风雪扑打着窗棂,烛火在铜灯盏里摇曳不定。许靖央坐在书案前,手中紧握那封密报,指节泛白。北狄使者阿古尔的身份疑云未散,而京城传来的杀机更是如影随形。她知道,这一夜不会太平。
萧贺夜已命白鹤调集亲卫,封锁王府内外,暗处更有“影鳞”死士潜伏于城中各要道。他立于窗边,披着玄色大氅,背影如山岳般沉稳,却透出一股压抑已久的怒意。
“他们真敢动手?”他低语,声音冷得像冰,“我妻有孕在身,他们竟敢下此毒令?”
“不是不敢。”许靖央缓缓起身,走到他身旁,目光穿透风雪望向远方,“是算准了你若为我复仇,必与朝廷决裂,届时便可名正言顺削你兵权、废你王爵。一箭双雕,既除隐患,又夺幽州。”
萧贺夜侧首看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你太了解他们了。”
“因为我曾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她冷笑,“被踩进泥里,任人摆布,连生死都不由己。可现在不同了。我腹中有我们的骨血,这孩子不是祭品,而是我们改写命运的开始。”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白鹤推门而入,神色凝重:“王爷、王妃,北城守将急报??北狄使团提前入境,今夜已在三十里外扎营。据探子回报,他们并未按礼制等候接引,反而派出一队骑兵直奔幽州城门,声称‘奉旨查边防虚实’。”
“奉旨?”萧贺夜眸光骤寒,“陛下何时下诏让北狄插手我大胤内政?”
“更奇怪的是……”白鹤顿了顿,“那位阿古尔使者点名要见王妃,说有‘旧物归还’。”
许靖央心头一震。
旧物?
她从未与北狄有过交集,何来旧物?
除非……那件东西,与萧贺夜母后有关。
“我去见他。”她果断道。
“不行!”萧贺夜厉声拒绝,“此人身份未明,极可能是刺客伪装。你如今有孕,岂能涉险?”
“正因为有孕,我才必须去。”她直视他双眼,“若我不去,他们便会怀疑我们已有察觉,反而打草惊蛇。况且??”她抬手抚上小腹,“这个孩子需要一个安稳的天下,而不是处处设防、步步退让的母亲。我要让他出生时,听见的第一声,是母亲斩断宿仇的刀鸣。”
萧贺夜沉默良久,终是闭眼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劝不动她。就像当年她在战场上挡下那一箭,在瘟疫中亲手熬药救活百人,在朝堂之上当众揭穿户部贪腐案一样??她从来不是柔弱依附之人,而是能与他并肩立于风雨之巅的女子。
“好。”他睁开眼,取出一块黑玉令牌交给白鹤,“开启‘玄甲营’,三百精锐随行护送。你亲自带队,不得让她踏入敌阵一步。”
又转身从剑架取下佩剑,亲手为她系上短匕:“这是母后遗物,名为‘霜啼’,遇血则鸣。若有人敢近你三步之内……不必留情。”
许靖央点头,披上银狐斗篷,踏雪而出。
风雪之中,幽州城门缓缓开启。
三百玄甲军列阵于道旁,火把映照铁甲森然。许靖央骑在一匹白马之上,面容清冷,眉宇间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仪。她没有带任何华饰,唯有腰间那柄短匕泛着幽光,仿佛蛰伏的凶兽。
北城之外,营地篝火通明。
十余名北狄骑士围坐饮酒,中央一人身披狼皮,头戴骨冠,面容粗犷,眼神却异常清明。见许靖央到来,他缓缓起身,用一口流利的汉话说道:“宁王妃驾临,有失远迎。”
“你便是阿古尔?”她勒马停步,声音平静,“你说有旧物归还,是什么?”
那人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层层展开,露出一枚残破的金钗。
钗头刻着一朵莲花,莲心嵌有一粒红宝石,虽经年磨损,仍熠熠生辉。
许靖央瞳孔猛然收缩。
这不是普通的首饰。
这是宁王母后??先皇贵妃萧氏的贴身信物!传闻她在宫变当日折断此钗,将一半藏于幼子衣襟,另一半留给心腹侍女带走,誓要日后相认。
而眼前这枚,正是缺失的那一半!
“你从何处得来?”她嗓音微颤。
“家母临终前所托。”阿古尔低头,“她说,若有一日遇见一位姓萧的皇子与其挚爱之妻,便将此物交出,并告知真相??当年陷害贵妃通敌者,并非宫人告密,而是……许国公府暗中勾结兵部尚书,伪造边关密信,栽赃嫁祸。”
“许家?!”许靖央几乎脱口而出。
“不错。”阿古尔目光如炬,“令尊许国公,当年觊觎西北军权,欲借宫变清除异己。贵妃掌管内库与边贸文书,掌握其罪证,故遭灭口。而你母亲林氏之死……也与此案有关联。”
许靖央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原来如此!
难怪父亲对她百般打压,不止因她是庶女,更因为她身上流着母亲林氏的血??那个曾是贵妃心腹女官、知晓太多秘密的女人!
所以当年她献上抗寒麦种,功劳却被二哥夺走;所以她救治瘟疫百姓,反被斥为“沽名钓誉”;所以她提出屯田策,却被贬为婢女……一切,都是为了抹杀她的存在,切断那段被掩埋的真相!
“你母亲临死前留下一本账册。”阿古尔低声说,“记录了许国公与兵部、户部官员私通贿赂、贩卖军粮、虚报灾情的所有证据。原本藏于京郊尼姑庵,后被人转移。我此次前来,表面是为和谈,实则是寻找机会将消息传递给你们。”
许靖央指尖发抖,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为何要帮我们?”
“因为家母曾说??‘宁王殿下是我主人生前最信任的人,若他尚存于世,必会为她洗冤’。”阿古尔单膝跪地,“属下阿古尔?巴图,原为贵妃东宫鹰犬营第七哨卒,今日归队,请主母下令!”
风雪骤停。
天地寂静。
许靖央望着跪在雪中的男人,终于明白,命运并非无迹可寻。那些曾经破碎的线索,那些被掩埋的冤屈,那些流过的血与泪,都在此刻汇聚成河。
她缓缓下马,伸手扶起他:“起来。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你所背负的忠诚,我会替你完成。”
回程路上,许靖央一句话未说。
但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隐忍克制的嫡女,不再是步步为营的王妃,而是一个手握真相、准备屠戮满门的复仇者。
翌日清晨,她召集所有幕僚,宣布第一道密令:
**“即日起,彻查幽州境内所有来自京城的商队、驿使、僧侣、游医,凡携带特殊印记或使用特定暗语者,一律扣押审讯。”**
第二道命令:
**“命工坊连夜打造三百副改良型棉甲,配发屯田军,训练弓弩骑射,每十日操演一次,对外宣称‘防狼患’。”**
第三道:
**“修书三封??一封致兵部,质问北狄使团越境之举;一封致宗人府,声明‘昭阳郡主’封号未经宁王府认可,不予接受;最后一封,寄往湖州魏王府。”**
“给魏王的信里写什么?”萧贺夜问。
“只有一句话。”她提笔写下,墨迹凌厉如刀锋:
**“昔日赠图之情,我已知悉。然君子不夺人所爱,望君自重。”**
萧贺夜看着那行字,唇角微扬:“你要断他的念想?”
“我要断所有人的妄想。”她掷笔回应,“谁若以为我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许九娘,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屠门’之怒。”
七日后,第一批审讯结果呈上。
果然,在一支自称“南药堂”的商队中,搜出两封密信:
一封来自许国公府管家,写着“九小姐已有身孕,务必在其生产前制造意外,伪作难产”;
另一封,则出自魏王长史之手:“若宁王夫妇执意回京述职,途中可借北狄之手除去,事后嫁祸于边患。”
许靖央看完,面无表情地将信纸投入火盆。
火焰腾起,映红她冷峻的脸庞。
“父亲想杀我灭口,魏王想借刀杀人。”她轻笑一声,“很好,那就让他们亲眼看一看,是谁先死。”
当天夜里,她独自进入祠堂。
幽州王府的祠堂简朴至极,只供奉着宁王一脉历代先祖牌位,以及一块空白木牌??那是为将来的孩子预留的位置。
她点燃三炷香,跪在蒲团之上,声音低沉却坚定:
“母亲,女儿不孝,迟至今日才得知你的冤屈。但我答应你,从今往后,每一滴血都不会白流,每一次痛都将化为利刃。许家欠我们的,我会一笔一笔讨回来。我会让你的名字重见天日,让我的孩子大声说出自己的祖母是谁!”
香烟袅袅,似有回应。
她叩首三次,起身时,眼角已有泪痕,眼中却燃着焚尽一切的烈火。
半月之后,朝廷正式下达召令:
**“诸王携眷入京述职,共议北狄和谈事宜,违者以抗旨论处。”**
萧贺夜冷笑:“终于撕下脸皮了。”
“我们去。”许靖央却说。
“你说什么?”他皱眉。
“我们去京城。”她站起身,披上王妃朝服,金线绣凤,华贵逼人,“但不是作为被召见的臣属,而是作为掌握真相的审判者。我要在金殿之上,当着皇帝、百官、宗室的面,揭开许家与魏王的阴谋,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谁在践踏忠良,是谁在谋夺功勋,是谁想杀我腹中骨肉!”
萧贺夜凝视她许久,终是笑了。
他取来那幅她画的盐井图稿,轻轻放在她手中:“带上它。这是你智慧的见证,也是你反击的起点。”
三日后,车驾启程。
玄甲军开道,屯田军护翼,女子学堂的学生们自发聚集城门口,高呼“王妃千岁”。老农们跪地磕头,祈愿她平安归来。
许靖央站在马车上,望着这片她亲手唤醒的土地,心中默念:
**“等我回来时,幽州将不再只是边陲苦寒之地,而是新政之始,新世之基。”**
车队穿过风雪,驶向京城。
而在他们身后,幽州城楼上,一面新旗缓缓升起??
黑底金纹,绘着一株破土而出的耐冬菜,下方镌刻八个大字:
**“民为邦本,血债血偿。”**
与此同时,京城皇宫深处,许国公接到密报,脸色骤变。
魏王摔碎茶盏,怒喝:“她竟敢公开挑战!”
而龙椅之上,年迈的皇帝摩挲着一道陈年奏折,喃喃自语:
“萧氏……你还活着吗?”
没有人知道,一场足以颠覆王朝的风暴,正随着一辆马车的前行,悄然逼近。
许靖央抚摸着腹部,感受着那微弱却坚定的生命律动。
她知道,这一去,或许再难全身而退。
但她也知道,有些仗,必须亲自打;
有些人,必须亲手杀;
有些公道,必须用自己的血与火,重新铸就。
风雪漫天,车轮滚滚。
宁王妃许靖央,正奔赴她的战场。
这一世,她不再是受害者。
她是执刀人。
是终结者。
是注定要在这乱世之中,劈出一条血路的??
**女帝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