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界梭破开云层,尾焰划出一道幽蓝弧线,消失在苍穹尽头。机舱内灯光调至最低,仅余中央战术屏闪烁微光,映出葬神渊的三维地形图??那是一片被标记为“空间褶皱区”的禁地,卫星影像在此处全部扭曲成乱码,仿佛有某种力量主动吞噬窥探者的视线。
杨逍坐在副驾位置,闭目养神,实则精神力如蛛网般铺展于识海深处。七张人皮拼合后的星图静静悬浮,中央一点猩红脉动不息,与他左眼灰膜隐隐共鸣。每一次跳动,都有一丝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渗入:雪原之上,青铜门缓缓开启;黑袍人跪伏于地,口中诵念禁忌之语;一只苍白的手从门缝中伸出,指尖滴落的血化作万千怨灵……
“队长。”陈酿轻声唤他,“你又在流血了。”
杨逍抬手抹过眼角,掌心果然染上一抹暗红。这已是他登机后第三次无端出血,摄魂镜虽已碎裂,但其残片仍嵌于他脊椎第七节,持续镇压着体内躁动的邪能。可他知道,那不是邪能??是**刑罚之主**的意志正在苏醒,试图夺回宿主之位。
“没事。”他低声道,“只是钥匙……开始认主了。”
戏术师从后座递来一盏粗瓷碗,碗底盛着半寸浑浊液体。“枯道人炼的‘断念汤’,喝一口,能让你清醒半个时辰。”
杨逍接过,仰头饮尽。一股辛辣直冲脑门,眼前幻象瞬间崩解。他深吸一口气,转向战术屏:“预计还有多久进入目标空域?”
“四小时十七分钟。”驾驶员是总部特批的幽影级飞行员,代号“夜枭”,全程沉默,只在通讯频道中传出机械音,“警告:前方检测到异常电磁扰动,疑似天然磁暴或人为干扰源。”
“不是磁暴。”枯道人忽然开口,盘坐在舱尾结印推演,手中引魂幡微微震颤,“是有东西……在召唤我们。”
话音未落,舷窗外天色骤变。原本晴朗的高空竟翻涌起赤黑色云团,形如巨口,仿佛整片天空被人撕开了一道伤口。穿界梭剧烈颠簸,防护罩发出刺耳警报。
“空间折叠!”夜枭猛拉操纵杆,“它想把我们拽进去!”
杨逍猛然站起,染血木枷自动浮现在掌心,表面裂纹更深,黑雾缭绕如蛇。他咬破舌尖,将精血涂抹于枷上,低喝一声:“**逆引?封!**”
刹那间,木枷爆发出惨白光芒,一道无形屏障扩散而出,硬生生将逼近的空间漩涡推开数里。穿界梭趁机挣脱引力陷阱,险险掠过云层边缘。
众人惊魂未定,唯有杨逍脸色铁青。他知道,这不是意外??葬神渊已经感知到了七罪之钥的接近,正在主动接引持有者。
“它不想让我们飞过去。”他沉声道,“它想让我们**走过去**。”
“什么意思?”陈酿问。
“意思是……”杨逍望向舷窗下方,只见广袤荒原之上,一条由白骨铺就的小径悄然浮现,蜿蜒通向远方雪峰,“这条路,是用死人骨头搭的。它在等我踏上归途。”
舱内一片死寂。
良久,戏术师冷笑一声:“既然它这么热情,那就别辜负人家的好意。”
??
三小时后,穿界梭迫降于可可西里边缘冻土带。按照计划,最后一段路程必须步行穿越“亡者之道”??那条白骨之路会不断吞噬活物生机,唯有携带七罪之钥者方可通行。
五人小队全副武装,背负补给与法器,踏上了这条通往深渊的路径。
脚踩上去的瞬间,杨逍便觉寒意透骨。每一根白骨都在低语,诉说着生前的痛苦与不甘。他的左眼再度渗血,视野中浮现出无数虚影:有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有焚烧经文的枯骨斋弟子,还有一群戴着羊首面具的人,在雪地中举行献祭仪式。
“别看。”枯道人低声提醒,“这些是残留执念,会侵蚀心智。”
“我知道。”杨逍握紧木枷,“但我必须看。我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着深入,道路两侧开始出现石碑,碑上刻着陌生名字与生卒年月。最古老的一块可追溯至清末,写着:“初代守钥人?李承渊,殉职于癸卯年冬月十七,享年三十有二。”
“守钥人?”陈酿皱眉,“不是说七罪之钥早已失传?”
“没有失传。”杨逍停下脚步,指尖抚过碑文,“是一代代人在替我们守着秘密。他们明知必死,仍选择赴约。”
前方雾气渐浓,忽然传来孩童啼哭。声音凄厉,却不似真人,更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戏术师立刻抛出三枚铜钱布下“静音阵”,却发现哭声根本不受影响。
“不是外界传来的。”枯道人面色凝重,“是……来自你的记忆。”
杨逍浑身一震。
他想起来了。
那是他六岁那年的雨夜,母亲抱着他在乱葬岗奔跑,身后追兵手持灯笼,口中高喊:“找到他!他是最后一个守钥血脉!”
母亲最终力竭倒地,将他藏进一座塌陷的坟窟,颤抖着叮嘱:“别回头……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回头……”
然后,她走向敌人,点燃了随身携带的引魂香,以魂为祭,换他一线生机。
而他,在黑暗中蜷缩着,听着外面一声声惨叫,听着母亲最后的哀鸣,听着那些人临死前变成婴儿般哭泣……
**那哭声,和现在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杨逍喃喃,“我不是捡到了木枷。我是……回家了。”
突然,地面震动。
整条白骨之路开始重组,骨骼错位拼接,迅速构筑成一座巨大门户。门框由颅骨堆叠而成,门扉则是两张相连的人皮,赫然正是第七张地图的孪生版本!
“葬神门。”枯道人倒吸一口冷气,“传说中只有集齐七罪之钥的人才能唤醒此门,它是通往昆仑墟的侧门,也是……放逐之路。”
门上浮现出一行血字:
**“持钥者,当以血启程,以命还债。”**
杨逍没有犹豫,割开手掌,将鲜血按在门心。
轰隆??
巨门缓缓开启,狂风呼啸而出,夹杂着冰屑与碎骨。门后并非雪山,而是一片倒悬的废墟城市:楼宇 upside down 悬挂于天际,街道流淌着黑色河流,路灯如眼球般眨动,远处钟楼指针逆向旋转,敲响十三下丧钟。
“时间死了。”陈酿喃喃,“这里的时间……已经被吃掉了。”
“不止时间。”杨逍望向城市中心那座熟悉的建筑??正是磨盘镇枯骨斋旧址,此刻却完好无损,灯火通明,门口挂着红绸,像是在办喜事。
“他们在等我们。”他说,“或者说……在等我。”
五人踏入城中,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残片上。街角传来熟悉的唱词,是蝴蝶娘生前最爱哼的小调;橱窗里陈列着孙隆的照片,标注为“年度优秀执法员”;甚至还能看见郑明德年轻时的身影,站在警局门前宣誓。
“幻境?”戏术师冷笑,“雕虫小技。”
他猛地砸出瓷碗,幻象应声破碎。可下一瞬,整条街又恢复原样,连那只被打碎的碗都重新出现在他手中。
“不是幻境。”枯道人声音发颤,“是**真实重现**。这里是所有被七罪之钥影响过的时空交汇点,每一个死去的人都在这里活着,每一次错误的选择都在重复上演。”
杨逍忽然停步。
前方十字路口,一个瘦弱男孩正蹲在地上画画。他穿着破旧红袄,正是哭坟童子的模样。
“你来了。”男孩头也不抬,“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是谁?”杨逍问。
“我是你忘记的名字。”男孩终于抬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空白,“我是第一个守钥人,也是最后一个祭品。我被钉在这座城里五十年,只为等你说出那句话。”
“哪句?”
“**我不承此劫,亦不避此责。**”男孩的声音忽然变得苍老而庄严,“现在,你准备好了吗?”
杨逍沉默片刻,缓缓摘下染血木枷,高举过头:“我准备好了。”
刹那间,整座倒悬之城剧烈震颤。天空裂开,青铜门自虚空中浮现,高达千丈,门环正是两具相拥的尸骸。七道光芒从杨逍体内冲出,竟是七件法器虚影环绕周身:人皮地图、摄魂镜碎片、人骨棍、引魂幡、断梦蝶、破妄令、以及那枚木枷??它们齐齐共鸣,组成完整的七罪之钥形态。
“断钥计划,启动。”杨逍闭目低语,“以我之名,终结轮回。”
然而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青铜门猛然震动,一道金光自门缝射出,直击杨逍胸口。他如遭雷击,整个人倒飞而出,重重撞在墙上。再看胸前,赫然浮现出一道金色符印,形如锁链缠绕心脏。
“不可能……”枯道人失声,“那是……‘赦令印’?!只有议会最高领袖才能动用的禁术,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杨逍咳出一口黑血,艰难抬头。只见空中缓缓走来一人,身穿黑色长袍,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下,手中握着一枚与他一模一样的染血木枷。
“孩子。”那人开口,声音竟与首席老者完全相同,“你以为你是来毁灭钥匙的?不……你是来继承它的。”
“你是谁?”杨逍挣扎起身。
“我是第一任守夜议长。”那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苍老却熟悉的脸??正是天枢厅那位首席,“也是当年亲手将斋主封印的人。我们不是要保护这个世界……而是要控制它。七罪之钥不能毁,只能传承。而你,是最完美的容器。”
“所以……你们一直在筛选?”杨逍冷笑,“用任务、用背叛、用死亡,逼我走到这一步?”
“正是。”首席平静道,“只有经历极致痛苦与挣扎的人,才能驾驭钥匙而不被反噬。郑明德不够狠,孙隆不够忠,唯有你……既有执念,又有清明。”
“那你们错了。”杨逍缓缓站直身体,左眼灰膜彻底覆盖瞳孔,右眼却燃起幽蓝火焰,“我不是容器。我是**清道夫**。”
他猛然将人骨棍插入地面,喝道:“**七罪归一,万魂共斩!**”
霎时间,天地变色。
所有曾被七罪之钥伤害过的灵魂??送丧观音、蝴蝶娘、血肉仙、哭坟童子、七十七名阴童、乃至母亲的残魂??齐齐现身,环绕杨逍形成一道螺旋光柱。他们的怨恨、不甘、执念,尽数化为斩断宿命的利刃。
“你不明白!”首席怒吼,“毁掉钥匙,等于释放昆仑墟中的存在!整个世界都会陷入混沌!”
“那就让它混沌。”杨逍举起木枷,迎向青铜门,“总比让一群伪神躲在幕后操控命运更好!”
枷与门相撞,无声无息。
然后??
爆炸。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冲击波,而是**概念层面的湮灭**。时间、空间、记忆、因果,一切与“七罪之钥”相关的存在,都被从世界上抹去。青铜门寸寸崩解,首席化作飞灰,整座倒悬之城开始坍塌,如同沙堡被潮水吞噬。
最后一刻,杨逍看见母亲站在火光中对他微笑,轻轻说了句:“这次……你可以回头了。”
他哭了。
第一次,为了自己。
??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渐歇。
可可西里恢复寂静,白骨之路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穿界梭残骸旁,枯道人艰难爬出,浑身是伤。他四处张望,却不见杨逍身影。
“队长?!”
无人回应。
只有地上留下一枚烧焦的木片,隐约可见“枷”字残迹。
而在极远的天边,一轮新日升起,阳光洒落大地,照见一处小小的墓碑,上面刻着:
**“此处安眠者,无名。
他曾斩断长夜,故无需姓名。”**
三个月后,净渊同盟正式成立,由陈酿牵头,联合各地独立异能组织,公开揭露守夜议会百年黑幕。两名议员被捕,南泽省公署解散,恐怖怪谈协会列为S级通缉目标。
而在某座南方小镇的清晨,一名流浪汉蹲在桥洞下烤火。他衣衫褴褛,左眼蒙着灰白薄膜,手中握着一根烧黑的木棍。
路过的孩子问他:“叔叔,你在等谁啊?”
他抬头笑了笑,声音沙哑:“等风来。”
风起了。
他站起身,走入晨雾之中,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