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无名山谷。
暴雨如注,倾泻在密林深处,将整片山野浸泡成一片泥泞的墨色。雷光撕裂天幕的刹那,照亮了一座半塌的石庙??庙门歪斜,匾额断裂,仅剩“哭”字残迹悬于檐下,像是被谁用刀硬生生剜去下半截。
杨逍蹲伏在十丈外的灌木丛中,黑色作战服早已被雨水浸透,紧贴肌肤带来刺骨寒意。他手中摄魂镜微微发烫,镜面映出的不是现实世界,而是一幅扭曲的画面:石庙四周漂浮着七十七道幽蓝影子,皆呈孩童形态,手拉着手围成圆圈,无声地跳着某种祭祀之舞。
“阴童守界阵。”陈酿趴在他左侧,声音压得极低,“传说中只有沾过百婴血的邪修才能布置……这些孩子,生前全被活祭了。”
杨逍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凝聚一缕精神力,在空中轻轻划动。一道无形符文浮现,随即消散。这是枯道人教他的“破瞳术”,可短暂干扰灵觉屏障。
三秒后,镜中那七十七道影子忽然停顿,动作出现微小错乱。
“机会。”杨逍低喝。
两人同时跃起,如鬼魅般掠向石庙。戏术师断后,粗瓷碗倒扣于地,一圈幻雾升腾,将他们来时足迹尽数掩盖。
踏入庙门那一刻,空气骤然凝滞。雨声、风声、雷鸣全部消失,仿佛跨入另一个时空。庙内昏暗无比,唯有中央一盏油灯燃烧着惨绿色火焰,灯芯竟是一节指骨。
而在灯影之下,坐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他穿着破旧红袄,脸色苍白如纸,双眼却异常明亮,直勾勾盯着门口,嘴角缓缓扬起:“你们……终于来了。”
“哭坟童子?”杨逍缓步上前,摄魂镜横于胸前。
“我不是童子。”男孩轻笑,“我是坟。”
话音落下,地面震动,无数细小手臂从泥土中钻出,抓向二人脚踝。陈酿反应极快,掌心拍地,一张蝴蝶纹身爆发光芒,化作蝶形屏障将所有尸手震碎。
“别浪费力气。”男孩依旧微笑,“这里每一寸土,都埋着一个夭折的孩子。他们的怨,养我三百年,只为等一个人……带着七罪之钥归来。”
杨逍瞳孔微缩:“你知道钥匙?”
“当然。”男孩歪头,“斋主临死前,把记忆分成七份,藏进七张人皮。前六张是地图,最后一张……是我的皮。”
空气瞬间冻结。
陈酿猛地看向杨逍,后者神色不变,却已悄然握紧人骨棍。
“你是说……你就是第七张人皮的容器?”杨逍问。
“容器?”男孩咯咯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我是祭品!当年血肉仙想炼长生,拿我做引子,把我活剥一层皮,烙上封印。可他没想到,我的魂太怨,不肯散,反倒和那层皮融为一体……成了看门狗。”
他忽然站起身,小小的身体竟散发出恐怖威压:“但我不甘心啊!凭什么我要替他们守秘密?凭什么我要永生被困在这破庙里?!”
轰!
整座石庙猛然炸裂,瓦砾飞溅中,男孩身躯暴涨,化作一尊高达三丈的怪物??通体由婴儿尸体堆叠而成,每具脸孔都在哭泣,最顶端那颗头颅仍是他的模样,眼中淌下血泪。
“来吧!”他嘶吼,“杀了我,取走最后一张人皮!但你要记住,一旦七罪之钥完整开启,昆仑墟的大门就会打开,里面的东西……会醒来!”
杨逍不动。
他知道这不是恐吓。
摄魂镜正在剧烈震荡,镜面浮现出一段陌生记忆片段:苍茫雪域之中,一座巨大青铜门矗立天地之间,门上刻满禁忌符文,而门前跪着七具身穿黑袍的身影,正是枯骨斋初代七使。他们以自身精血为引,共同施展封印术,将某种存在镇于门后。
“原来如此……”杨逍喃喃,“七罪之钥不是开启宝藏的钥匙,是解开枷锁的刑具。”
“聪明。”怪物狞笑,“现在,选择吧??是杀我夺图,还是转身离开?不过……你真以为自己能控制这股力量吗?看看你的袖子。”
杨逍低头。
只见那枚染血木枷不知何时滑出半截,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裂缝中渗出黑雾,正顺着他的手腕向上蔓延。更可怕的是,那些黑雾竟与他体内流出的血液融合,形成诡异符文,如同某种古老的契约正在自动书写。
“它选中你了。”怪物狂笑,“从你在乱葬岗捡起它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猎人,而是……继任者。”
杨逍闭眼,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对方所言非虚。
这几日,他已察觉异样:梦境中总听见低语,耳边常有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闪现,甚至有一次清晨醒来,发现自己赤脚站在屋顶,手中紧握木枷,而脚下城市灯火尽灭??整整三千人集体陷入昏迷,持续十二分钟。
那是**魂蚀现象**,只有接近“冥帝”境界者才会引发。
而冥帝,正是当年第一位掌控七罪之钥的人,最终却被钥匙反噬,堕为恶灵,被初代七使联手斩杀于昆仑墟外。
“队长!”陈酿惊呼,“你的左眼!”
杨逍抬手一摸眼角,指尖沾血。再看掌心,血液竟自行流动,组成两个古篆:**归位**。
他笑了,笑得冰冷决绝。
“你说对了一半。”他睁开双眼,右眸漆黑如常,左眸却已彻底化作灰白,仿佛蒙着一层死膜,“我不是要控制它……我是要毁了它。”
话音未落,他猛然抽出人骨棍,反手一击砸向自己左肩!
骨裂声响起,鲜血喷涌,但他面不改色,借着痛感稳住神志,随即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摄魂镜上。
“以我神识为薪,燃尽虚妄!”
“以我骨血为引,斩断宿命!”
“今日,我不承此劫,亦不避此责??唯求一念清明,破局而出!”
镜面轰然爆裂,碎片四散飞射,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画面:有童年乱葬岗焚尸的火光,有枯骨斋禁地秘典的翻页声,有母亲临终前握着他手说“别回头”的呢喃……
万千记忆洪流冲刷识海,杨逍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怒吼,整个人跪倒在地,却仍强行举起染血木枷,迎向空中那尊巨怪。
“你以为它是钥匙?”他嘶哑道,“可在我眼里……它从来都是武器。”
木枷骤然崩解,化作无数细小骨钉,每一根都刻着微型符咒,齐齐飞向巨怪周身七十七处死穴。
巨怪咆哮挣扎,婴儿尸群纷纷爆裂,血雨纷飞。但它终究未能逃脱,最后一声惨叫中,整个身躯轰然坍塌,只剩下一团蜷缩的孩童躯体跌落尘埃。
杨逍踉跄上前,从那具身体背部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皮膜。
泛黄、干枯、布满血丝。
第七张人皮地图。
当他将其与前六张残影在意识中拼合时,整片天地仿佛静止。
星图再现,但这一次,不再指向昆仑墟深处,而是精确锁定一处坐标:北纬35°49′,东经96°12′,海拔5080米,位于可可西里无人区腹地,地图标注为??**葬神渊**。
与此同时,一段完整记忆涌入脑海:
三年前,血肉仙并未吞噬斋主,而是**被斋主利用**。真正的斋主早在五十年前就已坐化,其意志分裂为七道执念,分别寄宿于七件法器之中。血肉仙不过是其中之一觉醒后的产物,妄图集齐七罪之钥重生成神。而其他六道执念,则分散各地,或隐或藏,等待时机回归。
而他自己手中的染血木枷,正是**第一执念?刑罚之主**的载体。
也是唯一能克制其余六道的存在。
“所以……这才是真相。”杨逍跪坐在泥水中,任雨水冲刷脸上血污,“我不是来夺权的。我是被选中的清道夫。”
身后,陈酿颤抖着扶起他:“接下来……怎么办?”
“回总部。”杨逍收起七张人皮,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申请最高级别行动许可,目标:进入葬神渊,执行‘断钥计划’??销毁七罪之钥,彻底终结这场延续百年的诅咒。”
“可议会不会批准的!”陈酿急道,“那地方连探测卫星都无法靠近,进去的人从未活着出来!”
“他们会批。”杨逍望向远方乌云裂开的一线天光,“因为我掌握了南泽省公署高层与‘恐怖怪谈协会’资金往来的铁证,包括两名议员的私人账户流水。他们若不答应,我就把这些资料公之于众。”
“你这是在威胁议会?!”
“不。”他淡淡道,“我是在履行职责。当规则成为帮凶,那就该有人打破它。”
??
七日后,首都天枢厅。
会议室内气氛压抑至极。
投影屏上滚动播放着银行转账记录、加密通讯截图、以及一段模糊视频:一名身着议会长袍的老者,在深夜秘密会见一位戴着羊首面具的男人,双方交接一只装满人皮卷轴的铜匣。
首席老者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想要什么?”
“三个条件。”杨逍立于中央,毫无惧色,“第一,授权我组建特别行动队,成员由我亲自选定;第二,提供‘穿界梭’一架,配备三级防护罩与空间跳跃模块;第三,允许我在必要时,使用非常规手段清除障碍。”
“第四呢?”女议员冷笑,“是不是还想让我们交出权限密钥?”
“暂时不用。”杨逍平静道,“但我提醒各位??如果三天内没有答复,我会直接召开全国异能者联席发布会,公开所有证据,并宣布成立‘净渊同盟’,独立调查此事。”
全场哗然。
“你疯了!”有人怒吼,“你会引发系统分裂!”
“那就分裂吧。”杨逍冷冷环视众人,“如果这个组织已经腐烂到必须包庇罪恶才能维持稳定,那它就不配再守护这片土地。”
死寂。
许久,首席老者缓缓点头:“准了。”
??
离京当日,机场地下停机坪。
穿界梭静静矗立,形如黑色梭鱼,通体覆盖吸能涂层,尾部引擎闪烁幽蓝冷光。戏术师、陈酿、枯道人已在舱内等候。郑明德也来了,虽已辞职,但仍送来一枚特制符牌。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破妄令’。”他郑重交到杨逍手中,“据说能短暂屏蔽高阶幻术影响,或许……能在葬神渊派上用场。”
杨逍接过,点头致意。
登机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城市 skyline。阳光洒在高楼之间,看似安宁,可他知道, beneath the surface,有多少暗流涌动,多少傀儡在无声行走。
他转身步入舱门。
引擎启动,穿界梭缓缓升空,突破云层,驶向西北荒原。
而在昆仑雪山之巅,一道古老青铜门微微震颤,门缝中,似有一只眼睛缓缓睁开。
风暴,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