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布洛尔开口问道，声音在扭曲的空气中震颤，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揉皱了再抛回来。
他的视野在疯狂旋转，地面像被无形的手拧成了螺旋状，远处的山脉倒悬于天穹，而天空则流淌成了一条浑浊的、泛着荧光的河。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缕飘过的雾气——那雾气在他指尖凝结成细小的冰晶，随即又化作一群闪着幽蓝微光的飞虫，四散而去。
貔貅在他身旁狂奔，身上的星光如流火般飞溅，落在地上便化作细小的、会爬行的光斑，窸窸窣窣地钻进地缝里。
它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个世界的荒谬，只顾着追逐那些不存在的东西，偶尔还停下来，歪着头打量一颗漂浮在半空中的眼球——那眼球眨了眨，又慢悠悠地飘走了。
"布洛尔。"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他颅骨内回荡。
他猛地转身，身后的黑影幢幢，如同无数被拉长的人形剪影，在虚空中摇曳。
它们没有五官，却仿佛在注视着他，而更深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步走来。
布洛尔的心脏骤然收紧。
那人黑发利落，只是发梢略显凌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匆忙的赶路。
他的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透着一丝疲惫，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黑色劲装干净利落，只是衣角有几处细微的磨损，身后的披风长至膝盖，布料有些旧了，边缘甚至微微泛白，像是经历过无数风霜。
布洛尔呆住了。
他的喉咙发紧，呼吸几乎凝滞。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几年前的那个夜晚，
父亲离开时的背影，急促的脚步，甚至没来得及好好道别。
那时的他，背影狼狈而匆忙，仿佛被什么追赶着，只留下一句模糊的"等我回来"。
可现在，他就站在这里，在这个荒谬得近乎梦境的世界里，平静地望着他。
布洛尔的指尖微微发抖。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愤怒？委屈？还是……欣喜？他自己都分不清。
最终，他只是低低地、近乎沙哑地念出了那个词：
"……父亲？"
当他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四周的景象骤然扭曲，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皱的画卷，又在下一刻重新展开。
眩晕感还未消退，布洛尔便发现脚下的雪地变得坚实，冷冽的风裹挟着松木燃烧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们回到了村庄。
熟悉的木屋错落排列，烟囱里飘出细白的炊烟，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和犬吠。
一切真实得近乎虚幻。
他的父亲瑟兰斯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深邃而复杂，像是透过他在凝视某个遥远的过去。
半晌，他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布洛尔的胳膊。
“走吧。”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布洛尔任由他带着自己往前走，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的心跳仍未平稳，无数疑问在胸腔里翻涌，可喉咙却像是被冻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瑟兰斯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沉默，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很抱歉当时我那么突然的走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也许……我该从头讲起。”
他们沿着村中小路慢慢走着，布洛尔的目光扫过每一栋熟悉的房屋，每一处他曾奔跑过的角落。
这里的一切都承载着他的记忆，可现在，他突然不确定这些记忆是否真的属于他。
“二十年前，”
瑟兰斯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在北境的冰川深处探险，那里有一座古老的冰窟，传说埋藏着失落文明的遗迹。”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间和风雪，“我在冰层之下发现了你。”
布洛尔的脚步猛地顿住。
瑟兰斯也跟着停下，转身面对他，眼神里带着歉疚和坚定。
“你被包裹在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冰晶里，像是沉睡，又像是被某种力量封存。”
他轻叹一声，
“我带走了你，而当你醒来时……你什么都不记得，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布洛尔的呼吸变得急促，指尖不自觉地攥紧。
“所以……我不是你的儿子？”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瑟兰斯摇了摇头，抬手按在他的肩上，力道很稳，像是要将他从混乱中拉回来。
“血缘上或许不是，但这并不重要。”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我前半生是个自私的探索者，只为自己而活。
可自从捡到你，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入了魔一般，疯狂的想找到你的答案。
我的一切追寻都变成了一个答案——你是谁？你从何而来？为什么会在那里？”
他苦笑了一下，“可惜，我找到的线索越多，谜团就越深。你的身世……远比我想象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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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洛尔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所以你离开……是为了继续寻找答案？”
瑟兰斯点头，眼神疲惫却坚定：“我必须弄清楚，这对你很重要。”
布洛尔望着他，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无论真相如何，眼前这个男人抚养了他，保护了他，甚至为了他的身世奔波半生。
血缘与否，其实早已不重要。
他深吸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丝笑：“那……现在你找到答案了吗？”
瑟兰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示意继续往前走。
“回家再说吧。”他低声道，“这个故事……还很长。”
雪依旧在下，村庄安静地笼罩在暮色里。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只留下一串并排的脚印，深深浅浅地印在雪地上。
推开木门的瞬间，温暖干燥的空气裹挟着普斯洛玫瑰的淡香扑面而来。
布洛尔站在门口怔了怔——屋内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别无二致，仿佛时间在这里静止了。
壁炉里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橙红的光晕在打磨光滑的橡木地板上流淌。
窗边的藤编摇椅仍摆在老位置，扶手上搭着那件熟悉的灰羊毛毯。
最引人注目的是攀附在整面西墙上的普斯洛玫瑰，深蓝色的藤蔓沿着特制的银架蜿蜒生长，在火光映照下，那些半透明的花瓣像是会呼吸的星芒，随着气流微微颤动。
瑟兰斯摘下披风挂在门边的黄铜钩上，金属挂钩发出清脆的"叮"声。
"茶还是蜜酒？"
他走向橱柜时，靴跟磕到一块松动的地板——那块会唱歌的木板立刻发出低沉的竖琴音。
"茶就好。"
布洛尔无意识地摩挲着缠在腕间的琐链。
这些泛着冷光的金属环看似沉重，实际轻得像一缕雾气，却怎么都摘不下来。
他注意到壁炉架上多了个新物件：一个水晶匣子里封存着不断变幻的极光。
瑟兰斯端着茶具回来时，茶壶嘴正冒着形似小精灵的蒸汽。
"守林人的记忆锁链..."
他放下托盘，瓷杯底与桌面接触时绽放出一圈细小的冰花，
"最早是在北境永冻层的守夜人遗迹里发现的。"
茶水注入杯中泛起奇特的银蓝色，布洛尔盯着那些浮动的光点，听到瑟兰斯继续道：
"它们会缠绕在'不属于这个时空'的旅人身上。"
茶杯被推到他面前，液面突然映出一座雪原上的黑色尖塔。
"我花了三年追踪这些锁链的源头。"
瑟兰斯从怀中取出一本皮质笔记本，书脊镶嵌的第三只眼睛在看到布洛尔时眨了眨，
"直到在翡翠异境里遇到时间守林人——他们说你身上的锁链是'记忆的锚点'。"
布洛尔突然感到锁骨处的锁链发烫，一段陌生的记忆碎片突然刺入脑海：苍白的巨树，树下穿黑袍的剪影，还有无数悬浮在空中的......
"咳咳！"
瑟兰斯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金色的光粒。
他迅速握紧拳头，那些光粒却像活物般钻回了皮肤。
"别在意，"
他擦掉嘴角的金痕，"在第荆棘之森异境里沾上的小毛病。"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普斯洛玫瑰的藤蔓在悄悄生长。
布洛尔发现茶水里自己的倒影正在融化，而真实的他摸到脸颊一片干燥。
"后来呢？"他听见自己问。
瑟兰斯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骨戒——那是用某种巨大生物的指骨雕成的。
"后来我的精神图景开始崩塌。"戒面上浮现出细小的裂纹，
"就像把不同季节的风景强行拼在一张画布上。"
他的笑容有些疲惫，
"最后是貔貅把我拖出了那个正在坍缩的异境。"
布洛尔突然注意到墙角阴影里蜷缩着一团银雾，隐约能看出是幼年貔貅的形态。
它少了一只角，断口处不断逸散出星尘般的物质。
"所以你现在......"
"被锚定在这个时空了。"
瑟兰斯轻轻敲击茶杯，里面的茶水突然变成跳动的火焰又恢复原状，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他忽然向前倾身，旧披风扫落了茶几上的几片玫瑰花瓣，
"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你诞生的地方。"
挂在窗边的风铃无风自动，奏出一段布洛尔莫名熟悉的旋律。
他腕间的锁链突然全部竖立起来，像被磁铁吸引的针般指向北方。
但此时此刻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瑟兰斯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骨戒上的裂纹，眼神逐渐变得遥远。
壁炉里的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动，将那些细小的伤痕映得格外清晰。
"那地方......"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像在压抑某种本能的战栗，"根本不该被称为森林。"
布洛尔看见父亲瞳孔深处浮现出锁链的倒影——无数粗粝的金属枝条相互纠缠，构成一片扭曲的钢铁丛林。
茶水的蒸汽在他们之间凝结成诡异的形状，时而像挣扎的人形，时而如盘绕的巨蟒。
"每一棵树都是活着的锁链。"
瑟兰斯用茶匙轻敲杯沿，清脆的撞击声竟带出金属相击的回音，
"它们会随着'某种规则'自行重组移动，发出......"
他突然抓住自己左臂，布洛尔这才注意到他衣袖下隐约透出锁链形状的凸起，
"像是千万把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响。"
普斯洛玫瑰的藤蔓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几片花瓣飘落在瑟兰斯的笔记上。
布洛尔看到翻开的纸页间浮现出潦草的素描：
由锁链构成的树木枝丫间，缠绕着某种漆黑的藤本植物，荆棘上盛开的花朵艳丽得近乎狰狞。
"但最诡异的......"
瑟兰斯突然掀开自己的衣领，锁骨位置赫然有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细看会发现那是被荆棘刺穿的痕迹，伤口边缘泛着不祥的暗金色，
"是那些黑色的荆棘。它们会开出糜烂的花，香气能让记忆具象化。"
布洛尔腕间的锁链突然绷直，链条缝隙里渗出粘稠的暗影。
他恍惚看见自己指尖长出黑色的花苞，又瞬间消散。
"我在那里徘徊了整整四十天。"
瑟兰斯的声音开始出现奇怪的叠音，仿佛同时有另一个声音在同步叙述，
"直到锁链森林突然全部静止——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的指尖沾了茶水，在桌面画出复杂的纹路，
"然后我看到了那座棺材。"
水痕构成的图案突然立起来，在空气中投射出全息影像：
被荆棘与锁链拱卫的透明棺椁，内部流淌着液态黄金般的神秘物质。
布洛尔太阳穴突突跳动，那棺椁的形状莫名让他联想到婴儿的摇篮。
"那些金水......"
瑟兰斯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金粉在空中组成模糊的婴孩轮廓，
"在感知到我的存在时，突然浮现出......"
屋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打断了他的话。
两人同时抬头，看到貔貅正用残缺的角抵着天窗玻璃，眼中星光疯狂闪烁。
瑟兰斯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看来它们发现我在泄露......"
布洛尔突然按住剧痛的太阳穴，连带着身上的锁链哗啦作响中，他分明听见棺材里的金水发出了婴儿的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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