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全套防护服的技术人员们,正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布满玻璃碎渣的地面上。
他们借助灯光,仔细检查、收集着那些在先前骚乱中侥幸存留下来的脏器标本瓶,并且对各种值得注意的痕迹进行标记留档。
“这些标本,历史非常悠久,最早的一些甚至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纪。”
“很多都是极其珍贵的研究样本,跟踪研究的时间跨度长达数十年.不过,其实更多是处于储备状态。唉,学院刚启动全面的储备标本数字化项目,没想到就发生了这种这种事。”
一位被学院安排来配合调查的老教授,透过防护面罩,语气复杂地介绍着。
他望着这片狼藉的现场,目光扫过空置的货架和破碎的容器,痛心之情溢于言表,但还是尽职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这不仅是校方的要求,同样是英国官方的严令。
“在那个年代,听说因为医学院对尸体的需求旺盛,又缺乏合法尸源,间接催生了不少盗尸团体,形成了一套畸形的产业链。”平盛龙像是随口说道。
“现在不也照常存在吗?在印度这些第三国家,卖得最好的好像是成套人体骨骼吧?为了骨头,把人给杀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黑崎魑魅同样随意回答。
老教授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他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能勉强点头,声音干涩:“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一个没有触摸过真实骨骼结构的外科医生,就像一个从未拆解过发动机的修理工。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为了.治病救人。如果可以,我们都想要自愿捐献的遗骨”
这些事情无法简单用对错衡量,黑崎魑魅不会揪着不放。
现在更需要解决的,是防止灾难的进一步扩散,协助玩家们尽快解决开膛手这个灾祸源头。
由于几所医学院的灾难几乎同步爆发,很难立刻判断孰轻孰重,调查组选择分兵行动,对每一处的标本库进行地毯式搜索。这一点,莱昂已为他们争取到了最高级别的全通行权限。
“从现场来看,这些脏器其实并不是同一时间醒过来的。”黑崎英文苦手,全靠电子翻译,现在他就指着一个现场的牌子,翻译器上有翻译出来的文字,“根据甲醛浓度梯度,差别有一小时左右。我们来得太晚了,不然还能更加精确。”
“但起码能够确定,源头就在这一块。”
此时,平盛龙已沿着四周仔细勘查了一圈,并将大致的浓度分布方位记于心中。
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周遭所有的嘈杂声响,脚步声、交谈声、玻璃碎屑的细响仿佛瞬间离他远去,完全玻璃。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视界已然不同。
时光在他眼前飞速倒流,满地的玻璃碎渣逆着重力汇聚拼接,重新变回一个个完整的脏器瓶;
大量挥发到空气中的福尔马林倒流回地面,再回到瓶中;
四周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最终只剩下一束孤零零的光柱,打落在众多复原脏器瓶中的一个之上。
他慢慢经过架子上的其他标本,一步步走到那个被照亮的脏器瓶,瓶中悬浮着一个灰白色大脑,他安静地盯着其中的沟壑,时间仿佛静止。
忽然,
那脑组织沟回深处,猛地睁开了无数只密密麻麻的眼珠。同时,从脑干部位,黏糊糊的触手像怪诞的水母般骤然伸出,有力地向瓶壁撞击!
咚咚咚!
几声闷响和晃动后,玻璃瓶应声而碎。
脑子获得了自由。
这时候,楼梯方向传来了脚步声和年轻人紧张的交谈声。脑子不发出丝毫动静,朝着阴暗角落躲藏,静静观察。
平盛龙看到了资料中那两名奉命前来进行数字化记录的学生,亚当和丽莎。
他们从门口的第一排货架开始工作,一路扫描记录,逐渐接近了这片区域,直到他脚下。
他们的扫描仪和掉落的手电筒,此刻就安静地躺在平盛龙的脚边,表明着当时的惊恐与仓促。
毫无疑问,他们就是在这里发现了什么,并开始了逃跑。
最后被堵在了门口,残留的血迹和被丢弃的脏器说明了一切。
事情的经过并不难还原,扫描仪的记录也可以佐证。
“教授,”平盛龙缓缓吐出一口气,眼前的超现实景象如同水面波纹般扭曲褶皱,最终消散,回归到现实。他指向那个如今已空荡荡的位置,“你能否根据扫描记录,判断出原本放置在这里的标本,大概有多少年历史了?”
“呃,我看看”教授小心拿起扫描仪,查阅着数据,“这个位置的应该是二战时期的标本了。但要具体说是谁的.肯定无从考证。”
“二战.”平盛龙心中默算,距今差不多正好一百年左右。“巧合吗?”
这时,他的电话响起,是莱昂打来的。
“关于那些尸体和被操纵者的检查报告出来了,他们体内或多或少都有脏器被替换了,其中被替换得越多,表现出来的攻击强度越多。”
“而替换所用的内脏来源经比对,确认都来自各学院标本室.”
平盛龙耐心听完后,问道:“部长,我想知道是不是每个出问题的标本室,里面都有存放超过百年的标本?”
“这个.等等”莱昂那边声音消失了一会,“.你说得没错,大部分学院的新标本室在这次灾难中没有被波及到,出问题的都是那些新老混用或者储存状态的标本室。你有头绪了?”
“还不确认这个信息有没有用。”
“我相信你有分寸,觉得重要的话,直接给村正小姐电话。”
“我明白。”
黑崎等平盛龙挂了电话,才说道:“有意思,如果能确定这个仪式就是一百年后才能生效,那么关于后面的仪式,都可以参考这个思路。”
“但没有关键节点的信息。”平盛龙摇头,一百年前,这个时间太宽泛了,意义不大。
“总不能什么我们都能想明白吧,那样的话,该当玩家的就是我们了!”黑崎话里有点不满。
倒不是对分工有意见,能参与到这种行动,他也兴奋。
只是对于自己没有被选为玩家这一点,感觉有点不平衡。
连隼人都能成为玩家,他到底差在哪里,明明他以前也玩过不少游戏的。
他承认隼人夹娃娃和街机方面的造诣很高,可若是换成脑子要求大于反应技巧的游戏,他绝对不会比隼人差。
“这边估计也没有太多线索了,还是问问幸存者,看能不能从他们口中知道点什么吧。”黑崎抛开不平衡,继续专心收集线索。
平盛龙不置可否,跟在教授身后,一同回到地面。
正午的阳光多少有点刺眼,却带不来什么暖意,空气的紧张与肃杀几乎是能闻出来。
仅仅一条马路之隔,景象截然不同。一侧是已被彻底封锁的医学院,另一侧则是他们所属的现代化医院大楼,医院并没有被封锁,毕竟医疗行动还得继续,只能设卡。
附近医学院受伤的学生,以及受到严重惊吓的幸存者,目前都被集中安置在这所医院的病房内。名义上是接受治疗和心理疏导,实则是一种变相的监控与软禁。
路边停满了闪灯的警车、黑色的防暴车,甚至出现了装甲车的踪影,马路上巡逻的警力密度更是前所未有。
即便进入医院内部,紧张气氛也丝毫未减。
大厅、走廊、各个关键通道口,都有武装警察驻守。
他们一身黑色战术装备,手持步枪,对所有往来人员进行着严格排查。
“失礼了。”
在进入医院前的最后一道关卡,即便出示了高级别通行证,一名面容冷峻的武装警员仍然要求他们转身,仔细地用手触摸检查了他们的后脑勺和后颈部位。
这是目前能最快辨别是否被那些诡异内脏操纵的方法,寻找那条缝合线。
“老大”负责检查黑崎的那名警员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低声呼叫了旁边的同伴,“你过来看一下.”
黑崎那头油腻得不知多久未洗的头发,其触感实在过于异常,让警员不得不怀疑这底下是否藏着什么东西。
结果哦狗屎!打结的头发和头皮屑!
在黑崎郁闷的嘟囔声中,他又被格外仔细地梳理了一遍,才最终被放行。
平盛龙看着头发被揉搓得更加凌乱、浑身散发着浓烈流浪汉气息的黑崎,饶是他也忍不住勾起极淡的笑意:“看来,他们并不欣赏你这份男人味。”
黑崎心情恶劣地把头发胡乱压回去,低声抱怨:“我记住他们的编号了”
这当然是玩笑,他知道检查是必要且合理的。只是下机之后连续奔波、脚不沾地的调查让他根本无功夫顾及仪表,当然,这更多的是借口。在来伦敦之前,他就已经好几天没好好洗漱了。
三人找到了现场的负责人,很快开始了对幸存者的一个个问询。
总体以教授安抚,平盛龙询问,黑崎观察记录这种方式进行。
没多久,便轮到了缩在病房角落、裹着毯子仍在瑟瑟发抖的杰克。他面色惨白,眼神涣散,显然还未从解剖室的那种恐惧中恢复过来。
老教授主动上前,温言安慰了他几句,平盛龙也尝试着问了几个简单问题,但得到的只有杰克语无伦次、充满恐惧的零星词语,根本无法组成有效信息。
“看来暂时问不出什么,还是让他再缓一缓,我们待会儿再回来。”黑崎建议道。
平盛龙点头同意,两人暂时离开了杰克的病房,走向走廊尽头的电梯,准备先去询问其他幸存者。
就在他们走到电梯门口,指示灯叮的一声响起、梯门缓缓打开的刹那——
气味先一步抵达。
平盛龙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种源自本能,对致命危险的死亡预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闪开!”
他猛地低吼一声,将身旁毫无防备的黑崎狠狠推搡开,同时闪电般抽出腋下枪套中的手枪,身体下意识地寻求掩体,缩到了愣在原地的教授身后。
电梯门开启,里面并非空厢,而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身着警服的尸体。
一名本该在此执勤的武装警员站在血泊中,脸上挂着完全狰狞的笑容,手中的步枪已然抬起,黑洞洞的枪口正正对准了门外。
突突突!
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警告,子弹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狂暴地倾泻而出!
激烈的交火声、子弹击中墙壁和设施的噼啪声、以及人们惊恐的尖叫声,瞬间在走廊里混合成一片。
一切发生得太快,结束得也快。
那个突然发狂开枪的警员倒在了血泊中,头部多了几个弹孔。
而老教授.他几乎承受了最初也是最密集的火力,白色的大褂瞬间被鲜血染透,全身布满了弹孔,软软地瘫倒在地,瞪大眼睛,已然没了声息。
平盛龙蹭蹭倒退几步,面色惨白地靠着满是弹痕和血污的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他的右侧肩膀和左侧腹部传来一阵阵不太明显的钝痛,温热的血液正迅速浸透他的衣物。
他中弹了,而且不止一处。
“平盛龙!”
半趴在地上的黑崎魑魅惊魂未定地爬起,拔出自己的配枪,冲到那名倒地的警员尸体旁,颤抖着对着其头部又补了两枪,确保其彻底死亡后,按下里面的电梯一层,然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冲到平盛龙身边,看着他身上的血迹,心脏狂跳,手足无措。
“走。”痛觉开始明显,力气在流逝,但平盛龙还算冷静,“他既然能来到这里,说明了医院里肯定不止一个被污染的人估计”
铃铃铃——!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消防警报声猛地炸响,回荡在整个医院大楼。
在铃声下,能够隐约听到楼上楼下都传来了更加混乱的骚动声、惊恐的哭喊声、杂乱的奔跑声,以及枪声。
晚了。
对方的攻击,不止这一处,整座医院都遭到了渗透。
但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还是说没有目的,就是对医学院报复的延伸?倒也合理。
“走!对!走!”黑崎反应过来,急忙抬起平盛龙一条未受伤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想要拖着他离开。
平盛龙却眉头紧锁,嘴唇微动:“带着我.你逃不掉的”
“那就逃不掉!”黑崎几乎是吼了出来,虽然持枪的手还在发抖。
平盛龙神色微动,不再多言,迅速回忆着刚刚在一楼大厅记下的医院平面图。
“避难间”他急促地喘息着,“这一层东侧.有个避难间.或许能撑到支援。”
“好好好、避难间!妈的避难间在哪个位置来着?!我明明看了地图的,该死的英文!”黑崎急得猛揪自己本就乱糟糟的头发。
“我指路、往这边。”平盛龙伸出染血的手,指向走廊的一个方向。
就在此时,
砰!
旁边一间病房的门突然从内部被猛烈砸响,吓得黑崎猛地举枪对准门口。
只见一个穿着病服的身影从房里冲出来,没看他们一眼,冲向了相反的走廊尽头,眨眼消失在拐角。
黑崎根本来不及细究,只要对方不是感染者就行,他咬着牙,按照平盛龙指引的方向,带着平盛龙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