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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祭》正文 第六百零九章 我长得和她很像
    陆行舟的手掌仍贴在阎王雕像的基座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星云般的光晕自石像内部流转而出,顺着他的经脉游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尖在刺探他神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他没有躲,也没有抵抗,只是闭着眼,任由这股力量渗入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他知道,这是此界本源在“认主”。

    可他也知道,摩诃曾来过。

    就像一坛清酒里被人掺了毒药,哪怕只是一滴,整坛酒便再难入口。此刻的生死本源,早已不是纯粹的天心,而是被摩诃以无量神掌强行唤醒、又被其私念浸染过的伪道。若他此时贸然相合,极可能不是掌控地府,而是沦为摩诃意志的延续??成为那个披着阎君皮囊、实则替他人执掌轮回的傀儡。

    “你在犹豫。”安燕莺忽然开口,声音清淡如雾,“可你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陆行舟睁开眼,眸中映出她侧脸的轮廓。她站在低台边缘,背对着忘川河的方向,长发被阴风卷起,露出颈后一道极淡的金色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封印。那一瞬,他心头猛地一跳??那纹路,竟与当年夜听澜留下的命契极为相似。

    但他没说。

    “你说我找不到自己的魂魄?”他转而问道,语气平静。

    “不是找不到。”安燕莺缓缓道,“是你根本不需要找。”

    她抬手一挥,镜面再度浮现,裂痕已尽数修复,如同初生之月般圆满。镜中不再映照任何人的面容,而是展开一片浩瀚冥土:九幽之下,万魂游荡,黑水横流,彼岸花开。而在那最深处的一座孤峰之上,有一具盘坐的尸身,周身缠绕着灰白色的锁链,每一根锁链都连接着一方残破的世界投影。

    “那是……我?”陆行舟声音微沉。

    “是你,也不是你。”安燕莺道,“那是你留在地府的‘壳’,是当年你逆改天瑶玄月时被剥离的本源残片所化。你真正的魂魄,并未落入轮回,也未曾归于地府??它一直在外面,在人间,在某个你从未察觉的地方飘荡。”

    陆行舟眉头紧锁:“为何如此?”

    “因为你死的时候,天巡尚未成名。”寂先生的声音突兀响起,干尸双目骤然亮起幽光,“你陨落之处,无碑无名,魂魄散而不灭,被天地自然吸纳。后来摩诃借机布局,将你的残躯投入此地,伪造成你是地府候选之主的模样,目的便是引你归来,借你之身完成他对生死规则的篡夺。”

    元慕鱼冷哼一声:“所以这一切都是陷阱?我们千里迢迢赶来夏州秘境,不过是替人做嫁衣?”

    “不全是。”安燕莺摇头,“摩诃的确设局,但你也确实与此界有缘。否则刚才那一瞬的共鸣不会发生,你也无法触碰到本源核心。问题在于??你要不要接受这份‘缘分’?”

    空气凝滞了一瞬。

    陆行舟低头看向自己手掌,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星云余晖。他能感觉到,只要他愿意,便可立刻引动此间法则,封锁四方通道,甚至将摩诃残留在镜中的意念彻底驱逐。但他更清楚,一旦这么做,他就再也无法回头。

    因为他将成为“阎君”,一个注定要斩断情缘、洗净情感、忘却来路的存在。

    就像镜中那个男人一样。

    那个磨镜子的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任何人一眼。他只是日复一日地擦拭着破碎的镜面,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使命。而现在陆行舟终于明白??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若选择相合后的未来模样。

    “我不想变成那样。”他轻声道。

    元慕鱼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安燕莺却没有意外,反而嘴角微扬:“所以你拒绝了?”

    “我没有拒绝。”陆行舟抬起头,目光坚定,“我只是不想被逼着走这条路。如果成为阎君意味着失去所有记忆、所有牵挂,那这样的主宰不要也罢。但我若自己选择承担呢?若我能以‘陆行舟’之名执掌生死,而非成为天心或摩诃的容器呢?”

    寂静。

    连风声都停了。

    安燕莺怔住了。

    她第一次用真正的眼神打量他,不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也不是冷漠疏离的旁观,而是一种近乎震撼的凝视。

    “你……竟敢这么想?”她的声音罕见地出现波动。

    “有何不敢?”陆行舟笑了,“生死轮转,阴阳剖判,难道就一定只能有一种方式?先生曾言,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我陆行舟修行至今,从来不信什么注定之路。若此界本源不愿接纳一个有情之人为主,那我就改写它的规则。”

    他说这话时,脚下大地微微震颤。

    雕像内的星云剧烈翻涌,仿佛受到了某种冲击。那些原本冰冷无情的法则线条开始扭曲、崩解,又重新组合,像是在尝试理解一种全新的存在形式。

    寂先生惊呼:“你疯了吗?你这是在挑战天心本身!”

    “我不是挑战。”陆行舟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向上,似托举苍穹,“我是告诉它??我可以共存。我不必取代它,也不必被它吞噬。我们可以并立,如同阴阳两极,互为依存。”

    话音落下,整个地府忽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就连忘川河水都停止了流动。

    镜中影像再次变化,不再是孤峰上的尸身,而是一幕遥远的记忆画面:一座雪山之巅,少年跪在雪地中,面前是一位披着黑袍的老者。老者手中握着一枚青铜铃铛,铃声一响,天地色变。

    “你可知何为祭?”老者问。

    少年答:“以血肉献天地,以魂灵祭山河。”

    老者摇头:“错。祭非牺牲,而是承诺。是以己身为桥,贯通生死,承载众生之愿。”

    画面戛然而止。

    陆行舟浑身一震,脑海中轰然炸开无数碎片般的记忆。他终于想起来了??那位老者,正是初代天巡,也是他真正的启蒙恩师。而那场所谓的“死亡”,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放逐。因为他当时提出的想法太过危险:他想要建立一个不属于任何势力、不受任何天道束缚的自由轮回体系。

    于是他被抹去身份,魂魄流散,肉体封印于地府深处。

    而摩诃,正是当年参与围杀他的三人之一。

    “原来如此……”陆行舟喃喃道,“我不是来找魂魄的。我是回来复仇的。”

    元慕鱼听得心头一凛,下意识握住了剑柄。

    安燕莺却笑了,这一次,笑意真切而深远。

    “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她说,“之前那个畏首畏尾、患得患失的陆行舟,根本不配站在这里。”

    陆行舟没有反驳,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你能解开摩诃的封印,又能修复这面镜子?还有你颈后的封印……是不是和夜听澜有关?”

    安燕莺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抚过颈后金纹。

    “我说过,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你。”她轻声道,“比你想象的还要早。早在你还是个懵懂少年时,我就在暗处看着你长大。你每一次跌倒,每一次挣扎,每一次咬牙坚持……我都记得。”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柔和:“我不是天巡,但我曾是天巡的一部分。准确地说,我是当年你师父为了保护你,分裂出去的一缕神识所化。他预见到你会遭遇劫难,便将自己关于‘情’的部分剥离,藏于一方秘境之中,等待有朝一日与你重逢。而这个身体……是我在漫长岁月中自行凝聚的载体。”

    陆行舟瞳孔猛缩。

    元慕鱼更是脱口而出:“那你岂不是……算是他的女儿?”

    “别胡说。”陆行舟低声喝止,脸色却一阵发白。

    安燕莺轻笑:“你可以这么理解,但不必当真。我存在的意义,从来不是为了继承谁的身份,而是为了见证你是否还能坚持最初的道。”

    她指向镜中:“现在,答案已经有了。”

    镜面再次波动,显现出外界景象:夏州西部十万大山之外,一支身穿金甲的军队正悄然逼近秘境入口。为首之人手持一面赤红幡旗,上书“摩诃”二字。而在他们身后,隐约可见数十道熟悉的身影被铁链锁住,其中有洛焚天、棠棠,甚至还有本该早已死去的夜听澜!

    “他们在抓人质。”元慕鱼怒道,“想逼你就范。”

    陆行舟盯着夜听澜的脸,久久不语。

    他知道,这些人之所以还活着,必然是摩诃用了某种禁忌之术拘禁了他们的残魂。而这支军队的到来,说明摩诃已经察觉到了地府中的异动,准备强行接管此界。

    “时间不多了。”寂先生提醒,“若让他们进入地府核心,你将再无翻盘之力。”

    陆行舟深吸一口气,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转身走向那尊阎王雕像,双手按在其胸膛位置,低声道:“我不是来取代你的,也不是来臣服你的。我是来和你谈条件的。”

    星云停滞。

    整个空间仿佛屏住了呼吸。

    “你若愿与我共治此界,我不求洗净情感,不忘来路。我会保留记忆,守护故人,但同时也会履行阎君职责,维持生死秩序,不让亡魂乱世,不让怨气冲天。若你不同意……”他声音渐冷,“那我就毁了这尊雕像,让此界重回混沌,看是你先崩溃,还是我先形神俱灭。”

    数息之后。

    雕像的眼窝中,缓缓亮起两点幽光。

    没有言语,没有回应,但陆行舟却清晰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波动??那是认同,是妥协,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融合契机。

    “成功了?”元慕鱼小心翼翼地问。

    “还没。”陆行舟额头渗出冷汗,“它答应了共治,但有一个前提??我必须先通过‘山河祭’。”

    “山河祭?”

    “以自身精血为引,唤醒沉睡在九幽之下的原始祭坛,向天地宣告新阎君的诞生。过程中若有半分虚妄、一丝怯懦,便会立刻被反噬,魂飞魄散。”

    安燕莺皱眉:“这是古法,早已失传。而且……需要三位至亲至信之人共同执礼,否则祭坛不会开启。”

    陆行舟看向她,又看向元慕鱼,最后望向寂先生。

    “鱼,你愿意帮我吗?”

    元慕鱼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你还用问?”她上前一步,握住他一只手,“从小到大,哪次不是我陪你闯祸?”

    “阿呆?”

    安燕莺沉默片刻,终究点头:“我等这一天,太久了。”

    “寂先生?”

    干尸晃了晃,发出沙哑笑声:“你都快成阎君了,我还敢说不?不过……我这副模样,怕是不够格吧。”

    “够。”陆行舟认真道,“你是我请来的宾客,也是见证者。这就足够了。”

    三人分别站定方位,围绕雕像形成三角之势。陆行舟咬破指尖,以血画符,口中默诵一段古老咒文。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大地轰然开裂,一座通体漆黑的石坛自深渊升起,坛面刻满密密麻麻的铭文,中央凹陷处,盛着半池猩红液体,不知是血还是其他。

    “开始了。”他低声说。

    踏步上前,一脚踏入祭坛。

    刹那间,天地变色。

    狂风怒号,雷火交加,九幽深处传来万千亡魂的哭嚎。他的身体开始龟裂,鲜血顺着七窍流淌,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哀鸣。但他没有退缩,反而仰天长啸,将全部神识投入祭文中:

    “我以吾血,祭告山河;

    我以吾魂,约誓天地;

    不负生死,不负故人;

    不堕本心,不改其志!”

    每念一句,祭坛光芒便强盛一分。

    每流一滴血,天地回应便清晰一分。

    当最后一句落下,整座祭坛爆发出刺目红光,直冲云霄。天空裂开一道缝隙,仿佛有无形之眼俯瞰尘世。而在这光芒之中,陆行舟的身影逐渐模糊,却又愈发清晰??他不再是单纯的修士,也不再是被动的候选人,而是一种全新的存在形态正在诞生。

    与此同时,外界大军已抵达秘境入口。

    摩诃亲至。

    他望着那冲天而起的血光,面色阴沉至极。

    “来不及了……”他身边一名僧人低声道,“他真的启动了山河祭。”

    摩诃冷笑:“就算成了又如何?新阎君初立,根基未稳,我只需毁去执礼三人,他便立刻崩塌!”

    话音未落,他猛然抬头,看向虚空某处:“谁?!”

    一道剑光自天外袭来,精准斩断他手中幡旗。紧接着,数道身影接连闪现??竟是洛焚天、棠棠等人,虽被锁链束缚,却皆双目清明,显然并未完全受控。

    “师兄。”夜听澜望着祭坛方向,轻声道,“这次换我们护你一回。”

    祭坛之上,陆行舟感受到外界的变化,嘴角溢出血丝,却笑了。

    他知道,这场祭典还未结束。

    但他也知道,自己再也不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