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光冲霄,如虹贯日,撕裂了夏州秘境上空那层厚重阴云。天地为之震颤,九幽之下万魂齐鸣,仿佛沉睡亿万年的古老意志正缓缓苏醒。祭坛之上,陆行舟立于中央,七窍流血,骨骼寸裂,神魂几欲离体而去。可他依旧挺立,脊梁不弯,双目如炬,死死盯着头顶那道自天而降的赤色光柱。
他的声音已不成调,却一字一句,清晰传入三人耳中:“还没完……继续执礼!”
元慕鱼咬破舌尖,强撑灵台清明。她左手指尖划过手腕,鲜血洒落,在空中凝成一道青色符印,与祭坛铭文共鸣。她声音微颤却坚定:“我以性命为契,见证你登临之始。”
安燕莺双手结印,颈后金纹骤然亮起,如同一轮微型烈日燃烧。她闭目低语,音若梵唱:“我以残魂为引,唤醒旧日之誓。”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似有脱离此界的征兆??这是她作为一缕分裂神识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若强行参与山河祭,极可能彻底消散。
“别!”陆行舟猛然回头,眼中泛红,“你可以退出!这本不该是你承担的劫!”
“可我愿意。”她睁开眼,目光温柔如初雪覆枝,“你师父将‘情’封存,不是为了让我躲藏一生,而是为了在这一天,替你说出那句他没能亲口说出的话??陆行舟,我信你。”
话音落下,她整个人化作一道金光,融入祭坛基座。刹那间,铭文大亮,原本濒临崩解的阵法竟奇迹般稳固下来。
寂先生发出一声叹息,干枯的手掌按上胸口,竟从胸腔中抽出一卷泛黄卷轴,其上墨迹斑驳,写着三个古字:《天巡录》。
“小子,你以为我真是个看门的老尸?”他沙哑笑道,“当年那一战,我也在场。我只是活得太久,忘了开口罢了。”说着,他将卷轴投入祭坛血池,火焰腾起,燃出无数虚影??那是昔日天巡众人的面容,包括那位黑袍老者,他们一个个朝着陆行舟的方向躬身行礼。
“我们,也信你。”
陆行舟喉头一哽,泪水混着血水流下。他知道,这不是胜利的前兆,而是所有人在用命为他铺路。山河祭不止是试炼,更是献祭??唯有至亲至信者愿舍命相随,天地才会承认这份共治之约。
此刻,外界大军已然攻破外围禁制。
摩诃踏步而入,身后千军列阵,金甲映血光,杀气冲天。他望着祭坛方向,眼神冰冷如铁:“斩!先毁执礼之人!”
数十名金甲将领齐声应诺,刀剑出鞘,直扑地府入口。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剑光横空出世,如银河倒悬,瞬间斩断三名先锋头颅。紧接着,洛焚天挣脱锁链,一拳轰碎束缚自身的镇魂钉,怒吼如雷:“谁敢动他一步,我便屠尽尔等满门!”
棠棠盘膝而坐,十指翻飞,弹奏无形琴弦。彼岸花随音律盛开,化作万千花瓣利刃,封锁四方通道。她嘴角带血,显然也是借禁忌之术强行复苏残魂,但她笑得灿烂:“陆大哥,这次换我帮你守门了。”
夜听澜站在最前方,手持半截断裂的玉箫,目光平静如深潭。他抬头望向祭坛,轻声道:“师兄,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说,总有一天要建一座没有冤魂哭喊的地府。那时我们都笑你痴。可今天……我想听见那些笑声了。”
摩诃脸色铁青,厉喝:“你们已被拘魂百年,不过是我的傀儡残念,凭什么反抗我?!”
“凭他还记得我们。”夜听澜淡淡道,“而你,从未真正理解什么是‘人’。”
话音未落,四人联手布下逆命阵,以自身残魂为引,硬生生将大军阻隔在外。每一息都有魂魄崩解,但他们毫无退意。
祭坛之内,陆行舟感受到外界传来的信念之力,神魂剧烈震荡。他猛然仰天长啸,全身精血沸腾,尽数灌入祭文之中:
“吾非天心奴仆,亦非宿命囚徒;
吾承众生之托,立此不死之约!
山河为证,日月同鉴??
今日起,生死由我不由天!”
轰!
整座祭坛炸裂,黑石化粉,血池蒸发,唯有一道赤红光环悬浮于空,缓缓套入陆行舟头顶。那并非冠冕,而是一圈流动的铭文,刻写着前所未有的规则:**情可通幽,念能渡冥**。
雕像双眼中的幽光忽然熄灭。
下一瞬,陆行舟睁眼。
眸中不再有人类的温热,也不再有纯粹的冷酷,而是两种极端交融后的奇异平衡??像是深渊里燃起的灯火,又像寒冰包裹的心跳。他缓缓抬手,轻轻一点虚空。
嗡??
整个地府法则为之改写。
忘川河水倒流三息,随即恢复正常,但河底浮现出一行新刻文字:“亡者归途,皆因念生。”
彼岸花不再仅开于黄泉路边,而是蔓延至人间边境,凡有执念未了之地,便可见其绽放。
九幽深处,无数怨魂哀嚎渐止,取而代之的是低语般的呢喃:“谢谢你……还记得我。”
“成功了?”元慕鱼踉跄上前,满脸是汗与血的混合。
陆行舟低头看她,眼神恢复一丝温度,轻轻握住她的手:“还没有。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话音刚落,天空裂痕中传来一声浩荡之音,如同远古钟鸣,响彻三界:
【山河有主,阴阳易位。新君既立,当受九问。】
紧接着,九道光柱自天外降临,环绕祭坛,每一道光中都浮现一人身影。他们或披麻衣,或着龙袍,或持笔砚,或负铜铃,皆非现世之人,而是历代曾执掌生死之道的存在??九代前阎君、三位轮回使、两位冥官、一位失踪已久的初代判官,以及最后一位……赫然是那位黑袍老者,陆行舟的启蒙恩师!
“弟子……拜见诸位前辈。”陆行舟单膝跪地,额头触地。
【第一问】,苍老之声响起,来自最左侧麻衣人:“你既不愿斩情绝性,如何确保私念不乱轮回?”
陆行舟答:“情非乱源,遗忘才是。若亡者无人记挂,方是真正堕入虚无。我允执念通行,只为让生者不忘死者,而非纵容怨恨滋长。”
众人默然。
【第二问】,龙袍男子开口:“你改写本源规则,是否意味着今后可有人借情逃劫、逆命复生?”
“不可。”陆行舟摇头,“生死有序,不可违逆。但我可在边界处设‘回望桥’,容亡魂与至亲相见一刻,说完未尽之言,而后安心赴转。此非破例,而是补漏。”
【第三问至第七问】接连而来,皆关于秩序崩坏、因果错乱、邪修窃权等隐患。陆行舟一一作答,言辞缜密,既有仁心,亦不失铁律。
直至【第八问】,出自那支铜铃持有者:“你自称共治,非取代亦非臣服。那你与本源之间,究竟谁主谁从?”
陆行舟沉默片刻,缓缓起身:“我们互为镜像。它掌法则,我掌变通;它守恒常,我应万变。如同呼吸,一进一出,缺一不可。”
最后一问,来自那位黑袍老者。
他并未发声,只是静静看着陆行舟,目光复杂难明。
良久,他抬起手,指向自己当年陨落之处??那片雪山之巅。
陆行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师父,我没有忘记您的教诲。祭非牺牲,而是承诺。今日我所做一切,并非要推翻旧制,而是想证明,一个有情之人,也能成为山河的支柱。您可以否定我,可以抹去我的名字,但请不要否认……这份心意是真的。”
风停了。
九道光影逐一黯淡,最终只剩老者一人伫立。
他终于点了点头,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准了。”
霎时间,天地轰鸣,法则彻底重塑。一道全新的命格印记烙入陆行舟神魂深处,不再是“阎君”,也不是“代理执掌”,而是??**山河共主?生死同行者**。
与此同时,外界战场。
摩诃察觉到天地异变,怒吼一声:“不可能!区区凡躯,岂能篡改天定之序!”他猛然撕开胸前衣袍,露出心口一枚黑色莲印,竟是以自身精魄炼化的禁术核心。
“既然你不肯死,那我就亲手重启地府!哪怕毁去此界,也要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他双手合十,莲印爆裂,一股足以湮灭神识的黑气席卷而出,直扑祭坛所在。
然而就在这一刻,九幽之下,忽有钟声响起。
一口锈迹斑斑的青铜古钟破土而出,悬于祭坛之上,正是当年老者所持之物。它无风自动,轻轻一震,便将黑气尽数吞没。
摩诃瞪大双眼:“这不可能!那钟早已……”
“早已被我藏起。”寂先生拄着拐杖走出,虽形体枯槁,却气势如岳,“你以为你赢了那场围杀?不,你只是得到了一具假尸、一段谎言。真正的天巡传承,从来就不在力量,而在选择。”
摩诃身形暴退,惊怒交加:“你们……早就布局?”
“不是布局。”陆行舟缓步踏出地府核心,脚下步步生莲,每一朵都是彼岸花幻化而成,“是我们从未真正输过。因为你始终不明白,有些东西,比权力更重要。”
“比如?”
“比如信任。”他看向洛焚天等人,又望向元慕鱼,“比如愿意为你赴死的人。”
摩诃狂笑:“荒谬!只要我还活着,就能再造秩序!我会再来,百次、千次,直到彻底抹除你的存在!”
“那你得先活下来。”元慕鱼冷笑着拔剑,剑锋直指其眉心。
陆行舟却抬手制止:“留他一命。”
“什么?”众人愕然。
“他是过去的一部分。”陆行舟望着摩诃,语气平静,“就像我师父也曾犯过错,就像我也曾被人误解。若我今日因恨而杀他,那我和他又有何区别?把他关进‘忘忧狱’吧,让他亲眼看看,没有仇恨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命令下达,棠棠挥手召来花藤,缠绕摩诃全身,将其缓缓拖入地府最深处的一座封闭牢狱。那里没有痛苦,没有黑暗,只有不断回放的、他曾伤害过的每一个灵魂的面孔。
大战落幕。
夏州秘境重归寂静,唯有彼岸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数日后,新地府正式运转。
陆行舟并未居于高位,而是设立“三司”:元慕鱼掌刑罚司,执掌赏善罚恶;安燕莺残魂寄于一面新铸铜镜中,为观心司首,监察众生执念;寂先生则坐镇文书司,整理万年轮回档案,补全缺失因果。
他自己,则游走于阴阳之间,时常出现在人间某个角落:或是山村坟前,帮一位老妇人点燃纸钱,听她絮叨亡夫生前琐事;或是城郊驿站,陪一名将死老兵喝一碗浊酒,送他安然入梦。
有人说他疯了,堂堂山河共主,竟甘愿做这些小事。
也有人说他悟了??真正的主宰,不在高台之上,而在人心之中。
某夜,月明星稀。
陆行舟独坐忘川河边,手中拿着一块旧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两个字:“师兄”。
那是夜听澜小时候亲手做的,一直留在他身边,从未丢弃。
元慕鱼走来,坐在他身旁,递过一壶酒。
“还在想以前的事?”
“嗯。”他轻抿一口,“有时候会觉得,这一切像梦。”
“可梦里不会有这么疼。”她笑了笑,指尖抚过自己手臂上的旧疤,“对吧?”
他点头,忽然问道:“如果那天我没选择山河祭,你会怎么做?”
她愣了一下,随即嗤笑:“还能怎样?当然是把你打醒啊。你以为我是谁?从小到大,哪次不是我拽着你往前走?”
他笑了,眼角微湿。
远处,一朵彼岸花悄然开放,花瓣如血,蕊心却泛着淡淡金光。
风过处,似有低语传来:
“祭非牺牲,而是承诺。”
“你做到了。”
他仰头望月,轻声回应:“还没完呢。这才刚开始。”
天地无言,唯有山河静默,见证着这一场跨越生死的约定,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