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寒枫带着岁岁和陆明羽、苏青寒三人刚踏入利安镇主街，整条街瞬间陷入死寂。原本在摊前叫卖的小贩猛地缩回脑袋，布幡一拉，摊子连货带人全缩进了门后；酒肆里喧闹的哄笑戛然而止，窗棂“啪”地关上，连门口挂着的灯笼都被人慌忙摘下藏起。整条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了下去，只余空荡的石板路和风卷起的一片枯叶。

    “……这反应也太过了吧？”陆明羽小声嘀咕，手不自觉摸向腰间剑柄，“我们又不是来收税的。”

    苏青寒皱眉：“他们怕的不是我们，是‘贵族’这两个字。在这魔界底层，贵族就是灾祸的代名词，见一次，死一片。”

    岁岁趴在沐寒枫肩头，耳朵抖了抖，忽然低声道：“有人在偷看。”

    沐寒枫眯眼扫过街道两旁紧闭的门窗，忽然咧嘴一笑，抬脚走向最近一家挂着“杂货”破匾的小铺。他一脚踹开虚掩的门，门板撞墙反弹，灰尘簌簌落下。

    屋里没人。

    但角落柴堆微微动了动。

    “出来。”沐寒枫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柴堆颤了颤，一个瘦小身影哆嗦着爬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脸上脏兮兮的，衣裳补丁摞补丁，眼神却亮得惊人。

    “我……我没偷看……”少年结巴道。

    “你看了。”沐寒枫蹲下身，平视着他，“而且你不怕我。”

    少年咬唇，沉默片刻，忽然抬头：“你们……没杀冯家二小姐，还把她救回来了？”

    沐寒枫挑眉：“你知道？”

    “全镇都知道。”少年声音低却坚定，“冯大少爷要杀二小姐夺位，可二小姐活着回来了，还带回一群……一群像你们这样的人。”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光：“你们不是来灭门的？”

    沐寒枫笑了，从袖中摸出一块魔晶石，在指尖轻轻一弹。漆黑温润的石头在空中划出弧线，少年本能接住，触手微凉，体内魔力竟隐隐共鸣。

    “喏，拿着。”沐寒枫道，“想活命，就别躲。躲的人，迟早被踩死。”

    少年怔住，手指紧紧攥住魔晶石，指节发白。

    “你叫什么？”沐寒枫问。

    “阿砾。”

    “好，阿砾。”沐寒枫拍拍他肩，“带我们逛逛，这钱算你的。”

    阿砾猛地抬头，眼中惊疑未散，却已多了几分决然。

    与此同时，冯家宅院深处，沐风华正立于藏书阁前。

    这所谓的“阁”，不过是一排三间瓦房，门楣斑驳，檐角垂着蛛网。巫应水飘在她肩头，八足轻爪轻点空气，将魔族文字逐字解析。

    “这些书……真是浅得很。”巫应水声音如金属摩擦，“大多是些家族训诫、基础魔功、地方志异，连完整的功法都没有。”

    沐风华缓步走入，指尖拂过书架。灰尘飞扬，她却不在意。一本泛黄册子映入眼帘??《西阙城纪略》。

    她抽出翻阅。

    “西阙城，隶属北荒域，距利安镇三百里。城主冯氏旁支，辖三镇十一村，有修士百余人，其中筑基境九人，金丹境一人……”

    她眸光微闪。

    金丹境，在这魔界，竟只是区区一城之主？

    那真正的贵族，又该强到何等地步？

    她继续翻页，忽而停住。

    “……三年前，北荒域魔尊巡狩，途经西阙，城主献女求存，其女年十六，名冯雪柔，资质上等，被收入魔尊行宫，至今无音讯。”

    沐风华合上书册，眸色渐深。

    冯兰梦……也有个姐姐，早年失踪，说是外出历练，再未归来。

    难道……

    她转身看向巫应水：“查。”

    巫应水八足飞转，无数符文在空中交织，片刻后道：“数据匹配度七成以上。冯雪柔，极可能已被编入魔尊私卫名录，编号‘影七’。”

    “影卫？”沐风华低声。

    “魔尊直属暗卫，皆由年轻女子组成，经秘法改造，断情绝性，唯命是从。”巫应水冷声道，“传闻她们夜间出行，如影随形，见者即死。”

    沐风华指尖微颤。

    她想起自己背囊深处那本《百草毒经》，扉页上一行小字：“若见穿黑纱者，速逃，勿回头。”

    原来如此。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为的“隐世避祸”，或许早已被一张巨网悄然笼罩。

    而这张网的中心，正是那位高坐九重魔殿、统御万魔的??魔尊。

    另一边，徐红雪独自坐在冯家屋顶，伞搁在膝上，目光远眺。

    她看到沐寒枫他们带着一个少年在街上走动，看到那些门窗后悄悄掀起的帘角，看到镇民们既恐惧又好奇的眼神。

    她忽然笑了。

    “风华啊……”她轻声道，“你以为我们是来躲他的，可我们每一步，都在往他脚下走。”

    夜幕降临，冯家灯火稀疏。

    冯兰梦处理完族中事务，亲自来到客院，请沐风华一行用膳。

    饭桌设在偏厅，菜肴简单，却已是冯家最好的招待。

    “大人，今日之事，多谢。”冯兰梦举杯，神色郑重。

    沐风华举杯轻碰：“分内之事。”

    席间气氛略显拘谨，直到冯兰梦试探问道：“不知诸位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沐风华放下杯盏：“去西阙城。”

    冯兰梦一怔：“西阙？那里……不太平。”

    “正因不太平，才要去。”沐风华淡淡道，“我想看看，这座收容了你姐姐的城市，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冯兰梦脸色骤变：“我姐姐？您知道她？”

    “三年前，魔尊巡狩，西阙献女。”沐风华直视她，“你姐姐冯雪柔，是不是被带走了？”

    冯兰梦手中杯盏“啪”地碎裂，鲜血顺指尖滴落，她却浑然不觉。

    “原来……是真的。”她声音颤抖，“父亲说她外出历练，可我知道她在撒谎！她一直在哭，夜里偷偷烧纸钱，喊我姐姐的名字……”

    她猛地抬头，眼中泪光闪烁：“您……您能救她吗？”

    沐风华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若她还活着，我能。”

    冯兰梦浑身一震，几乎要跪下，却被一股柔和力量托住。

    “不必谢我。”沐风华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被迫成为影子。”

    那一夜，冯家无人入睡。

    冯兰梦在房中焚香祷告，丁玉泽在院中练剑至天明，而管家偷偷整理出一份西阙城的地图，悄悄放在了客院门口。

    次日清晨，沐风华收下地图，带领众人登舟启程。

    飞舟升空之际，阿砾突然从镇口狂奔而来，气喘吁吁地举起一块魔晶石：“给……给你们！这是我还你的！”

    沐寒枫接过，掂了掂，忽然塞回他手里：“留着。下次见面，我要你亲手交给我??活着的，站着的。”

    阿砾愣住，泪水猝然滑落。

    飞舟远去，利安镇渐渐化作地平线上的黑点。

    船尾，岁岁趴在栏杆上，望着下方苍茫大地，忽然道：“主人，你说……我们真能打赢魔尊吗？”

    沐寒枫摸摸它脑袋：“打不打得赢不知道，但咱得让他知道??有人不怕他。”

    船头，徐红雪撑开伞，遮住朝阳。

    她轻声道：“风华，你背上的伤，又裂开了。”

    沐风华站在船首，白衣背后渗出淡淡血痕。

    那是三年前，她与魔尊正面交锋时留下的剑伤。

    一剑穿心，却被她以秘术封住生机，硬生生扛了下来。

    她没回头，只淡淡道：“没事，旧伤而已。”

    可她知道，每当靠近魔尊的气息，这伤就会发作。

    就像宿命的召唤。

    巫应水悄然飞近：“检测到北荒域有高强度魔气波动，频率与魔尊佩剑‘冥渊’共振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九。”

    沐风华闭目。

    果然，他在等她。

    西阙城，不过是饵。

    而她，偏偏要咬钩。

    三日后，飞舟抵达西阙城外。

    这座城池依山而建，城墙漆黑如铁，城门上方悬挂着一颗巨大的骷髅头，双目幽幽燃着绿火，仿佛活物般扫视来往行人。

    城门口排着长队，皆是前来交易或投效的魔修。守卫披甲执戟，面无表情，每隔十人，便有一人被拦下，押入侧巷，惨叫声片刻后戛然而止。

    “筛选祭品。”巫应水冷声道，“每月初一，城主需向北荒魔殿进贡活人三十，以表忠心。”

    苏青寒握紧剑柄：“畜生不如。”

    “在这儿，都是畜生。”茅修然低声道，“我们也是。”

    沐风华凝视城门，忽然道：“我们分开进城。”

    “太危险！”徐红雪反对。

    “正因为危险，才要分散。”沐风华道，“我们目标太大，一起行动必被盯上。你们各自化形，混入人群，我在城中‘醉仙楼’汇合。”

    众人点头。

    沐寒枫取出一枚丹药吞下，身形微晃，化作一名满脸横肉的壮汉，扛着把鬼头刀，大摇大摆走向城门。

    陆明羽掐诀施法，面容变幻，成了个驼背老者，拄拐缓行。

    苏青寒披上黑袍，兜帽遮面，宛如游方术士。

    茅修然最简单??他直接钻进一只运货的木箱，让送货人抬了进去。

    徐红雪叹了口气，收起伞，换上粗布裙，挎着菜篮，活脱一个乡下妇人。

    最后轮到沐风华。

    她解开发髻，长发披散，又抹了些灰在脸上，取出一件洗得发白的医修袍穿上。背上药箱，手中握着一根桃木杖，瞬间化作一名疲惫不堪的流浪医者。

    唯有岁岁，不愿变，蜷在她怀里，小声嘟囔：“主人，你好丑。”

    沐风华轻笑：“丑才安全。”

    她一步步走向城门。

    守卫拦下她，冷眼打量：“身份？”

    “路过医者，慕西阙城名，前来行医。”她声音沙哑，微微咳嗽。

    守卫嗤笑：“医者？这城里缺的是大夫，是祭品！滚进去！下一个！”

    沐风华低头，慢吞吞走入城中。

    身后，那颗骷髅头的眼中绿火，微微跳动了一下。

    仿佛……认出了她。

    城内街道狭窄，屋舍低矮，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臭。路边摊贩卖着不知名的肉串，炉火幽蓝，烤架上隐约可见人类指骨。

    沐风华不动声色走过，心中却已冰冷。

    这就是魔尊治下的世界。

    弱者如草芥，强者如豺狼。

    她按照地图，穿过三条街巷，终于在一条僻静胡同看到了那块“醉仙楼”的破旧招牌。

    她推门而入。

    店内空无一人。

    柜台后，一道身影缓缓转出??竟是冯兰梦的姐姐，冯雪柔。

    她身穿黑纱，面容精致却毫无生气，双眼如两潭死水，左耳垂上，一枚银铃轻晃。

    “叮??”

    一声轻响，沐风华背上的旧伤猛然剧痛，几乎让她跪下。

    冯雪柔开口，声音机械：“奉魔尊令，等候沐风华，入夜，城主府见。”

    说完，她转身走入后堂，身影如烟消散。

    沐风华扶着桃木杖，缓缓直起身，冷汗浸透衣衫。

    她知道，今晚，不是相见。

    是决战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