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5月18日，上海虹口区日本领事馆

    沈知白站在穿衣镜前，任由两名日本女佣为她整理伴娘礼服。纯白的西式长裙层层叠叠，裙撑将下摆撑开如一朵倒置的百合花。镜中的"周雅雯"妆容精致，唇上涂着鲜艳的寇丹，与平日歌厅里的妩媚形象大相径庭。

    "周小姐真漂亮。"年长的女佣用生硬的中文奉承道，手指灵巧地调整着她背后的蝴蝶结，"美智子小姐说您是她最好的朋友。"

    沈知白嘴角微微上扬，眼底却一片冰冷。最好的朋友？三天前那封烫金请柬送到百乐门时，她差点撕碎了它。林砚——或者说可能是裴砚之的那个男人——要与美智子订婚了。而更讽刺的是，她，沈知白，竟被邀请做伴娘。

    "美智子小姐太客气了。"她柔声回答，手指轻抚过裙摆内侧。那里缝着一个微型相机，只有纽扣大小，是地下党最新送来的装备。

    窗外，领事馆花园里人头攒动。日本军界、政界要员悉数到场，还有上海滩各界名流。这场订婚仪式名义上是私人聚会，实则是日方炫耀武力的舞台。沈知白从地下党情报中得知，今天将有一份重要密电从东京传来，内容关乎日军下一步进攻计划。

    "周小姐，该出去了。"女佣提醒道。

    沈知白深吸一口气，拿起捧花。花束中藏着一枚微型胶卷盒，用来存放拍摄的密电照片。她最后检查了一下裙内的相机，确认触发装置运转正常。

    走廊尽头，美智子已经穿戴完毕。雪白婚纱上绣着精致的樱花纹样，头纱用珍珠固定，整个人如同一尊精美的日本娃娃。但沈知白注意到，当她转身时，婚纱后颈处隐约露出一个微型接口——仿生人的充电端口。

    "雅雯酱～"美智子用甜得发腻的声音招呼道，蝴蝶发饰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谢谢你来做我的伴娘。"

    沈知强迫自己露出笑容："我的荣幸。你今天真美。"

    美智子转了个圈，婚纱下摆扬起："这是京都最好的师傅手工缝制的，花了三个月呢。"她突然凑近，红唇几乎贴上沈知白的耳朵，"林桑说...他喜欢看我穿白色。"

    沈知白的指甲陷入掌心，脸上却保持着完美微笑："男人都喜欢新娘。"

    音乐声从花园传来，是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美智子挽住沈知白的手臂："走吧，该我们出场了。"

    阳光刺得沈知白眯起眼。花园里搭起了纯白的花架，宾客们分立两侧。最前方，林砚一身黑色燕尾服，银耳钉换成了更正式的珍珠，俊朗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当他的目光落在沈知白身上时，瞳孔微微收缩，随即恢复平静。

    沈知白走在美智子前面，感受着无数目光的注视。她能分辨出哪些是普通宾客，哪些是便衣特务——那些人眼神太过锐利，站姿也过于警觉。特别是站在前排的佐藤课长，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伪装。

    伴娘的位置在新娘左后方三步。沈知白站定后，悄悄环顾四周。主宾席旁设有一个临时电报室，两名军官进进出出，手里拿着文件。那就是她的目标。

    美智子缓步走向林砚，婚纱拖尾在红毯上沙沙作响。沈知白看到林砚伸出手，动作优雅却机械，像是执行程序而非出于情感。当两人的手相触时，美智子的蝴蝶发饰突然振动了一下，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鸣。

    "诸位贵宾，"司仪用日语宣布，"今天我们齐聚一堂，见证山本美智子小姐与林砚先生的订婚仪式..."

    沈知白假装整理裙摆，实则调整了内侧相机的角度。就在这时，电报室的门再次打开，一个参谋模样的军官匆匆走出，将一份文件递给佐藤课长。佐藤扫了一眼，脸色微变，随即对身旁的副官耳语几句。

    "...请交换订婚戒指。"

    司仪的声音将沈知白拉回仪式现场。林砚正从司仪手中接过一枚钻戒，执起美智子的手。阳光在钻石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沈知白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白色实验室，裴砚之被绑在金属椅上，头上连着电极。美智子（不，是长得像美智子的女人）用日语下令："记忆清除完成度85%，植入新情感模块..."施罗德博士调试着仪器，屏幕上闪烁着"LOVE_INSTALL"的字样...

    "周小姐？"有人轻推她的手臂。

    沈知白猛地回神，发现仪式已经进行到伴娘递交戒指的环节。她慌忙上前，将托盘中的对戒递给林砚。两人的手指在银盘上短暂相触，林砚的指尖在她手心轻轻划了三下——他们的摩尔斯密码，代表"我在这里"。

    沈知白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动作，这个信号...只有真正的裴砚之才会知道！

    "我愿与你缔结婚约..."林砚的声音平静无波，为美智子戴上戒指。

    美智子脸上洋溢着胜利的笑容，当她为林砚戴上戒指时，沈知白注意到那枚男戒内侧闪着微弱的蓝光——某种追踪装置，或者更糟的东西。

    "现在，请新人签署婚书。"

    佐藤课长亲自捧着一个漆盘走上前，盘上放着精美的婚书和钢笔。沈知白借机后退几步，调整位置让裙内相机对准那份文件。就在佐藤转身时，他的外套掀起一角，露出了腰间的手枪和一份对折的文件——上面盖着"绝密"红色印章。

    相机无声地运作，沈知白感到裙内轻微的震动——拍摄成功的信号。现在她需要制造一个去洗手间的机会，将胶卷转移到花束中的容器里。

    "请各位移步宴会区！"司仪宣布道。

    宾客们开始向花园另一侧的宴会区移动。沈知白正要跟上，美智子却一把拉住她："雅雯酱，帮我看看婚纱后面有没有脏。"

    她被拽进临时更衣室，美智子突然变了脸色，甜腻的声音变得冰冷："你在拍什么？"

    沈知白浑身一僵："我不明白..."

    美智子猛地掀起她的裙摆，露出内侧的相机装置。沈知白的手已经摸向大腿绑带上的匕首，却见美智子突然停住，歪头似乎在倾听什么。她的蝴蝶发饰高频振动着，发出只有近距离才能听到的电子音。

    "故障...指令冲突..."美智子的声音变得机械，"优先协议...启动..."

    更衣室的门突然打开，林砚站在门口："美智子小姐，佐藤课长找你。"

    美智子的表情立刻恢复了正常："马上来，林桑。"她松开沈知白的裙摆，若无其事地整理头纱，"雅雯酱，我们出去吧。"

    沈知白惊魂未定地跟着两人走出更衣室。刚才发生了什么？美智子明明发现了相机，为何没有揭发她？而林砚的出现又太过及时...

    宴会区觥筹交错，香槟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林砚被一群日本军官围住敬酒，美智子则跟在佐藤身边应酬。沈知白趁机溜向洗手间方向，却在拐角处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拉进灌木丛后。

    "别出声。"是林砚，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龙舌兰酒香，"胶卷给我。"

    沈知白警觉地后退："凭什么相信你？"

    林砚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0527V587。现在信了吗？"

    这是他们未来实验室的密码！沈知白的心狂跳起来，迅速从花束中取出胶卷递给他。林砚接过胶卷，藏入自己的怀表夹层："洗手间第三个隔间水箱下有暗格，放你的相机。美智子已经怀疑你了。"

    "她刚才..."

    "系统冲突。"林砚简短解释，"我黑入了她的主程序，植入了一些矛盾指令。但她很快会自我修复。"他突然贴近沈知白的耳朵，"一小时后，香槟塔见。"

    说完，他迅速离开，重新融入宴会人群。沈知白按计划进入洗手间，找到暗格藏好相机，然后补了补妆回到宴会。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沈知白周旋于宾客之间，用流利的日语和上海话与各方人士交谈，同时留意着电报室的动静。佐藤课长已经离开，但那份密电很可能还在他身上。

    "周小姐，"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能请你跳支舞吗？"

    沈知白转身，看到德国记者约翰·施密特——那个在南京拍下裴砚之照片的人。他金丝眼镜后的蓝眼睛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芒。

    "当然。"她将手放在他伸出的掌心。

    乐队奏起了一曲华尔兹。施密特带着她旋转，巧妙地避开其他舞者："我看到你的'表演'了，很精彩。"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施密特轻笑："别担心，我不是敌人。伦敦一别，你进步很大。"

    沈知白心头一震——伦敦？她只在2035年去过伦敦执行任务！这个德国记者怎么会知道？

    "你是谁？"她压低声音问道。

    "时空旅行者的朋友。"施密特带着她转到一个角落，"听着，佐藤把密电给了海军武官田中，那人现在在花园东侧的凉亭。林砚的计划很危险，美智子已经在怀疑他了。"

    音乐结束，施密特优雅地鞠躬退开，消失在人群中。沈知白心跳如鼓，这个德国人到底站在哪一边？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她向东侧凉亭移动，果然看到海军武官田中正与几人交谈，西装内袋鼓鼓的。就在这时，宴会区突然爆发一阵骚动。沈知白转头看去，只见香槟塔轰然倒塌，玻璃杯碎了一地，林砚站在旁边，衣服被香槟浸湿——完美的意外。

    按照约定，沈知白快步走向混乱中心。侍者们忙着清理碎片，宾客们议论纷纷。林砚被带到一旁的休息室更衣，沈知白借口帮忙也跟了进去。

    休息室内，林砚迅速锁上门："田中拿到了密电，但他半小时后就要去码头。我们必须现在行动。"

    "怎么行动？那里至少有六个军官围着他！"

    林砚从湿外套里掏出一把小手枪："制造更大的混乱。你去东侧花园，五分钟后会有一声爆炸，趁乱接近田中，拿走他口袋里的文件。"

    "那你呢？"

    "我负责爆炸。"林砚的嘴角勾起一抹沈知白熟悉的弧度——裴砚之执行危险任务前总会这样笑，"别担心，我自有办法脱身。"

    沈知白想说什么，却听到门外脚步声逼近。林砚突然将她拉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无论发生什么，记住龙脉在景山，钥匙是女儿。"

    门被推开，美智子站在门口，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你们在做什么？"

    林砚镇定自若地松开沈知白："周小姐在帮我找替换的衬衫。我的衣服湿透了。"

    美智子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蝴蝶发饰高频振动着。沈知白注意到她的瞳孔在快速收缩扩张，像是镜头在调焦。

    "林桑，佐藤课长要见你。"美智子的声音恢复了甜腻，但手指已经紧握成拳，"关于...香槟塔的'意外'。"

    林砚点点头，跟着美智子离开，临走时给了沈知白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沈知白知道计划不变，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裙，向东侧花园走去。

    花园东侧，田中武官仍在凉亭里谈笑风生。沈知白假装欣赏花卉，慢慢靠近。就在这时，一声巨响震动了整个领事馆，西侧冒起浓烟。人群顿时大乱，军官们纷纷向爆炸方向跑去。

    田中警惕地站起身，手按在枪套上。沈知白抓住机会，装作被推搡的样子撞向他："对不起！太可怕了！"

    在身体接触的瞬间，她的手指灵巧地探入田中内袋，抽出了那份文件。田中被撞得后退几步，竟然没有察觉。

    "小心点！"他厉声喝道，然后匆匆向爆炸方向跑去。

    沈知白迅速将文件藏入胸衣，向相反方向移动。按照备用计划，她应该去后门与地下党联络人接头。然而刚转过一个拐角，她就撞上了最不想见的人——佐藤课长和两名特务。

    "周小姐，"佐藤冷冷地说，"这么急着去哪？"

    沈知白强自镇定："太可怕了，我想回大厅..."

    佐藤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是吗？那这是什么？"他指向她裙摆上的一点荧光——美智子撒下的追踪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砚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佐藤课长！美智子小姐受伤了！"

    佐藤一愣，松开了沈知白："什么？"

    "爆炸时她被玻璃划伤了手臂，流血不止。"林砚焦急地说，"她在找您。"

    佐藤犹豫了一下，最终对特务使了个眼色："看住她。"然后匆匆跟着林砚离开。

    两名特务一左一右夹住沈知白。她知道机会稍纵即逝，突然捂住肚子："哎呀，我可能吃坏东西了...能不能让我去下洗手间？"

    特务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点点头："我们陪你去。"

    洗手间门口，男特务不便进入，只让女佣陪同。沈知白进入隔间，迅速将文件折成小块，塞入预先准备好的月经带中——这是最不会被搜查的地方。

    当她重新出来时，特务们明显放松了警惕。回到大厅，爆炸引起的骚动已经平息。沈知白看到林砚站在佐藤身边，面色如常，而美智子的左臂上确实缠着绷带。

    "周小姐，"佐藤冷冷地说，"鉴于今天的不愉快事件，我派人送你回去。"

    这是变相软禁。沈知白知道无法拒绝，顺从地点点头："谢谢课长关心。"

    临出门前，她与林砚的目光短暂相交。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任务完成。

    回到百乐门安排的住所，沈知白立刻被两名日本特务"保护"起来。她假装疲惫早早睡下，实则等夜深人静时，从窗户溜出，用消防梯下到后院。

    地下党的联络人老吴已经等在那里："拿到了吗？"

    沈知白取出文件："日军准备进攻武汉的计划，包括兵力部署和进攻路线。"

    老吴迅速浏览文件，眼睛亮了起来："太重要了！这能救数十万百姓！"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你快回去，别被发现了。组织上会安排人接应你离开上海，林同志太危险了。"

    "林同志？"沈知白心头一震。

    老吴自知失言，匆匆改口："我是说...那个林砚。总之你快回去。"

    回到房间，沈知白辗转难眠。老吴的失言证实了她的猜测——林砚确实是地下党的人，很可能是被派入敌人内部的同志。但他又拥有裴砚之的记忆和习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窗外，一轮满月悬在黄浦江上空。沈知白摩挲着藏在枕下的怀表——裴砚之在南京留给她的那块。表盖内侧的照片上，未来的两人在实验室里微笑。那个裴砚之有着机械右臂，而现在的林砚却是血肉之躯。

    "无论你在哪个时空，"她轻声自语，"我都会找到你。"

    远处传来海关大楼的钟声，午夜已至。沈知白不知道，就在此刻，林砚正站在领事馆的屋顶，望着同样的月亮，右耳上的银钉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那是一个微型通讯器，正接收着来自未来的微弱信号……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