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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夜市的灯,是从一个个红黄蓝的霓虹泡泡里一点一点亮起来的。

    像是有人在高空往地面撒了一把彩色的糖,然后那些糖在风里慢慢化开,变成摊贩的灯牌、烟雾、糖画和汽水泡。

    米悦牵着周墨,从热闹的夜市主道一路走到偏一点的石拱桥。

    这是她特意选的路线——

    不太吵,又能看到河。

    他们之间没有太多交谈,但那种静默并不尴尬。

    反而像是一种秘密正在慢慢酝酿。

    她停在桥边一张旧木长椅前,拍拍椅面的一角:“坐一下。”

    她自己先坐下去,风衣下摆扫过木面发出“沙”的轻响。

    她坐得不算规矩,左腿轻轻搭在右腿上,手肘撑在椅背上,仰头看天。

    他迟疑了一下,坐到她身边,像是刚被选上的某种资格者,小心翼翼地不想惊扰气氛。

    “给你。”她忽然说,把手里的一瓶橙汁递过去,“白天剩的,常温,还能喝。”

    这是下午为她买的,没想到她还留着。

    他伸手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节。

    那一瞬间,像是有什么电流轻轻穿过。

    他握着瓶子,低声问:“你还记得……第一次请我喝水,是什么时候吗?”

    她想了想:“军训那天?”

    “对。”他点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你那时候,看起来特别冷。”

    “我本来就冷。”她耸肩。

    他侧头看她,月光把她的发丝打出一圈很淡的银边。

    他忍不住说:“可你递水那一刻,我觉得你不冷。”

    她没有笑,但眼睛轻轻动了一下。

    “你知道吗?”他继续说,语气有点发飘,“我那天以为你是顺手递的。直到你看了我一眼,才发现——你是认真在照顾一个陌生人。”

    “那时候你话很少,”她轻轻说,“但每句话……都很真。”

    “我怕我多说一句,就会打扰你。”

    她偏头看他:“那现在呢?”

    他手指握紧瓶身,说:“现在怕我少说一句,你就听不到了。”

    她低头笑了。

    风把她的发丝吹得有点乱,她没整理,只是任风把它们卷到肩后、颈边。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桥下的河水静静流动,反射着星星点点的路灯影子,像是这个城市不想让他们离开,就用水波拉住了时间。

    “你知道这座桥叫什么吗?”米悦忽然问。

    “什么?”

    “听说以前叫‘余光桥’。”她撑着下巴,“因为从这桥看河,就像看人的侧脸。”

    周墨愣了一下,轻轻“哦”了一声。

    她继续说:“所以很多人,会在这桥上……等一个没说出口的人。”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转头,但她知道他在看她。

    然后她轻轻说:“我以前,也来过。”

    他握住瓶子的手更紧了些。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提“以前”。

    不是过去的任务、作品、成绩,而是某段她藏起来的“情绪”。

    他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听她说。

    她说:“那时候我刚失眠,有一天晚上实在睡不着,就一个人走到这儿。”

    “然后呢?”

    “然后下雨了。”她笑,“我没带伞,在桥上站了半小时。”

    “没人来找你?”

    她摇头,“我也没告诉任何人我在哪儿。”

    这句话,让他心狠狠缩了一下。

    他想,那时候要是他在就好了。

    他会来找她。

    哪怕她不说,他也会画出她站在雨里的样子,然后跟画走到她身边。

    可他不在。

    那时候的他,可能还在另一个维度,还在学着理解“人类的寂寞”。

    而她,已经一个人经历了那些他没来得及知道的夜。

    “现在还会吗?”他问。

    “不会了。”

    她说这话时,手背轻轻碰了他一下,像是在说:你在了。

    风又吹过,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变,但空气,已经不一样了。

    不再是“我靠近你”或“你靠近我”。

    是他们一起,坐进了同一个夜里。

    同一张长椅,同一条河,同一段沉默。

    ——同一个正在被承认的喜欢。

    ——

    桥上的风微凉,天色逐渐沉静下来。

    星星挂在天边,稀稀落落,却像特意为这个夜晚挂上的。

    米悦坐着没动,发梢被风卷起,在肩上描了一道柔软的影。

    她下意识地把耳边那缕头发拨到耳后,动作轻得像落在水面的一片叶子。

    周墨看着她——真的只是看。

    没有画笔,没有构图,没有观察者的距离。

    是全然的注视。

    是一个男孩,用尽全部温柔的眼神,把自己交给眼前的这个人。

    他忽然说:“你今天……像一幅画。”

    她偏头看他,眉梢动了动,“你夸人也不换句式啊。”

    他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我不是随口说的。”

    “那你哪次是随口说的?”她问。

    他没接话,反而伸手去拉背包里的速写本,翻开,翻到那一页空白页——

    他本来打算用来画她的那一页。

    但他停住了。

    手指落在纸上,却没有动。

    米悦注意到了,眼神轻轻扫过去,“怎么,不画了吗?”

    他抬起眼,声音压得很低,却极其清晰地落在她耳边:“我今天……想看得比画得久一点。”

    她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笑了。

    “你是画太多我,怕没灵感了吗?”

    他摇头,像是怕她误会,语气急切又温和:“不是。是因为——今天你不是画,是光。”

    那一刻,她真的怔住了。

    不是因为这句话多动听,而是——太真。

    她从没想过会有人,在这样一个无人的拱桥上,在一个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夜里,用这样的句子,说她是“光”。

    她低下头,把手轻轻扣在膝盖上,呼吸像是慢了半拍。

    她本能想反驳,想说你别这样说,听起来太像告白。但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他没有在表白。

    他只是在陈述。

    一个男孩,在用自己唯一擅长的方式,说一件他认定的事:她,就是光。

    而她,也终于,想承认这一件事——

    她开始愿意被他这样“看”。

    她侧头望向他,月光落在他的睫毛上,画出一道若有似无的影子。

    “你知道吗,”她低声,“以前我最怕被人看。”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值得。”她咬了咬唇,“我总是很努力让别人别看见我那些不完美的部分。但你……”

    她转头看他,“你看见了,反而更认真了。”

    周墨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没有笑,也没有惊讶。

    只是轻轻说:“因为我看得不是完美,是你。”

    她没说话,眼睫垂下,像收住了一场来不及落下的情绪。

    那一页速写本,还空着。

    但那一晚,他没有画。

    因为他开始明白,有些时候,比起“画她”,他更想——

    就这样,看着她。

    不是角色,不是轮廓,不是情绪模拟。

    而是她,真正的她,在风里、光下,坐在他身边——

    和他,一起静静地,被这个世界拥抱。

    ——

    夜晚像是知道他们的心事,悄悄收起了喧嚣,只留下风和水,陪他们走过这座城市的柔软角落。

    米悦起身时动作很轻,风衣像羽毛一样从她肩头滑落,又被她拉紧。

    她没有催他,只说了一句:“走吧,回去吧。”

    他们顺着河边走着,谁也没有主动说话,但每一步,都走得比平时慢一点。

    像是在等下一句话,也像是在怕走太快就结束了这个夜晚。

    直到他们快走到桥边,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周墨也跟着停下。

    然后,她慢慢转身看着他。

    接着,缓缓靠近了一步。

    再近一步。

    她走的这一小段,像是跨过了大半年的克制。

    她站在他面前,眼神在夜色和灯影中晃了一下,像是还在权衡。

    然后她抬手,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了夜风——

    她抱住了他。

    不是错觉,也不是借位。是真真正正的,一个拥抱。

    她的下巴靠在他肩膀上,发丝擦过他耳边,她的呼吸近在咫尺。

    她没有用力,却让他整个人像是被整个世界环绕。

    两秒。

    三秒。

    她松开了。

    “就一下。”她声音很低,却咬字分明,“不许多想。”

    他说不出话来。

    只是看着她,仿佛所有画过她的手指都在发烫。

    然后,她抬起眼,继续问他:“你觉得……我们能一直这样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在桥边空荡荡地回响了一下。

    那一刻,他的心像被轻轻敲了一下——

    不疼,却泛出细密的波纹。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她,眼神静静落在她眉眼之间。

    她站在灯下,整个人被夜色托着。

    风吹动她的发梢,也吹动她的犹豫。

    她其实不是在问未来。

    她是在问——

    如果她愿意,他会不会还在原地。

    他开口了,声音低却坚定:“如果你愿意,我会一直在。”

    不是说“我也希望”。

    不是说“如果可以”。

    而是,“我会”。

    那是一个少年,在这个世界里最深沉的许诺。

    她听见了。

    但她没有说“我愿意”,也没有说“我不会走”。

    刚才,她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一步,把他们之间最后的距离踏碎。

    走在他前面一小步,像是怕再晚一点,就说不出口了。

    然后她轻轻挥了挥手——

    不是再见,也不是示意,只是那种,“我听见了”的手势。

    他们就这样走过了桥,风从身后吹过,带着夜市最后一点香气和水汽。

    快走到桥尾时,她忽然停住,再次转头。

    周墨这一次没有问,只是看她。

    等她。

    她看着他,然后莞尔一笑,轻声说:“你今天那页没画完。”

    他愣住,手已经碰到速写本。

    “你想我画什么?”他问。

    她抿唇一笑,说:“你看我时候的样子。”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悄然绽开。

    像是所有被压抑的情绪,终于得到了允许。

    那页速写本的空白,终于有了归属。

    不是用来画她的,而是用来——记录“他看她”的那一瞬。

    夜风吹着他们的背影,两道影子慢慢拉长,在桥尽头的路灯下交叠。

    像一幅还没完成的速写画。

    却已经,比任何完成的画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