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零三分，三桥街道办外的积雪被踩出蜿蜒的脚印。
林昭哈出的白气在冷冽空气中凝成雾团，指节捏着签到记录的边角，纸张因体温微微发皱。
沈清欢昨夜发来的消息还在手机里闪着光——"吴主任近三个月只在系统里请过一次假，是他母亲住院那天，但病假条被他自己截了"。
玻璃门内的便民大厅还没开灯，透过结霜的玻璃能看见材料筐堆成小山，最上面一摞《新生儿落户申请表》被风掀得哗哗响。
系统残余的低频提示音像旧收音机的电流声："情绪波动值47%...共情锚点定位中。"林昭摸了摸西装内袋的临时工牌，金属边缘硌得胸口发疼——这是他让沈清欢从街道杂物间翻出的，印着"见习"二字的红章还带着墨香。
推开门的瞬间，暖气裹着油墨味涌出来。
前台值班的小姑娘正趴在桌上打盹，马尾辫散在键盘上。
林昭把便签纸轻轻放在她手边，纸角沾着外头的雪水，晕开"咨询落户"四个字。
小姑娘惊醒时，他已经蹲在材料筐前翻找，指尖扫过一份份盖着"退回"红章的申请，有份单亲妈妈的材料被折了四角，边缘全是泪痕。
"同志...您要办什么？"小姑娘揉着眼睛，看见他手里的材料筐，声音发颤，"这些都是...都是不符合规定的。"
林昭抬头，看见她工牌上写着"王雨桐 实习"，眼尾还带着熬夜的青黑："我帮人问的，孩子生父失踪五年，落户需要父亲户籍注销证明。"
王雨桐的手指突然攥紧桌布："上周有个阿姨也问这个...她跑了四趟，哭着说孩子要上学了..."她突然顿住，盯着林昭的眼睛，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规定是区里发的，我们也没办法。"
林昭把那份单亲妈妈的材料抽出来，折痕处有块模糊的唇印，像是孩子亲过："办法是人想的。"他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屏幕亮起的瞬间，小姑娘看见他锁屏壁纸——是父亲笔记本里"真实比正确重要"的残页，"你记不记得，上个月暴雨天，有位奶奶来办老年补贴，材料缺居委会章？"
王雨桐猛地抬头："那天...那天吴主任让我们先收了材料，说等天晴了他骑车去居委会补章。"她声音轻下去，"后来...后来上面查台账，说程序不规范，吴主任在会上挨了半小时批评。"
林昭把材料小心放回筐里，金属扣"咔嗒"一声："所以今天开始，我来当这个不规范的人。"
上午九点十八分，社区卫生院的消毒水味刺得人鼻腔发酸。
顾轻语缩在诊室角落，手机镜头对准走廊——赵知舟医生半蹲着，举着雾化器给哮喘患儿，孩子妈妈攥着皱巴巴的未婚证明，眼泪滴在病历本上："大夫，求您先开药，证明我下午就去开..."
"不行。"护士站传来生硬的回应，"没有证明，系统录不了信息，出了问题谁负责？"
顾轻语的手指在录制键上发颤，镜头扫过墙角的流程图，红笔圈着的"父亲户籍注销证明"刺得人眼疼。
她快速把视频传给林昭，刚点发送，手机就震动起来——是林昭的来电。
"第三遍看。"林昭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背景里有键盘敲击声，"注意流程图右下角的批注，是哪个科室盖的章？"
顾轻语把视频拉到00:23秒，放大截图："青阳区政务服务中心...社会事务科。"
"记下来。"林昭的笔在纸上划得沙沙响，"下午视频会，我要让全区干部看看这个章。"他停顿片刻，"小语，帮我问赵医生，上个月有多少例因为材料不全延误治疗的？"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顾轻语听见纸张翻动声，接着是赵知舟压低的声音："林副市长？
我这儿有本记录，从年初到现在...37例。"
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三桥街道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太足，吴志远的后颈却冒着凉汗。
桌上的"整改达标台账"墨迹未干，王小舟的钢笔还搁在纸边，笔尖挂着一滴墨，正缓缓坠向"路灯维修"那栏。
"我交待！"王小舟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台账是我抄的，但路灯真的修了！
上周三晚上十点，我和老张打着手电筒换的灯泡，只是...只是没来得及拍照。"他喉结滚动，"可老百姓夜里走路不摔了，这比照片重要吧？"
吴志远的手掌重重拍在桌上，茶杯跳起来，茶水溅在台账上，晕开团墨迹："你疯了？
现在认，街道年度考核直接垫底！"他盯着王小舟发红的眼眶，声音突然软下来，"上个月老李家孙子摔骨折，你蹲在医院守了一夜...这些我都记着。"
"可林昭记着。"角落里传来年轻干部的小声嘀咕，"他昨天在便民大厅帮王阿姨补了老年补贴，还说责任他担。"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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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拎着两箱矿泉水走进来，纸箱上印着"青阳区政府慰问品"，水珠顺着箱缝往下淌。
他扫过满桌的台账，目光在王小舟发白的指节上停了停，把矿泉水搁在会议桌上："我不是来查账的。"
吴志远的背挺得笔直，盯着林昭胸前的临时工牌："林副市长这是...微服私访？"
"挂岗。"林昭抽出把椅子坐下，金属椅腿擦过地面，"从今天起，我在三桥街道见习，谁有空教我录系统？"他指了指王小舟手边的台账，"特别是路灯维修那栏，我想知道，没照片的维修记录，老百姓认不认。"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空调滴水声。
王小舟突然抓起台账，用力揉成一团："我带您去！
路灯在幸福巷7号院，昨晚还有老太太在那儿跳广场舞！"
吴志远望着他冲出去的背影，喉结动了动，最终没说话。
他盯着林昭，对方眼里没有责备，只有种熟悉的灼热——像三年前，他们蹲在拆迁户老张家的破屋里，听老人哭着说"要拆可以，先让我孙子上完这学期"时，林昭眼里的光。
下午四点零七分，便民大厅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照进来，在林昭的临时工牌上镀了层金。
他坐在李知远旁边，电脑屏幕上是老年补贴申请系统，光标停在"是否齐全"的选项框前——老人的材料缺居委会盖章，按规定应选"否"。
"李哥，社区主任电话多少？"林昭掏出手机，"我视频连线，让他现场确认。"
李知远的手在键盘上僵住："这...这不符合流程，要是被督查组查到..."
"查我。"林昭按下拨号键，屏幕亮起社区主任的脸，"张主任，麻烦看眼203室的王奶奶，她是不是真住在那儿？"
视频里传来敲门声，王奶奶的声音带着颤音："谁呀？"
"是我，小张！"社区主任的声音透着笑，"王奶奶，您孙子说您要办补贴？"
"哎呦，这孩子..."王奶奶的身影出现在镜头里，银发梳得整整齐齐，"我就是想着，能给孙子省点奶粉钱..."
林昭在备注栏快速打字："紧急情况，已视频核实，责任由经办人林昭承担。"点击提交的瞬间，系统弹出红色警告："非授权操作，将记录违规。"
李知远盯着屏幕，眼眶慢慢发红："我...我上个月也帮过一位爷爷，他材料缺子女签字，我偷偷改了系统备注，结果被通报批评。"他吸了吸鼻子，"那爷爷第二天就走了...没等到补贴。"
林昭拍了拍他的肩，掌心能感觉到对方制服下的颤抖："所以从今天起，我们改规则。"
监控室里，吴志远的手指抵着屏幕上林昭的影子，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他想起昨夜在办公室翻出的旧档案——2018年，林昭还是科员时，为了帮农民工讨薪，在劳动局门口蹲了七天，最后带着二十份录音证据敲开局长办公室。
那时的他也这样，眼里有团火，烧得人坐不住。
晚上七点五十六分，区府视频会议室的顶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大屏幕上，周小秋抱着孩子的画面还在循环——她第27天的录音里，孩子的哭声像根细针，扎得全场干部喉咙发紧。
林昭站在讲台前，手里捏着那张被红笔圈过的审批表，纸边被他捏得发皱。
他抬头时，看见台下有人在抹眼泪，是三桥街道的王雨桐，小姑娘的工牌歪在胸前，睫毛上还挂着泪。
"这张纸。"林昭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要求一位单亲妈妈提供失踪五年的生父户籍注销证明；这张纸，让哮喘患儿等不到雾化药；这张纸，把王奶奶的老年补贴卡在系统里。"他的指尖重重敲在审批表上，"可我们的老百姓等不起！"
全场寂静。
林昭突然用力一撕，审批表裂成两半，碎纸片飘落在回收箱里："从今天起，青阳区试点五项民生审批简化流程！
设立'容错备案制'——只要出于公心，为群众解决急难，就算程序有瑕疵，组织给你们兜底！"
系统残余的提示音突然清晰起来："共情锚点激活...民智共振升级完成。"
镜头扫过角落，一张被撕碎的台账残片从桌上飘落，"路灯维修"四个字还带着湿墨迹，在灯光下泛着淡蓝，像块未干的伤疤。
散会时，窗外的雪停了。
林昭站在走廊里，望着楼下聚集的人群——王雨桐举着材料筐跑在最前面，赵知舟医生抱着那本记录37例延误治疗的本子，周小秋挤在中间，怀里的孩子正抓着她的头发笑。
有人喊："林副市长，明天去便民大厅吗？"
林昭望着远处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摸了摸西装内袋的临时工牌，金属边缘已经被捂得温热。
他笑了："去。"
清晨七点四十二分的阳光还没爬上三桥街道便民大厅的屋檐，玻璃门上已经贴满了便签纸——是昨夜群众自发写的，有歪歪扭扭的"谢谢"，有画着笑脸的"加油"，最上面一张用红笔写着："我们等你，改规则。"
门内，李知远正踮脚擦着昨天林昭坐过的工位，抹布扫过键盘时，系统突然弹出提示："今日待办：新生儿落户申请×12，老年补贴×23，特殊疾病救助×7。"他盯着屏幕，突然笑了，抓起电话拨给社区主任："张哥，帮我备辆车，今天我去上门收材料！"
走廊尽头的监控室里，吴志远摸着口袋里皱巴巴的病假条——那是母亲住院时他填的，现在被他展平，轻轻放进抽屉最底层。
他望着便民大厅里逐渐热闹的人群，摸出手机给林昭发消息："七点五十，幸福巷7号院，路灯维修记录，我带您看现场。"
屏幕亮起的瞬间，林昭的回复跳出来："我在大厅等你。"
阳光终于漫过屋檐，照在便民大厅的"为人民服务"标语上。
有位老太太提着保温桶走进来，桶里飘出小米粥的香气，她往李知远手里塞了个馒头："娃，趁热吃。"
李知远咬着馒头，眼泪"啪嗒"掉在键盘上，把"新生儿落户"的申请状态从"退回"改成了"受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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