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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铁匠铺风波
    西城。

    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铁锈、煤烟和汗馊混合的、沉甸甸的燥热气味。

    这里是帝都的筋骨所在。

    也是汗水与炉火交织的苦力场。

    叮叮当当!

    杂乱而沉重的打铁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敲打着耳膜,也敲打着神经。

    秦烈裹在那件洗得发白、肘部磨出毛边的旧棉袍里。

    像个游魂。

    慢吞吞地挪在坑洼不平、积着黑乎乎油泥的街道上。

    脚步虚浮。

    肩膀垮塌。

    深秋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有气无力的惨白,勉强穿过街道两侧高高低低、歪歪扭扭的店铺棚顶,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

    落在他低垂的、被乱发遮住大半的脸上。

    只露出一个苍白瘦削的下巴。

    他“闲逛”着。

    目光似乎没有焦点。

    涣散地扫过那些挂着“张记铁器”、“王炉精钢”、“百炼坊”之类粗陋招牌的铺面。

    铺子里。

    赤膊的汉子们皮肤黝黑发亮,油汗混合着煤灰,在虬结的肌肉上划出一道道沟壑。

    沉重的铁锤起落间,火星四溅。

    灼热的铁块在铁砧上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呻吟。

    空气灼热得令人窒息。

    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下一口滚烫的铁砂。

    秦烈的脚步,停在一间铺子前。

    铺面不算小,位置也还凑合,就在这条“铁器街”的中段。

    门楣上挂着一块半新不旧的匾额。

    字迹倒是遒劲有力,透着沙场金戈的煞气。

    “镇北精工”。

    四个大字。

    只是那玄黑色的底漆,许是疏于打理,已经剥落了不少,露出底下灰败的木色。

    像一块蒙尘的勋章。

    显得格外刺眼。

    这就是老鬼口中,被赵贵那“三舅姥爷家的表侄”、烂赌鬼王老六霸占的原王府产业——西城铁匠铺。

    铺子里传出的打铁声,远不如别家那般沉稳有力、节奏分明。

    反而透着一种杂乱和……敷衍。

    间或夹杂着几声粗鲁的呵斥。

    秦烈微微抬了抬眼皮。

    兜帽的阴影下,目光如同最冷的冰水,无声地漫过铺子内部。

    光线昏暗。

    一股更浓烈的铁锈味、劣质煤烟味、汗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铁料淬火不当时产生的焦糊酸气,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几个学徒模样的半大孩子,正吃力地拉着笨重的风箱。

    小脸憋得通红。

    汗水在他们脏兮兮的脸上冲出几道白痕。

    一个满脸横肉、穿着绸布短褂、腰间却系着条油腻皮围裙的中年胖子,正腆着肚子,背着手在铺子里踱步。

    他手指粗短,戴着个硕大的金戒指,与这打铁的环境格格不入。

    三角眼。

    眼白浑浊,透着精明的算计和毫不掩饰的刻薄。

    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不耐烦。

    正是掌柜王老六。

    “快!快!都他妈没吃饱饭吗?火!火要旺!旺!”

    王老六猛地停下脚步,指着其中一个拉风箱慢了些的学徒,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就你这熊样,还想拿全份工钱?做梦!这个月扣你十个大钱!”

    那学徒吓得一哆嗦,手上加了把力气,风箱呼哧呼哧响得更急了。

    王老六哼了一声,目光扫向角落堆积的几块刚打好、尚未开刃的农具坯子。

    他随手拿起一把锄头坯子,掂了掂。

    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呸!”

    他一口浓痰啐在地上,三角眼瞪向旁边一个正挥汗如雨、锤打一块烧红铁料的老铁匠,

    “张铁手!你他妈眼瞎了还是手残了?这料子怎么打的?轻飘飘跟个娘们绣花针似的!就这玩意儿,能卖得出去?砸了老子的招牌!扣钱!这炉活计,工钱扣一半!”

    那老铁匠看上去六十上下,头发花白,乱糟糟地挽着。

    脊背因为常年弯腰打铁,已经有些佝偻。

    一张脸如同风干的树皮,刻满了岁月的风霜和劳作的艰辛。

    汗水顺着他深刻的皱纹沟壑往下淌,滴落在滚烫的铁砧上,发出嗤嗤的轻响。

    听到王老六的呵斥和扣钱的威胁,老铁匠握锤的手猛地顿在半空。

    手臂上虬结的肌肉绷紧。

    他缓缓抬起头。

    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通红的血丝。

    疲惫。

    屈辱。

    还有一丝被生活压榨到极限的麻木。

    “王……王掌柜……” 老铁匠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这料……这料是库房领出来的……西市老瘸子那批……它……它本身就……”

    “闭嘴!”

    王老六粗暴地打断他,三角眼一瞪,金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刺目的光,“料不好?料不好你不会多锤几遍?多费点力气能死啊?

    啊?!老子花钱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干不了就滚蛋!外面等着进来学徒的能排到城门楼子!”

    他唾沫横飞,手指几乎戳到老铁匠的鼻子上。

    “还跟老子提料?你懂个屁!能用就行了!你管它哪来的?再他妈废话,这月工钱全扣!”

    老铁匠张铁手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

    脸上树皮般的皱纹更深了。

    握着铁锤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蚯蚓般根根凸起。

    他死死地盯着王老六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

    胸膛剧烈起伏。

    最终。

    那紧绷的脊梁,还是缓缓地、无声地垮塌了下去。

    所有的愤怒、屈辱和不甘,都化作了那浑浊眼底深处,一抹更深沉的绝望。

    他低下头。

    不再言语。

    只是那落下的铁锤,砸在通红的铁块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

    仿佛砸在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王老六得意地哼了一声,仿佛打了一场胜仗。

    他不再看张铁手,目光扫向铺子门口,正看到那个裹在破旧棉袍里、缩着脖子、探头探脑往里张望的“乞丐”。

    “看什么看?!”

    王老六的眉头瞬间又拧了起来,满脸的嫌恶如同看见了茅坑里的蛆虫,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

    “臭要饭的!滚远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镇北王府的产业!也是你这等下贱胚子能看的?脏了老子的门槛!滚!”

    铺子里干活的学徒们下意识地都停了停手上的活计,偷偷瞥向门口。

    眼神里混杂着麻木、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病相怜?

    秦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大跳。

    身体猛地一哆嗦。

    本就佝偻的背脊缩得更紧了。

    他慌忙后退一步,脚下似乎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动作笨拙又狼狈。

    兜帽滑落更多,露出小半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眼神慌乱地躲闪着。

    “对……对不起……掌柜的……” 他声音微弱,带着浓重的怯懦和恐惧,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就看看……不……不进去……”

    “看看?看你娘的看!”

    王老六见他这副怂样,气焰更盛,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秦烈脸上,“再看老子打断你的狗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鬼样子!跟个痨病鬼似的!

    晦气!赶紧滚!再让老子看见你在这附近转悠,腿给你打折了喂狗!”

    他的骂声又响又脏,引得隔壁铺子也有人探头探脑地张望。

    秦烈似乎被彻底吓住了。

    头垂得更低。

    几乎要埋进胸口。

    他缩着肩膀,像只受惊的鹌鹑,脚步踉跄地向后退去。

    口中还不住地小声嗫嚅着:

    “我滚……我滚……这就滚……”

    一副窝囊废到了极点的模样。

    王老六鄙夷地朝地上又啐了一口浓痰。

    “呸!什么玩意儿!脏了爷的眼!”

    他不再理会门口那个被吓跑的“乞丐”,转身,腆着肚子,重新踱起步来。

    目光扫过铺子里噤若寒蝉的学徒和埋头苦干的工匠们,那股子掌控他人生计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都他妈给老子打起精神!今天这批镰刀坯子,天黑前必须打完!谁耽误了出货,工钱扣光!”

    他扯着嗓子吼道,三角眼一斜,又落在了角落一个刚放下铁锤、用破布擦汗的青年学徒身上,

    “你!王小三!去,把后头库房那堆‘好料’搬出来!就墙角那堆!给张铁手!让他打几把好点的柴刀!城东李员外家订的!要是再打出刚才那种轻飘飘的玩意儿,你们俩这月工钱都别想要了!”

    那叫王小三的学徒,看上去十七八岁,身材有些单薄。

    听到王老六的吩咐,脸色微微一变。

    他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里那堆被油布半盖着的铁料。

    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沉默打铁、脊背佝偻的张铁手。

    嘴唇动了动。

    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

    在王老六那凶狠刻薄的三角眼逼视下。

    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低着头。

    应了一声。

    “是……是,掌柜的。”

    声音干涩。

    他放下擦汗的破布,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铺子后门通往库房的阴暗通道。

    脚步有些沉重。

    秦烈并没有真的“滚”远。

    他踉跄着退到街对面一个卖劣质茶水、支着破旧棚子的摊子旁。

    这里离铁匠铺不远不近。

    能清晰地听到铺子里传出的打铁声、风箱声和王老六间歇性的呵斥。

    又能借着茶摊歪斜棚柱和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缩着脖子喝茶的苦力的遮挡,将自己隐在阴影里。

    他“虚弱”地靠在油腻的棚柱上。

    似乎被刚才的惊吓耗尽了力气。

    大口喘着气。

    胸口起伏。

    额角甚至渗出了几滴“虚汗”。

    一只手捂着胸口。

    另一只手,颤抖着从破旧的袖筒里摸出两个最小最薄的铜板。

    递给茶摊那个同样干瘦、眼神麻木的老摊主。

    “老……老丈……一碗……最便宜的……凉茶……”

    声音有气无力。

    老摊主木然地接过铜板,随手从一个积着厚厚茶垢、边缘都豁了口的大陶壶里,舀了一碗浑浊的、带着可疑漂浮物的深褐色液体。

    递了过来。

    碗沿还带着裂痕。

    秦烈“感激”地接过。

    双手捧着那破碗。

    像是捧着什么琼浆玉液。

    小心翼翼地啜饮着。

    滚烫的劣质茶水滑过干涩的喉咙。

    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

    也掩盖了他眼底深处,那一片冰冷无波的寒潭。

    他的注意力。

    从未离开过对面的“镇北精工”。

    古镜碎片紧贴着胸口皮肤。

    那恒定不变的冰凉,如同第三只冷静到极致的眼。

    将“映照”之力提升到极限。

    不是主动探查铺子里的每一个人。

    那太耗神,也容易引起某些直觉敏锐者的警觉。

    而是将所有的感知。

    如同无形的蛛网。

    无声无息地铺开。

    笼罩着整个铺子进出的气流、声音的细微震颤、光线的每一丝变化。

    王老六那尖利刻薄的骂声。

    学徒们拉风箱的呼哧声。

    铁锤砸落的闷响。

    金属淬火时的嗤啦声。

    甚至角落里张铁手那压抑到极致的沉重呼吸……

    所有的一切。

    都被古镜这无形的“映照”之力捕捉、过滤、分析。

    剥离掉无用的噪音。

    留下关键的、富有信息量的碎片。

    如同在浑浊的河水中,精准地筛出那几粒闪光的金沙。

    时间在灼热的空气和嘈杂的声响中缓慢流淌。

    秦烈捧着那碗浑浊的凉茶。

    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像一个真正被生活压垮、只能在此喘息片刻的可怜虫。

    他低垂的眼睑下。

    眸光随着铺子里的动静,细微地闪烁着。

    当王小三费力地从后门库房通道里,拖出一块块黑乎乎、表面坑洼不平、甚至带着明显气孔和杂质斑点的铁料,堆到张铁手旁边时。

    秦烈的指尖。

    在粗糙的破碗边缘。

    极其轻微地划过。

    留下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印痕。

    “张头儿……料……料来了……” 王小三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张铁手停下锤子。

    目光落在那些所谓的“好料”上。

    他伸出布满老茧、指关节粗大变形的手。

    拿起一块。

    掂了掂。

    又用粗糙的手指,用力搓了搓铁料表面那些明显的杂质和气孔。

    他那张如同树皮般的老脸上。

    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眼角那深刻的皱纹。

    似乎又向下耷拉了几分。

    浑浊的眼睛里。

    最后一点微弱的光。

    也熄灭了。

    他沉默地放下那块废料。

    没有看王小三。

    也没有看旁边叉着腰、正得意洋洋剔着牙的王老六。

    只是默默地。

    重新举起了沉重的铁锤。

    咚!

    锤头砸在铁砧上那块需要“精工打造”的柴刀粗胚上。

    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火星溅起。

    落在他满是汗水和煤灰的破旧裤腿上。

    留下几个细小的焦痕。

    他佝偻的脊背。

    似乎更弯了。

    像一张随时会被生活彻底压垮的弓。

    “哼,算你识相!” 王老六剔着牙,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三角眼里满是算计得逞的得意,“告诉你们,好好干!干好了,月底……老子兴许发发善心,给你们加……加一个铜板!”

    就在这时。

    铺子门口的光线一暗。

    一个穿着半旧短打、头发花白、同样一脸风霜的老者,畏畏缩缩地探进半个身子。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包。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脸上带着讨好的、近乎卑微的笑容。

    眼神却充满了焦虑和希冀。

    “王……王掌柜……” 老者的声音带着颤音,“上……上个月的工钱……您看……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娃儿病着……等着抓药……”

    王老六剔牙的动作一顿。

    三角眼斜睨过去。

    看清来人。

    脸上那点虚伪的得意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

    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和不耐烦。

    “又是你?老孙头?” 他声音拉长,带着一股子腻歪劲儿,“工钱?着什么急?铺子周转不要钱啊?这么大个铺子,这么多人张嘴吃饭,哪哪都要钱!你那点工钱,还能飞了不成?”

    他挥挥手。

    像赶苍蝇。

    “去去去!别杵在这儿碍眼!影响老子做生意!过几天!过几天再说!”

    老孙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讨好的神色瞬间被绝望覆盖。

    他往前挪了一步,声音带着哭腔:

    “王掌柜……行行好……真不行了……娃儿他娘……昨儿夜里咳血了……再不吃药……就……就……”

    “咳血?死了没啊?” 王老六非但没动容,反而嗤笑一声,刻薄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刀子,“没死就扛着!谁家没个三灾六病的?都像你这样三天两头来要钱,老子这铺子还开不开了?滚!”

    “王掌柜!求求您了!” 老孙头噗通一声,竟然直接跪在了门口坚硬冰冷、沾满油污的地面上,老泪纵横,“就……就发我一半!一半也行啊!求您了!给条活路吧!”

    这突兀的动静。

    让铺子里所有干活的工匠学徒都停了下来。

    目光复杂地看着门口跪着的老孙头。

    有同情。

    有麻木。

    更多的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

    张铁手握着铁锤的手,再次绷紧。

    指关节捏得发白。

    浑浊的眼睛盯着王老六肥胖的背影。

    里面翻涌着压抑的怒火。

    “操!” 王老六彻底被激怒了,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他猛地转身。

    几步冲到门口。

    抬脚。

    竟然就朝着跪在地上的老孙头肩膀踹了过去!

    “嚎!嚎你娘个丧!给老子滚!”

    砰!

    一声闷响。

    夹杂着老孙头痛苦的闷哼。

    他被踹得向后一仰,摔倒在门外的泥地上。

    手里紧攥的小布包也脱手飞出。

    散开。

    里面滚出几个干瘪的、带着牙印的粗面窝窝头。

    沾满了尘土。

    “工钱?”

    王老六居高临下,叉着腰,脸上横肉抖动,金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他指着地上沾满灰土的窝窝头,唾沫横飞地咆哮,

    “看见没?老子赏你的!拿着滚!再敢来聒噪,打断你的狗腿!你那病痨鬼婆娘和崽子,趁早死了干净!省得浪费粮食!滚!”

    恶毒的话语。

    如同冰冷的铁水。

    浇在每一个在场工匠的心上。

    张铁手猛地闭上了眼睛。

    握着铁锤的手臂。

    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对面的茶摊下。

    秦烈依旧捧着那碗浑浊的凉茶。

    碗里的水早已凉透。

    水面倒映着他低垂的眼睑。

    和兜帽阴影下。

    那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

    他的指尖。

    在破碗粗糙的边缘。

    再次。

    极其轻微地。

    划过一道更深的刻痕。

    如同冰冷的刀锋。

    在无声地记录着。

    每一笔。

    血债。

    他缓缓地。

    将碗里最后一点浑浊的液体,倒入口中。

    冰凉苦涩。

    顺着喉咙滑下。

    他放下碗。

    动作依旧带着一种“虚弱”的迟缓。

    然后。

    他慢慢地。

    慢慢地转过身。

    像个真正的、被生活压垮的流浪汉。

    一步。

    一步。

    蹒跚地。

    离开了这条充斥着铁锈、煤烟、汗水和绝望的街道。

    没有再看那间挂着“镇北精工”匾额的铺子一眼。

    只是。

    在他转身融入街角更浓重的阴影前。

    那深陷在兜帽阴影下的嘴角。

    似乎。

    极其轻微地。

    向上扯动了一下。

    冰冷。

    无声。

    如同死神镰刀出鞘前。

    那一抹最幽暗的弧光。

    街对面。

    铁匠铺门口。

    王老六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在回荡。

    “看什么看?!都他妈干活!一群懒骨头!晦气!呸!”

    他朝地上老孙头啐了一口。

    转身。

    腆着肚子。

    踱回铺子里。

    目光扫过角落里那堆劣质铁料。

    又扫过沉默得如同石像的张铁手。

    最后落在那个依旧跪在门口泥地里、颤抖着捡拾沾满灰尘窝窝头的老孙头背影上。

    三角眼里。

    闪过一丝得意。

    和贪婪。

    他浑然不知。

    一双冰冷的眼。

    已将他。

    连同这间榨干骨髓的铺子。

    牢牢地。

    钉在了。

    死亡的名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