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心里一声长叹。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什么平南大将军,什么总领江南军政,他半点兴趣都没有。
当初从铁林谷出来,纯粹是一腔热血,帮太子殿下渡过盛州之危。
可这忙怎么还越帮越深,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这感觉,就像是去邻居家帮忙通个下水道,结果邻居非要把女儿嫁给你,顺带把整个家业都交给你打理。
一想到还有俩媳妇和一个娃还在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回去,他这心里就跟被一百只猫爪子挠似的,又痒又急。
金窝银窝,哪有自己的狗窝舒服?
在铁林谷,在青州,在西北,有广阔的天地遨游,
不比在这儿跟一群狐狸勾心斗角强百倍?
可话又说回来,眼下这局面,他要是真拍拍屁股走人,留给赵珩的就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江南,一个随时可能炸得他皇位都坐不稳的烂摊子。
赵珩拿他当救命稻草,这份信任真沉啊。
他不是没心没肺。
可要是真接下这个摊子……
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赵珩将林川脸上的纠结尽收眼底,心中也是一叹。
他忽然转向李若谷。
“老师,昨日批阅典籍,见兵法有云:‘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孤一直有一事不明,若国无强兵、府无余粮,纵使有良将,又如何能辅周而强国?”
李若谷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目光扫过林川,笑道:“殿下此问,切中要害。古往今来,无兵无粮而能成事者,非靠硬拼,乃靠善借与善任。昔年商汤无倾国之兵,却能借伊尹之智,分化夏桀羽翼,以少胜多;周武无充盈之粮,却能任姜尚之谋,合诸侯之力,破纣于牧野。”
“所谓辅周,非良将一人之勇,乃君信臣、臣任事,君臣同心,方能化无为有。殿下试想,若汤疑伊尹、武疑姜尚,纵使有百万之兵,亦不过一盘散沙;反之,若君以心腹托臣,臣以死力报君,纵使只有数千锐卒,亦可撬动全局。”
赵珩闻言,目光转向林川:“李师所言,孤深以为然。如今盛州虽安,江南未平,朝廷无兵可调、无粮可余,恰如昔年汤武之困。林爱卿麾下青州卫五千精锐,便是孤之伊尹姜尚,可孤若不能予你全权之信、极致之权,你又如何能借四方之力,为孤安定江南?”
林川心头一震,望向赵珩。
李若谷见林川神色有了变化,捋着胡须,继续说道:
“林将军,你可知殿下为何要赐你那根平南金鞭?”
林川眉头微动。
“那东西,可不是为了彰显恩宠,给你拿去摆着看的。”
李若谷说道,“那是给你辅周之权!昔年韩信初投刘邦,不过一介无名之辈,刘邦却解衣推食、筑坛拜将,这才有了后来的暗度陈仓,定鼎三秦。今日殿下对你,便是如此。”
他上前一步,推心置腹道,
“你心里有牵绊也好,不愿搅入朝堂纷争也罢,这些老夫都明白。可殿下已经把这般性命攸关的信任交到了你手上,你我身为臣子,当知殿下此举,赌上了多大的身家!”
“如今这江南局势,就是一盘散沙,一碰就碎。唯有你这位‘良将’,才能将它重新捏合起来,拧成一股结结实实的绳子。”
“你要兵,殿下便让你筹建新军,粮草军械,砸锅卖铁也会给你凑齐!”
“你要权,殿下便让你总领军政,生杀予夺,一言而决!”
“你要后盾,殿下便在这盛州,在这京城,为你遮挡一切风雨!”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大殿之内,一时只剩下呼吸声。
林川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老头子,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几句话就把自己架在了火上烤,再想溜,那就是不忠不义,辜负君恩。
他娘的,这下水道是通不完了,连带管家都得一起当了。
就在这时,赵珩走到案前,捧起了那方沉甸甸的平南大将军印玺。
他一步步走到林川面前,目光灼灼,将玉印递了过去。
“林爱卿,兵法有云:上下同欲者胜。”
“孤,欲安定江南,护佑这半壁江山的黎民百姓,使他们免遭战火涂炭。”
“你,可愿与孤同心同欲,做孤的辅周之将?”
印玺入手,微凉的触感传来。
那分量,竟是重逾千斤。
林川低头看着手中的印玺,上面雕刻着“平南大将军印”六个篆字。
每一个字,都像一座大山。
他抬起头,看着赵珩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又看了一眼旁边虽然含着笑、但也紧张兮兮的李若谷。
算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林川咧嘴一笑,
“殿下,李大人,你们这一唱一和,把臣捧这么高,这要是再说个不字,是不是有点不识抬举了?”
赵珩和李若谷都是一愣。
气氛瞬间被打破。
林川掂了掂手里的印玺,笑道:“既然殿下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臣要是再扭扭捏捏,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他收起笑容,神色一肃,对着赵珩拱手行了一礼。
“臣,领命!”
“不过,臣也有几个条件。”
赵珩心中石头落地,大喜过望:“爱卿但说无妨!”
“第一,江南军政,臣可以管。但等江南事了,这平南大将军的印,臣得还了。臣在西北懒散惯了,可不想下半辈子都被拴在这官场上。”
“准!”赵珩毫不犹豫。
“第二,江南怎么打,打谁,用什么人,臣说了算。殿下和朝廷,不能在后面指手画脚,拖后腿。”
赵珩看向李若谷,李若谷点了点头。
“也准!”赵珩沉声道,“孤赐你金鞭,便是许你专断之权!”
林川点点头,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玩味。
“这第三……”
他一脸苦笑地看着赵珩,“殿下,臣得先跟您算笔账。”
赵珩正沉浸在喜悦中,闻言一愣:“算账?”
林川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要平定江南,光靠臣那五千青州卫,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得累趴下。臣估摸着,怎么着也得从吴山部那拉一万人,再加上新组建的盛安军,这加起来,少说也是两万五千张嘴。”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这么多人,每日人吃马嚼,就是一笔天文数字。更别提刀枪剑戟、盔甲弓弩,哪一样不是拿银子堆出来的?殿下刚才也说了,朝廷府库无余粮,那臣就得问清楚了,这大军的军饷,从哪儿来?”
这话一出,李若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下意识地朝赵珩望过去,正好赵珩也看过来。
君臣二人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