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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青衿破土
    西洲九月的阳光,已褪去了盛夏的灼烈锋芒,变得澄澈而温煦,如同融化的琉璃,均匀地泼洒在新建成的农商学院青灰色水泥院墙上。

    几处崭新的雪白粉壁尚未完全干透,在阳光下微微反着光。

    然而此刻,这方力求庄重的院落内外,却被一种混杂着好奇、生涩甚至些许不安的嘈杂声浪彻底淹没。

    筹备多日的西洲农商学院,终于迎来了开学的时日。

    未经打磨的原木大门敞开着,两侧廊下支起几排长桌充作报名台。

    空气中漂浮着浓烈的新鲜木材味道,混合着新砌水泥墙根尚未散尽的微凉潮气,还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新旧羊皮袄子被阳光久晒后蒸腾出的浓郁膻味——

    那是无数风尘仆仆的牧民家庭远道而来所携带的气息。

    这几种气息在温热的空气里交织、碰撞,形成一种奇异而生猛的开学味道。

    “叫什么名字?哪个部族的?家里是放牧还是种地了?”

    “拓拔野!拓拔部的!家里…家里原先放羊,今年刚学着种了几亩苜蓿!”

    一个身量高大、皮肤黝黑发红的青年汉子梗着脖子大声回答。

    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粗壮的指关节用力按在粗糙的报名簿纸张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汗渍印痕。

    “识字吗?”

    汉子挠了挠乱蓬蓬如同鸟窝的头发,浓眉拧成了疙瘩,瓮声瓮气地挤出几个字:

    “会写…名字算吗?”

    旁边传来几声压抑的轻笑。

    “肃静!”

    一名身着青布长衫、面容清癯的中年夫子猛地敲了一下手中镇纸,清脆的“啪”声短暂压住了嗡嗡的议论:

    “无论识得多少,肯来就是好的开端!下一个!”

    太子萧承嗣坐在主位长桌后,一身月白云纹锦袍,与周遭粗粝的环境形成微妙对比。

    他面前摊开的羊皮名册上,墨迹淋漓。

    他并未执笔,修长的手指只是偶尔在某个名字上轻轻点过,目光如沉静的深潭,缓缓扫过院子里攒动的人头。

    他端起手边的粗陶茶盏,凑近唇边。

    杯中是本地产的粗茶,叶子粗大,汤色浓褐,入口一股强烈的苦涩混着些微的土腥气直冲喉咙,远非东宫贡茶的清冽醇厚。

    他面不改色地将那股猛烈的滋味咽下,舌尖却清晰地捕捉到那苦涩褪去后,在舌根悄然泛起的、属于草木本身的一点微弱回甘。

    “阿爸,你看那些木头棍棍!”

    一个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羊皮袄的小丫头,约莫七八岁,踮着脚尖,挤在报名台旁,乌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旁边一张桌子上摊开的算筹和几件用作示范的、造型奇特的改良农具小型模具。

    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想去摸那光滑冰凉的算筹杆子。旁边一个脸上刻满风霜的老牧民赶紧一把攥住女儿的手腕,粗糙开裂的手指带着厚厚的老茧,低声呵斥:

    “卓玛!别乱碰!那是大人老爷们用的精细物件儿!”

    小丫头委屈地扁了扁嘴,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依旧黏在那堆散发着新鲜木材和桐油气味的教具上。

    “诸位父老乡亲!”

    一个清越柔和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忽然响起,如同清泉流过燥热的砾石地。

    一袭素净月白衫裙的江林悦不知何时已立于廊前台阶之上,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发间一支简单的墨竹簪固定着青丝。

    她手中并无扩音之物,只是声音从容而清晰地传遍了喧嚣的院落。

    所有的目光,带着好奇、审视、敬畏,瞬间聚焦到这个传说中为西洲带来诸多改变的京都女子身上。

    “请看此处。”

    江林悦微微侧身,指向身后一面特意刷得格外平整光滑的雪白粉壁。

    萧承嗣身边一名侍从早已准备妥当,立刻上前,将一卷裱好的大幅桑皮纸挂了上去。

    纸张洁白坚韧,上面用极其工整又清晰的墨线,勾勒出几幅对比鲜明的图画。

    第一幅:枯槁的老牧民跪在干裂的土地上,双手捧着空瘪的羊皮囊,仰天哭泣,身边是倒毙的瘦弱牛羊。

    画面线条简朴却充满力量,直击人心底的痛点。

    第二幅:同样是那位牧民,正跟着一位“夫子”模样的人学习如何用新式的曲辕犁深耕土地。

    第三幅:田地里麦浪翻滚,谷穗沉甸,圈里牛羊健壮,牧民站在堆满粮食的仓廪前,脸上是满足的笑意。

    “此画,名为《荒年泪》与《勤学丰》。”

    江林悦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人心上:

    “西洲的牧草青了又黄,牛羊肥了又瘦。

    长生天赐予我们丰美的草场,却也降下风雪旱魃。

    单靠老天爷的脸色吃饭,终有泪尽之时!”

    江林悦纤白的手指划过第一幅画中牧民绝望的脸庞,指尖在粗糙的粉壁上留下微不可察的痕迹。

    目光随即转向第二幅:

    “然,天地有常,耕耘有法。识得天时,懂得地利,明白如何耕种沃土,如何引水灌溉,如何改良畜种,如何防治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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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学问,如同藏在沙砾中的金子!学会它,便能像拥有了自己的铁犁、自己的快马,能在风雨旱魃面前,多一分握在手里的安稳!”

    她的指尖最终落在第三幅画那饱满的谷穗和金黄的麦浪上,声音里注入了一丝令人振奋的暖意:

    “农商学院,非为教人做那摇头晃脑的书蛀虫!

    它是磨刀石,磨砺的是让土地生金、让牛羊健壮的本事!是让咱西洲的子弟——

    从今往后,凭自己的双手和头脑,挣来一个不怕风霜、仓廪殷实的家!”

    一阵寂静。只有风掠过院中旗杆顶端布幡的猎猎声。

    牧民们盯着那几幅触目惊心又充满希望的图画,低声议论着,脸上的茫然渐渐被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取代。

    那个叫拓拔野的汉子,瞪大眼睛看着第三幅画中的仓廪,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小卓玛扯了扯父亲的衣角,指着画中那个学习扶犁的牧民身影,小声问:

    “阿爸,学了那个,咱家的羊就不会死了吗?”

    就在这时,一阵极富穿透力的管弦乐声忽然从侧院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侧院临时搭起的敞棚下,几名身着玄甲军制式常服的年轻军士,正襟危坐。

    他们手中并非刀剑,而是几件打磨得光滑锃亮、模样奇特的竹木乐器——

    有长有短,有圆有扁,甚至还有几根绑着长短不一兽筋的奇特弓子。

    一名皮肤白皙、气质斯文的年轻军士站在前面,手中执一小巧的棒槌。

    “诸位请看,”

    江林悦适时引导:

    “此乃军中司农官新制的‘节气簧管’与‘地脉弦琴’。”

    话音未落,那名年轻军士深吸一口气,唇凑近一支竹管,手指灵巧地在管身上的孔洞上按动。

    一串意想不到的清越鸟鸣声骤然响起!

    不是模仿,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渗透人心的生机律动,高高低低,婉转流畅,如同春日融雪后第一声雀啼,精准地唤起人对温暖与生长的感知!

    紧接着,他手中的棒槌在那些绷紧的兽筋上轻轻拂过、敲击。

    低沉浑厚如大地深处脉动般的嗡鸣、清脆跳跃如雨滴击打新叶般的玲珑碎响,交织着簧管的鸟鸣。

    竟奇异地勾勒出一幅万物在春风暖阳下复苏生长的声音图景!

    旷野上长大的牧民们何曾听过如此“驯化”却又如此“真切”的自然之音?

    那声音仿佛带着魔力,瞬间穿透了所有的疑虑和喧嚣,直抵心灵深处对生命节律最原始的感知。

    喧嚣的院落彻底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孩童都忘了嬉闹,无数双眼睛瞪得溜圆,耳朵不自觉地捕捉着每一个流淌的音符。

    空气中弥漫的膻味、燥热似乎都被这奇妙的乐音暂时驱散了。

    一曲终了,余音仿佛还在新刷的粉壁间缭绕。

    那名为陈煜的年轻军士放下乐器,对着鸦雀无声的人群微微躬身,声音清朗:

    “此曲名为《惊蛰》,模拟春回大地、万物萌动之声。农事之始,在于顺天应时。

    我等习此器,非为娱人,实为借音律之精微,体察节气流转之毫末,以助观天象、悉地脉,把握农时之先机。”

    “好!好听!”

    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震天的喝彩与掌声。

    牧民们虽然不懂什么“律吕调阳”、“观天悉地”,但那声音带来的直接冲击和其中蕴含的对自然力量的敬畏与亲近,却深深打动了他们。

    一种全新的、对“学问”的朦胧认知,伴随着这奇妙的乐音,悄然在心底破土萌发。

    “娃娃!快去!去那边报名!”

    “当家的,咱们家那个半大小子,放出去也是疯玩,不如送来学点真本事!”

    “小哥儿!俺闺女手巧,学这个…这个能行不?”

    一个妇人拉着一个怯生生的少女挤到报名桌前,指着侧院的方向急切地问。

    秩序开始松动又重组。

    先前犹豫徘徊的身影变得坚定,挤向报名台的人流涌动起来。

    拓拔野终于挤到了前面,黝黑的脸膛因激动而泛着红光,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大人!拓拔野!报名!学种地!学养马!还有…还有那能听出节气来的本事!都学!”

    粗糙的手指点在名册上,留下一个比刚才更加清晰的汗指印。

    廊檐下,萧承嗣放下那只苦涩的粗陶茶盏,目光掠过报名台前涌动的人头,落在母后江林悦身上。

    江林悦正微微俯身,耐心地向一个牵着两个孩子、满脸皱纹如沟壑的老妇人解释着什么,一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颊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萧承嗣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茶盏边沿缓缓摩挲着,感受着那粗粝的陶质纹理。

    那杯中之物虽苦涩,却终究回甘。

    他抬眼看着这所承载着无数复杂气味、声音和希望的初生学院,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却仿佛被那乐音的生机所点亮的微光——

    这就是母后带自己体察民情的目的,以后不要做个困在皇宫什么也不懂的昏君……。

    教室里,临时摆放的粗糙木桌木凳散发着新伐木材的清冽气息。

    几个胆子大的孩子已经在匠人子弟的引导下,笨拙地捏起了毛笔。

    笔尖饱蘸浓墨,落在粗糙的桑皮纸上,却歪歪扭扭不成字形。

    一个小男孩不小心把墨汁蹭到了鼻尖上,自己浑然不觉,引得旁边的小伙伴捂嘴偷笑。

    空气里开始弥漫开新鲜墨汁特有的、带着松烟和胶质的独特香气,这股书卷气,正缓缓地、坚定地渗透进膻味、土腥气和木材的清香之中。

    江林悦走进其中一间稍显安静的教室。

    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袄的小姑娘,正趴在桌上,小脸几乎贴上了桌面。

    她面前摊开一张坚韧柔软的硝制羊皮,边缘还带着未修剪干净的卷曲羊毛。

    小姑娘手里紧紧攥着一小截炭笔,极其专注地、一笔一划地描绘着画册上那副《勤学丰》里的粮仓形状。

    炭笔划过羊皮,发出“沙沙”的轻响,留下深浅不一的黑色线条。

    她画得那样认真,以至于舌尖无意识地微微探出嘴角,随着笔画的用力而轻轻颤动。

    那姿态,如同草原上新生的羔羊,第一次用稚嫩的蹄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陌生的、却充满吸引力的坚实土地。

    窗外,秋阳斜照,将学院崭新的灰墙和院内攒动的人影拉得长长的。

    风中传来的,渐渐不止是报名登记的喧嚷和孩童的嬉闹,更添了几丝笨拙而坚定的描画声,添了几缕初识墨香的新奇气息。

    这所建立在荒原边缘的学院,如同它脚下这片被犁开的沃土,正艰难而坚定地,孕育着西洲从未有过的青衿之芽……。

    京都农学院培养出来的学子考核合格后陆续到西洲各个分院教学。

    这些学子们带着先进的农业知识和教学理念,如同星星之火般在西洲各地蔓延开来。

    他们不仅带来了新的耕种方法和养殖技术,还将京都的文化与思想融入到教学中。

    一位名叫林羽的学子被分配到了西洲最偏远的一个分院。

    这里的牧民们对这些外来的知识充满了怀疑和抵触。

    林羽没有气馁,他亲自带着牧民们在田间地头实践,用事实证明新方法的有效性。

    慢慢地,牧民们开始接受并主动学习这些知识。

    随着时间的推移,西洲的各个分院都热闹起来。

    孩子们在课堂上认真学习,牧民们在田地里辛勤劳作,一幅生机勃勃的景象在西洲大地上铺展开来。

    而江林悦,江林泉和萧承嗣也时常到各个分院视察,看到西洲的变化,他们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西洲,正一步步走向繁荣与富强,而农商学院的青衿之芽,也在这片土地上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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