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过后的清晨,草北屯笼罩在薄雾中。曹大林蹲在自家后院的老梨树下,正用鹿骨针仔细分拣着参籽。这些拇指大小的红果子是从去年那株五品叶老参上采集的,在阴凉处晾了整整一冬,现在正是播种的好时候。
"哥,水兑好了。"曹晓云端着个木盆过来,里面是掺了腐殖土的泥浆,"按你说的,加了三钱硫磺粉。"
曹大林试了试泥浆的黏稠度,满意地点点头。上辈子他听老参把头说过,参籽播种前裹层硫磺泥,能防虫蚁啃食。正要动手,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刘二愣子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裤腿上还沾着露水。
"大林!吴爷说老黑山北沟的腐殖土最养参,咱们今儿就去那儿种!"这憨货今天腰上别着两把药锄,背上还背着个竹篓,活像个要出征的将军。
曹大林刚要答话,赵春桃挎着药篓走进院子,辫梢上的铜铃铛叮当作响:"我给参籽配了药衣。"她从篓里取出个油纸包,"三七粉混着雄黄,能防地老虎。"
正说着,柳红梅也来了,手里拎着个皮口袋:"鄂伦春的法子,参籽跟鹿茸粉一起种,长得快。"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绿军装,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垂在胸前,辫梢系着红绳。
曹德海叼着旱烟袋从堂屋出来,看了眼满院的年轻人,突然转身回屋,片刻后捧着个布包出来:"老曹家的参种,跟你们的一起种。"
布包里是十几粒黝黑发亮的参籽,个个都有指甲盖大。曹大林认得这是太爷爷留下的宝贝,平日里老爷子碰都不让人碰。
日头爬到树梢时,五人已经在进山的路上了。曹大林打头,手里拿着根白蜡杆探路;刘二愣子殿后,背上驮着沉甸甸的种参工具;三个姑娘走在中间,不时弯腰采集路边的草药。
"看这个。"赵春桃突然蹲下身,拨开一丛蕨类植物,"七叶一枝花,正好拿来配保胎药。"
柳红梅闻言脸一红,下意识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曹大林假装没看见,耳根却悄悄热了起来。上辈子他孤家寡人一个,哪经历过这场面?
老黑山北沟是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林地。厚厚的腐殖土踩上去像地毯,散发着淡淡的霉味。曹大林选了个背风向阳的斜坡,开始指挥众人清理场地。
"红梅去东边找些柞树叶,参籽喜欢柞树底下的土。"他边说边用镰刀割除杂草,"春桃看看附近有没有蚂蚁窝,得避开。"
刘二愣子和张翠花负责挖种植坑。这憨货干活卖力,不一会儿就刨出十几个规整的土坑,每个都有脸盆大小,深浅一致。
"可以啊!"曹大林有些意外,"跟谁学的?"
刘二愣子挠挠头,偷瞄了眼张翠花:"翠花她爹教的...说以后..."
张翠花红着脸踢了他一脚:"闭嘴吧你!"
众人笑闹间,柳红梅抱着一捆柞树叶回来了:"东边有个好地方,土里带金沙,特别养参。"
曹大林跟着她去查看,果然在一处缓坡上发现了星星点点的金色颗粒——这是长白山特有的矿物土,老辈人说这种地方最容易出"金须参"。
"就在这种!"曹大林当即决定。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参籽,一颗颗裹上药衣和泥浆,像对待珍宝似的放入挖好的土坑。
柳红梅和赵春桃配合默契,一个铺柞树叶保湿,一个撒草木灰防虫。刘二愣子则从溪边打来清泉水,轻轻浇在种好的参籽上。
"等等。"曹大林突然拦住他,"用这个。"他从腰间取下个皮囊,里面装着淡黄色的液体,"参酒,能促发芽。"
"好家伙!"刘二愣子瞪大眼睛,"这可是你泡了三年的宝贝!"
曹大林笑而不语,小心地在每个坑里滴上几滴。上辈子他抠门一辈子,临了什么都没留下。这辈子,他要在长白山的沃土里种下希望。
日头偏西时,一百多颗参籽全部种完。曹大林掏出把小刀,在最近的柞树上刻了个记号——三横一竖,是老曹家独有的暗号。
"等咱们儿女长大了,"他拍了拍树干,"带他们来收参。"
柳红梅突然红了眼眶,赵春桃则别过脸去假装整理药篓。气氛正微妙时,远处的灌木丛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嘘!"曹大林立刻示意众人噤声,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猎刀。
灌木丛晃动了几下,钻出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约莫七八岁年纪,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手里还攥着个布袋。
"小崽子!"刘二愣子松了口气,"吓死老子..."
曹大林却眯起眼睛——这孩子他认得,是马老二的外甥小栓子!马家倒台后,这孩子就失踪了,没想到在这深山老林里撞见。
"栓子?"他试探着叫了声,"你咋在这儿?"
孩子像受惊的兔子般后退几步,突然转身就跑。曹大林一个箭步追上,却见他怀里的布袋散开,掉出几颗参籽——正是他们刚种下的!
"你偷参籽?"柳红梅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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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栓子"哇"地哭了:"我没偷!这是我爹藏的...他说...说这些能换钱救他..."
曹大林心头一震。马老二虽然罪有应得,但孩子是无辜的。他蹲下身,轻轻擦去孩子脸上的泪:"告诉叔,你爹还说什么了?"
小栓子抽抽搭搭地说,马老二被捕前曾带他来这片林子,埋了个铁盒子,说里面装着"翻身本钱"。他按记忆找来,却只挖到几颗参籽。
"铁盒子..."曹大林和刘二愣子对视一眼,同时想到——难道是盗猎集团的账本?马老二还留了后手!
"带我们去看看。"曹大林抱起孩子,"找到盒子,叔帮你爹减刑。"
小栓子将信将疑,带着众人来到一处隐蔽的山坳。拨开枯枝败叶,果然露出个生锈的铁盒,但已经被人撬开了,里面空空如也。
"有人抢先一步。"柳红梅检查着周围的脚印,"看鞋印,不超过两天。"
赵春桃突然指着远处:"那是什么?"
树丛里闪过一道人影,眨眼就消失在密林中。曹大林抄起猎刀就追,却只捡到个烟头——又是"大前门"!
"是盗猎集团的余孽。"他脸色阴沉,"他们也在找这个盒子。"
回屯的路上,众人心事重重。小栓子趴在刘二愣子背上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几颗参籽。曹大林走在最后,不时回头张望——他总觉得密林中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路过三道泉时,柳红梅突然停下脚步:"大林哥,你听!"
泉眼旁的岩石后传来微弱的呻吟声。曹大林示意众人隐蔽,自己则握着猎刀摸了过去。拨开灌木丛,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男子瘫在石缝里,胸口有个狰狞的刀伤。
"吴...吴炮手?"曹大林大惊失色,连忙招呼赵春桃过来救人。
老猎人气息微弱,见到曹大林却猛地抓住他的手:"盒...盒子...别让...他们...拿走..."说完就昏死过去。
赵春桃迅速检查伤口:"是匕首伤,离心脏就差半寸!"
众人手忙脚乱地用树枝做了副担架,轮流抬着吴炮手往屯里赶。曹大林边走边琢磨老猎人的话——"他们"是谁?盒子又去了哪?
天黑透时,他们终于回到屯里。郑队长闻讯赶来,立刻派人把吴炮手送县医院。曹大林把铁盒的事一说,郑队长脸色顿时变了。
"坏了!"他掏出一份电报,"省里刚来的消息,盗猎集团的账本不全,可能还有本暗账!"
曹大林心头一凛。上辈子他隐约听说过,这个集团背后牵扯到境外势力,要是让那些人拿到暗账...
"我知道盒子在哪了。"柳红梅突然说,"吴爷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鹰嘴岩,他肯定把东西藏那儿了!"
郑队长当机立断:"我立刻带人去找!"
"来不及了。"曹大林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盗猎者肯定也猜到了。我和红梅先去,您带人随后接应。"
赵春桃二话不说开始准备药品和火把:"我跟你们一起。"
刘二愣子把睡熟的小栓子交给张翠花:"我也去!"
五人匆匆吃了口干粮,再次踏入夜色。月光下的老黑山像头蛰伏的巨兽,每一处阴影都可能藏着危险。曹大林走在最前面,手中的火把照出前方崎岖的山路。
"快看!"柳红梅突然指着远处的山脊,"火光!"
果然,鹰嘴岩方向隐约可见几点移动的火把——有人抢先一步到了!
"抄近路!"曹大林掐灭火把,带头钻进一条兽道。这条小路狭窄陡峭,不时有碎石滚落。赵春桃一个不留神踩空,差点摔下悬崖,被曹大林一把拽住。
"当心!"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直到确认她站稳才松开。
柳红梅看在眼里,眼神黯了黯,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前面就是鹰嘴岩了!"
五人借着月光摸到岩下,发现三个黑影正在岩壁上攀爬,眼看就要到达那个熟悉的洞穴——正是当初发现参王的地方!
"来不及了。"曹大林咬牙,"我上去拦住他们,你们..."
"一起上!"刘二愣子已经抄起了开山斧。
柳红梅却摇摇头:"我有更好的办法。"她从腰间取下骨哨,吹出一串奇怪的音调——是模仿幼狼的求救声!
寂静的山谷顿时被回声填满。那三个盗猎者明显慌了手脚,其中一个差点从崖壁上摔下来。
"现在!"曹大林抓住机会,像只山猫般蹿上岩壁。刘二愣子紧随其后,嘴里还叼着把猎刀。
盗猎者发现中计,慌忙掏枪射击。子弹打在岩石上,溅起一串火星。曹大林一个翻滚躲到凸起的岩石后,突然发现脚边有个熟悉的铁盒——吴炮手果然把东西藏在这儿了!
"红梅!接住!"他奋力将铁盒抛向崖下的柳红梅。
盗猎者见状,调转枪口就要射击。千钧一发之际,赵春桃撒出一把药粉,迷得那人睁不开眼。柳红梅稳稳接住铁盒,刚要撤离,最后一个盗猎者竟从侧面扑来!
"小心!"曹大林目眦欲裂,却救援不及。
眼看盗猎者的刀就要刺中柳红梅后背,一道黑影突然从林间扑出——是那头"白胸脯"母熊!它一掌拍飞盗猎者,仰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吼——"
盗猎者们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走了。母熊看了眼柳红梅,竟像认识她似的点点头,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这..."刘二愣子张大嘴巴,"它咋老帮咱们?"
曹大林若有所思:"可能...是在报恩吧。"
回到屯里已是后半夜。郑队长带着武警赶到,连夜审讯了被抓的盗猎者。铁盒里的暗账曝光了更多惊人内幕——原来这个集团不仅走私珍稀药材,还暗中测绘边境地形!
"大功一件啊!"郑队长拍着曹大林的肩膀,"省里要给咱们记功!"
曹大林却摇摇头:"功劳给吴炮手吧,是他用命换来的。"
晨光微熹时,众人各自回家休息。曹大林站在院子里,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长白山。新种的参籽在泥土中沉睡,终有一天会破土而出;而他们今日的冒险,也会像那些参籽一样,在岁月里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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