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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金鸡纳
    兴华五年,夏。

    洛阳城南,崇仁坊密室之中,烛火依旧摇曳。那夜未曾散去的阴谋,在这闷热的夏日午后悄然发酵。瘦削中年人??人称“王主事”者,实为前青州大族糜氏暗中扶持的谋士王越,正伏案疾书,笔锋凌厉如刀。

    “七月将至,太子监国已逾百日。”他低声自语,“百日之政,观其宽严。今春税已征六成,商路通而民未乱,百姓口中尚无怨言……此子,不可小觑。”

    身旁一名黑衣人轻声道:“东宫近日加派巡查御史赴各州郡,专查隐田匿户,已有三十七名县令被劾下狱。更有甚者,工部新设‘农械司’,专督曲辕犁、水车等物量产,江南试点十一县,农户领具者皆录册入档,不得转卖豪强。”

    王越冷笑:“张谦这是要断我等命脉。田产可藏,丁口可匿,唯独这铁犁水车一旦入村,便如朝廷之眼落地生根。今日是耕具,明日便是户籍册、赋税簿!”

    “当如何应对?”另一人问。

    “先乱其名。”王越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两个字:**清议**。

    “命徐州儒生联名上书,斥‘新农具扰民伤本’,引《孟子》‘不违农时’之语,谓朝廷以机巧夺天工,使父子相争于陇亩之间。再煽青州老儒,聚讲于稷下旧址,倡‘复古井田’之说,暗讽当今新政乃‘去礼乐而尚权谋’。”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同时,联络南方夷部残余,许以盐铁私贩之利,令其袭扰边市。荀?虽智,然远在西南,鞭长莫及。若边境不宁,则朝中必有言官弹劾诸葛亮‘擅启边衅’,借此动摇其辅政权柄。”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灰衣探子匆匆入内,跪地禀报:“大事不好!七日前,破浪号返航,陛下亲率舰队归京,太子迎于码头,万民欢呼,声震洛水!”

    室内众人皆惊,面面相觑。

    “陈星回来了?!”胖子猛地站起,桌案一震,茶盏翻倒。

    “确凿无疑。”探子道,“今晨巳时,紫微殿设宴庆功,陛下亲宣‘拓土令’,将设海外垦殖田,广植美洲作物。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压低声音,“据内线传信,工部已在晋阳秘密试种玉米、土豆,亩产竟达粟米三倍以上!”

    “三倍?!”王越失声,“若此物推广天下,百姓仓廪自足,何须依附豪族租佃?我等土地之利,岂不化为乌有?”

    空气仿佛凝固。窗外蝉鸣聒噪,却掩不住密室中的死寂。

    良久,第八人缓缓开口:“局势已变。原计划借太子监国初立、根基未稳之际搅乱朝纲,如今陛下归来,威望更盛,且携海外奇功,民心所向,如日中天。再行硬撼,无异于螳臂当车。”

    “那就改弦更张。”王越冷声道,“不再求破,但求拖。”

    “拖?”

    “对。”他嘴角勾起一抹阴笑,“陛下欲种百万雄兵,靠的是什么?是粮。粮从何来?田。田由谁管?地方官吏与乡绅。”

    他提笔画出一条线:“我们不动朝廷中枢,也不反皇帝本人。我们要做的,是让新政在基层寸步难行。”

    “具体如何?”

    “第一,鼓动地方宗族抵制新作物试种。借口可以千变万化??‘异域之谷,食之伤身’;‘神农未载,恐触天怒’;‘种此妖禾,必遭蝗灾’。愚民易惑,一县生疑,十县观望,百县停滞。”

    “第二,操纵里正、亭长,虚报试种面积。朝廷要十顷,报二十顷;实际耕五顷,其余以荒地充数。待秋收验产,产量不足,便可归咎于‘洋种不适中原’,坐实其无用之名。”

    “第三,买通医卜之人,散布谣言。就说吃了玉米之人夜梦鬼祟,食了土豆者皮肤溃烂。若有偶发疫病,立刻归罪于新粮污染水土。”

    他说着,目光森然扫过众人:“我们要让百姓怕它,让官员认为麻烦,让朝廷觉得推行成本太高。只要拖延三年,等老一辈农户故去,新农法自然难以为继。”

    胖子皱眉:“可若真有效果呢?万一百姓尝到甜头……”

    “那就让他们尝不到。”王越冷冷道,“派人混入试种村,夜间纵火焚仓,白日投毒毁苗。事后嫁祸流寇,或推给野兽糟蹋。只要没证据指向我们,朝廷即便怀疑,也无可奈何。”

    第八人点头:“此计可行。表面顺从,暗中阻挠,既避锋芒,又伤其本。比先前妄图策动兵变稳妥得多。”

    “还有一招。”王越忽而一笑,“陛下不是要建远洋舰队吗?每年两次远航?好啊,我们支持。”

    “支持?”

    “对。”他眼中闪过狡黠,“奏请捐资助航,表忠心。青州糜氏愿献巨船一艘,徐州陈氏愿供粮三千石,荆州蔡氏愿输工匠百名……慷慨解囊,感动朝野。”

    “然后呢?”

    “然后……”他声音陡降,“我们在船上动手脚。舵轴用劣铁,帆索掺麻丝,船底蛀孔而不察。等巨舰驶入深海,风浪一起,船毁人亡,谁会想到是早有预谋?”

    室内一片寂静,唯有烛芯爆裂之声。

    终于,胖子缓缓道:“你已不是谋士,你是屠夫。”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王越淡然,“若能止住这股洪流,死些水手,又算得了什么?历史只会记住胜利者写下的名字。”

    与此同时,紫微殿西阁。

    张谦正伏案研读父亲带回的日志副本。一页页翻过,他对美洲大陆的认知日益清晰。尤其是看到“马铃薯亩产潜力极高”一句时,他忍不住击节赞叹:“此物若能在北方贫瘠之地种植,何愁饥荒不起解?”

    诸葛亮立于身后,轻声道:“殿下所见极是。臣已命农业部会同晋阳工程院,制定《试种章程》,拟在并州、幽州、冀州各选三县,先行推广玉米与土豆。”

    “可有阻力?”张谦抬头。

    “有。”诸葛亮神色凝重,“昨日收到工部密报,江南十一试点中,已有四县上报‘民众畏洋谷,不肯下种’,另有多地乡老联名请愿,要求停发新种。”

    张谦眉头微蹙:“为何如此?”

    “谣言四起。”诸葛亮递上一份文书,“有人散播‘食番薯者子孙断绝’‘种玉米之地三年后寸草不生’等怪论,更有巫祝宣称‘天降异种,乃大乱之兆’。”

    张谦冷笑:“又是这套老把戏。当年父皇推行义务教育,他们说‘读书使人忘本’;推广水泥建房,他们说‘石屋聚阴招鬼’;如今连吃饭都要阻拦?”

    “不仅如此。”诸葛亮又取出一封电报,“西南方面传来消息,夷部近日频繁袭扰边市,烧毁粮栈两座,劫走盐车十余辆。荀?怀疑,背后有人资助。”

    “资助?”张谦眼神一凛,“谁有能力跨南北串联?”

    “目前尚无确证。”诸葛亮道,“但臣注意到,这几处叛乱发生地,恰好都是即将设立海外垦殖试验田的区域。”

    张谦猛然醒悟:“他们是怕新粮成功!一旦百姓自给自足,无需依赖豪族放贷购粮,他们的控制力就会崩塌!”

    “正是。”诸葛亮点头,“所以他们不惜代价,也要阻止新政落地。”

    张谦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到墙边,凝视那幅巨大的《兴朝疆域暨美洲初步测绘图》。他的手指缓缓划过北方冻土带,最终停在并州雁门一带。

    “师兄,你还记得父皇常说的一句话吗?”

    “哪一句?”

    “**治国如耕田,不怕杂草高,只怕根扎牢。**”

    诸葛亮眸光微闪。

    “既然他们躲在地下,那就逼他们出来。”张谦转身,眼中已有决断,“明日召集群臣,宣布一项新政。”

    次日清晨,文华殿。

    百官齐聚,气氛肃穆。张谦端坐龙椅之下副位,代帝听政。诸葛亮侍立一侧。

    “诸卿。”张谦开口,声音清朗而坚定,“朕奉父皇之命,监国百日,深知民生艰难。去岁虽丰,然仍有数百万人食不果腹。今陛下自海外带回七大新粮,亩产倍蓰,实乃苍生之福。”

    群臣纷纷称善。

    “然近来有奸佞之徒,造谣惑众,阻挠试种,致使良政难行。”他语气转冷,“更有甚者,勾结外夷,焚我粮仓,劫我盐道,图谋乱我社稷!”

    殿内顿时哗然。

    “为此,孤决定:自即日起,推行《垦殖保甲连坐法》!”

    满殿骤静。

    “凡设试验田之县,以五户为一保,十保为一甲。每甲须确保试种面积达标,收成如实上报。若有一户虚报、毁苗、拒种,全甲同罚;若发现谣言蛊惑而不举告,邻里共坐!”

    贾诩眼中精光一闪:这是要把民间监督机制嵌入新政执行之中!

    “同时,设立‘垦殖忠勇榜’,每月公布各地进度。完成任务者,赐匾额、免两年杂役;阻碍者,除依法严惩外,将其姓名刻于‘阻贤碑’,立于县衙门前,子孙三代不得科考!”

    此言一出,众臣无不色变。

    这已不仅是政策,而是心理战。

    张谦继续道:“此外,孤将亲自遴选一百二十名青年学子,组成‘垦殖巡察使团’,即日出发,分赴全国十大试点县。他们不受地方节制,直隶东宫,有权查验账册、走访农户、拘押嫌犯,并每日以电报回报实情!”

    “诺!”李青高声应命,随即退下安排。

    退朝后,诸葛亮低声问:“殿下此举,是否过于激烈?连坐之法,恐伤无辜。”

    张谦摇头:“非常之时,须行非常之法。他们用谣言杀人,我们就要用制度破局。百姓之所以信谣,是因为看不到真相。现在,让真相每天飞回洛阳,再由朝廷公之于众,看谁还敢胡言乱语?”

    诸葛亮默然良久,终是颔首:“殿下……已非昔日稚子。”

    三日后,第一批巡察使出发。

    与此同时,洛阳城北,益州府邸书房。

    益州放下刚刚收到的密报,轻叹一声:“张谦出手了。”

    周胤坐在对面,手中茶杯微颤:“连坐、巡察、立碑……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地方豪强再想暗中操纵,几乎不可能。尤其是那些年轻巡察使,个个出身寒门,无根无派,只效忠太子一人,简直就是插入地方的利刃。”

    “可惜啊。”益州苦笑,“这些人还以为自己在下一盘棋,殊不知,真正的棋局早已超出他们的认知。”

    “您是说……”周胤压低声音。

    “王越的背后,不止是几个败落世家。”益州缓缓道,“我在西域细作网中发现线索,有一支神秘势力,名为‘守旧盟’,横跨青、徐、荆、扬四州,甚至渗透至南中夷部。他们不求夺权,只求维持现状??因为现状,就是他们的利益。”

    “难道就任其猖獗?”

    “不能。”益州目光如炬,“但也不能正面强攻。他们会像影子一样躲藏,直到我们疲惫、松懈、内斗。”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巍峨的皇城:“唯一的机会,是快。快到他们来不及反应,快到百姓已经吃饱穿暖,快到新一代年轻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依附豪族’。”

    “如何快?”

    “双线并进。”益州道,“明线,支持太子的垦殖令,全力配合;暗线,启用‘影卫营’??当年陛下亲手组建的隐秘力量,专门对付地下阴谋。让他们去查谁在散播谣言,谁在纵火烧仓,谁在贿赂医者伪造病例。”

    周胤点头:“我即刻下令。”

    同一时间,晋阳城外三十里,一座新建的垦殖试验田旁。

    一百名身穿统一青衫的青年学子列队站立,他们是首批抵达的巡察使。带队之人,正是张显之子张承。

    田埂之上,一位老农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一把黄土,满脸愁容。

    “这洋芋真能吃?”他喃喃道,“我孙儿昨儿夜里做了噩梦,说吃了这东西,肚子里长虫……”

    张承走上前,温和道:“老人家,我理解您的担忧。不如这样??今天我当着全村人的面,亲手挖一颗土豆,当场煮熟,我第一个吃。”

    村民哗然。

    “你可别逞能!”有人喊,“听说吃了这个,男人会断子绝孙!”

    张承一笑,命人架锅烧水,亲自下田挖出几颗硕大的马铃薯,洗净切片,投入锅中。半个时辰后,香气四溢。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连吃三大碗。

    当晚,他安然无恙。

    第二天清晨,全村人都来了。

    “我们也想试试……”

    而在千里之外的青州,一处庄园内。

    王越接到密信,脸色铁青:“晋阳试验田已有八成农户自愿下种,巡察使当场食洋芋以证无毒,民心动摇!”

    “怎么办?”

    “按第二套方案。”王越咬牙,“启动‘假丰收’计划。”

    “假丰收?”

    “派人伪装成归乡游子,在村里宣扬‘我在并州亲眼看见,种洋谷之家全家暴毙,尸体发绿,无人敢埋’。再找几个乞丐扮作难民,哭诉‘故乡因种邪粮遭天谴,三年无雨,饿殍遍野’。”

    他冷笑:“人心,从来不怕真相,只怕恐惧。”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布置的同时,一名伪装成仆役的影卫营密探,已悄然记下了每一个参与者的姓名。

    风暴,正在酝酿。

    而在洛阳皇宫深处,张谦站在星象台顶端,仰望浩瀚银河。

    他手中握着一粒小小的玉米种子,那是父亲亲手交给他的。

    “父皇说,种下一颗种子,可得万顷良田。”他轻声自语,“但我明白,真正难的,不是播种,而是守护它长大。”

    夜风拂面,星辰不语。

    但他知道,这场关于未来的大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