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洛阳城南的崇仁坊。王越伏案疾书,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投在斑驳墙面上,宛如一只蛰伏的巨兽。他刚刚写完一封密信,封入蜡丸,交给等候多时的灰衣探子:“速送徐州,务必于三日内交至陈氏家主手中。”
“是。”探子低应一声,转身隐入黑暗。
室内只剩王越一人,他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窗外蝉鸣未歇,热浪裹挟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皇城巍峨轮廓,心中翻涌不止。
晋阳的消息已传回,张承亲食马铃薯之举如同一记重锤,砸碎了他们精心编织的谣言网。百姓开始动摇,原本拒种的农户纷纷前往田头观望,甚至主动索要种子。更令他震怒的是,巡察使团不仅监督试种,还开设“农讲堂”,召集老农孩童齐聚田间,现场演示如何育苗、施肥、防虫,并用通俗言语解释新粮无毒之理。
“愚民易哄,也易醒。”王越咬牙,“一旦尝到甜头,便再难回头。”
他深知,若不立刻反制,三个月后秋收验产,高产实绩必将震动朝野,新政之势将如燎原之火,不可遏制。
“不能再等了。”他低声自语,从暗格中取出一块青铜令牌,上刻古篆“守旧”二字。这是“守旧盟”的最高信物,十年来从未动用。今日,他决定启用最后底牌。
次日拂晓,青州临淄城外一座废弃祠堂内,七道黑影悄然聚首。他们来自不同州郡,身份各异??有退隐老儒、落魄士族、边陲豪强、江湖术士,却因共同利益结为同盟。王越立于中央,手持青铜令,声音冷峻:“诸位,大势危矣。太子设连坐之法,遣巡察之使,欲以雷霆手段推行邪粮。若任其发展,则我等世代积累之田产、依附之丁口、掌控之赋税,皆将化为泡影!”
众人默然,唯有火光在脸上跳动。
“今有一策,可乱其根本。”王越缓缓展开一张地图,正是兴朝十大试点县分布图,“我们不攻朝廷,不杀官吏,只做一件事:**让丰收变成灾祸**。”
众人心头一凛。
“第一,潜入各试点县,混入农户之中。待秋收之时,暗中调换粮食??将真产之玉米、土豆藏匿,代之以霉变陈谷或砂石充数。对外宣称‘洋粮减产’,对上则谎报歉收。”
“第二,买通地方仓曹小吏,在入库时故意损毁账册,制造混乱。再散布流言,称‘朝廷虚报产量,欺君罔上’。御史台必起攻讦,朝臣相争,新政自然停滞。”
“第三,最关键的一步。”王越眼中寒芒闪现,“在并州雁门,安排一场‘暴动’。”
“暴动?”
“对。”他冷笑,“命死士伪装成饥民,手持腐烂土豆,披发跣足,冲击县衙,哭诉‘官府强种妖谷,致全家病亡’。同时纵火烧毁一间空置粮仓,制造惨象。再请几位‘良知儒生’联名上书,痛陈‘拓土令害民至此’,要求废除垦殖新政。”
一人皱眉:“若朝廷派员查证……”
“那就让他们查。”王越嘴角微扬,“我们早已安排好‘证人’。十户‘受害村民’,二十名‘目睹惨状’的路人,还有三名‘亲自验尸’的郎中,皆已备妥。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连死者面容、病症、埋葬之地都分毫不差。哪怕诸葛亮亲至,也难辨真假。”
另一人沉吟:“此计虽妙,但风险极大。一旦败露……”
“败露?”王越轻笑,“谁会去查一群穷苦百姓的生死?朝廷要的是稳定,不是真相。只要舆论沸腾,百官攻讦,天子为平息争议,只能暂缓新政。而这一缓,便是三年、五年……等到百姓遗忘,风头过去,我们便可从容翻盘。”
七人相视片刻,终于齐声应诺:“愿随先生共举大事!”
与此同时,晋阳城外试验田。
晨光洒落,金黄的玉米穗在风中轻摇,土豆藤蔓下泥土微隆,显然根部已膨大结实。田埂上,张承正带领巡察使清点试种面积,脸上难掩喜色。
“预计亩产玉米六石八斗,土豆可达十二石以上!”一名技术官激动汇报,“远超粟米两倍有余!”
张承点头,提笔记录于电报稿中:“即刻上报东宫,附田间实景图三幅,农户访谈录五份,请朝廷公之于众,破除谣言。”
正说着,一名年轻巡察使匆匆跑来:“张兄!刚接到密报,工部在江南发现一批劣质铁犁,材质脆薄,耕田三次即断裂。经查,乃徐州某匠坊所造,而该坊背后出资者,竟是青州糜氏旁支!”
“果然是他们。”张承冷哼,“表面捐资助农,背地里却以次充好,妄图败坏朝廷声誉。”
“更要紧的是,”那使低声续道,“我们在作坊暗格中搜出一份名单,上面记录了十余名参与散播‘食洋粮断子绝孙’谣言的巫祝姓名,且每人每月领取糜府银钱三十两。”
张承目光骤冷:“证据确凿,罪无可赦。立即拟文,连同人证物证一并电传东宫,请父皇下令缉拿!”
三日后,紫微殿。
张谦手握密奏,面色铁青。殿中贾诩、李青、周胤等人肃立两旁,气氛凝重。
“糜氏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张谦拍案而起,“一边假意捐船助航,一边制造劣具、豢养巫蛊,意图毁我新政根基!简直视国法如无物!”
贾诩抚须道:“殿下,此事牵连甚广。糜氏乃百年望族,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贸然严惩,恐激起士林反弹。”
“那就不是严惩,而是清算。”张谦冷冷道,“传旨:即日起,查封糜氏在青州所有田产、商号,冻结其家族资产;涉案匠坊主、巫祝、账房一律下狱,严刑审讯,追查幕后主使;凡曾收受糜府钱财、散布谣言者,无论官民,皆录入‘阻贤碑’,子孙三代不得科考!”
“诺!”李青领命而出。
诸葛亮此时自西南发来电报:“荀?已顺藤摸瓜,擒获两名夷部头目。经审问,确系有人暗中供给盐铁,唆使其袭扰边市。口供中提及一个名字:王越。”
张谦眼神一凝:“果然如此。”
他转身走向地图,指尖重重落在青州位置:“王越以为躲在幕后,操纵愚民,便可神不知鬼不觉。但他忘了,父皇当年平定天下,靠的不只是兵锋,更是**人心之战**。”
“传我令:全国十大试点县,即日起实行‘双轨验产制’。”他声音铿锵,“一面由地方官府上报收成,一面由巡察使独立核查,并邀请邻县中立乡老三人组成‘公评团’,实地监收。三方数据对比,若有出入,立即彻查。”
“同时,设立‘辟谣快报’,每日由东宫直接发布,内容涵盖各地真实收成、农户感言、专家解读,抄送各州郡县衙、学堂、市集,张贴公示。”
“最后,向全国招募‘农技义工’,凡自愿赴试点村传授种植经验者,赐绢十匹,记入地方志。鼓励百姓互教互信,打破谣言壁垒。”
命令下达,如狂飙席卷天下。
半月之内,第一批“辟谣快报”传遍城乡。百姓争相围观,只见纸上图文并茂:晋阳老农捧着硕大土豆笑逐颜开,幽州孩童啃着香甜玉米棒满嘴金黄,冀州妇人用土豆粉蒸出雪白馒头……更有农学博士撰文详解:“马铃薯富含淀粉与维生素,久食强身健体,何来断嗣之说?”
谣言开始崩塌。
而在青州,王越的“假丰收”计划尚未启动,便遭遇致命打击。他派往并州的死士刚入境,便被影卫营密探识破身份,一举擒获。审讯之下,供出全部阴谋,包括“调换粮食”“伪造暴动”等细节。
消息传回洛阳,张谦当机立断:“将供词全文刊印,配以被捕者画像,制成《逆谋揭底图》,全国张贴!同时,释放部分悔过从轻者,令其巡回演讲,自述受雇散谣经过。”
民心为之大震。
曾经信谣的百姓羞愧难当,纷纷前往官府领取新种,请求补种。试点县报名农户激增三倍,许多偏远山村自发组织“互助耕种队”,连夜开垦荒地。
王越在临淄收到噩耗,手中茶盏“啪”地摔碎在地。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道,“他们不怕谣言,因为他们给了百姓亲眼所见的真实。”
身旁谋士颤声问:“现在该如何?”
王越沉默良久,忽然惨笑:“我们输了第一局,但战争还未结束。他们想靠粮食收买人心?好啊。我就让他们看看,**人心,有时候比粮食更难喂饱**。”
他提起笔,写下最后一道指令:“启动‘影流计划’。”
“影流?”
“派人潜入远洋舰队建造工地,接近工匠首领,散布‘海船乃不祥之物,载洋粮者必遭天谴’之说。再联络沿海渔民,编造‘深海有蛟龙守护,凡运异谷出海者,船毁人亡’的传说。要在民间形成一种恐惧??不是反对新政,而是敬畏天地。”
“同时,在即将建成的‘万邦馆’(展示美洲风物的皇家博物馆)周围,安插乞丐、疯汉,日夜哭嚎‘妖物现世,大灾将至’。让百姓一提起海外作物,便联想到诡异与不安。”
“我们要做的,不是阻止他们种粮,而是让这些粮食,永远带着‘异类’的烙印。”
密令传出,阴云再起。
然而,就在王越布下新局之际,一道身影悄然踏入洛阳北郊的影卫营总部。
那人一身黑袍,面覆青铜面具,仅露出一双冷冽如刀的眼睛。他将一卷竹简交予守卫:“呈给益州大人,十万火急。”
竹简开启,内书一行字:“**已查明‘守旧盟’核心成员十七人,分布四州,皆与前朝遗族有关。其中九人,曾在建安二十年参与刺杀先帝未遂案。**”
益州阅毕,久久不语。
他终于明白,这场斗争,早已超越新政与旧利之争,而是**两个时代之间的生死对决**。
当夜,他亲赴皇宫,求见张谦。
二人密谈至天明。
七日后,朝廷突然宣布一项惊人决定:**提前举行“海外垦殖成果大典”,邀请各国使节、天下学子、四方百姓共赴洛阳,亲眼见证美洲作物丰收实景**。
地点就设在城南新建的“万禾园”??一座占地三百亩的巨大试验田,集中展示玉米、土豆、甘蔗、辣椒、可可等七大新粮生长全过程。
更令人震惊的是,陈星亲自现身,携太子张谦步行入园,亲手采摘一颗饱满玉米,当众剥粒生食。
“此物养活百万将士,有何不敢吃?”他朗声道,“我大兴朝子民,不吃嗟来之食,只信亲手所耕、亲口所尝之粮!”
万民欢呼,声震云霄。
典礼当日,阳光普照,万禾园内人山人海。孩子们在玉米林中嬉戏,老人抚摸着硕大的土豆落泪,农夫们围着甘蔗田惊叹不已。园中设有“试吃台”,免费供应土豆饼、玉米羹、甘蔗汁,百姓争先品尝,赞不绝口。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透明玻璃房,内种可可树,旁边配有解说图板:“此豆磨粉加糖,可制‘巧克力’,味甘香浓郁,乃未来军粮首选。”
西域使节品尝后惊呼:“此物胜似蜜糖,却不易腐,若用于行军,可解千军万马之疲!”
就连一向保守的太学老儒,也不得不承认:“此诚天赐之粮,非妖非祟。”
王越躲在人群中,亲眼看着这一切,脸色苍白如纸。
他知道,自己输了。
不是输于权谋,不是输于手段,而是输于一个他从未真正理解的东西:**人民对吃饱饭的渴望,远胜于对虚无恐惧的迷信**。
三月后,秋收完成。
十大试点县平均亩产数据显示:玉米达粟米2.8倍,土豆高达3.5倍。朝廷将数据制成金册,颁行天下。
“拓土令”全面提速,海外舰队第二批船只顺利下水,首航日期定于来年春分。
而在晋阳,那位曾担心“孙儿梦中长虫”的老农,抱着丰收的土豆,老泪纵横:“娃儿,爷爷错怪你了。这洋芋……真是活命的宝啊。”
张谦站在万禾园最高处的观景台上,俯瞰这片金色的海洋。他手中仍握着那粒父亲给的玉米种子,如今已长成参天作物。
“父皇,您说得对。”他轻声说,“种下一颗种子,可得万顷良田。”
“但我 now 明白,真正能守护这片良田的,不是刀兵,不是律法,而是**千千万万愿意相信明天会更好的眼睛**。”
风起,稻浪翻滚,仿佛大地在回应他的誓言。
而在遥远的美洲,塔万廷祭司再次举起铜镜,将星光映照在太阳神像额头。
“光明使者播下的种子,已在异乡生根。”
“这一季,他们丰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