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残云,天地寂寥。
巨坑深处,楚铮如死人般躺在焦土之中,周身血气几近枯竭,唯有胸口那一丝微弱起伏,证明他还未彻底陨落。林寒川、苏璃、秦无月三人围坐于旁,不敢稍离,生怕他最后一口气就此断绝。老帝立于坑沿,目光沉凝如渊,手中拂尘轻扬,引动阵法余力,在四周布下一道淡金色的护罩,隔绝外界乱流与阴煞之气。
“他的命,是剑心撑着的。”老帝低语,“若换作常人,早在第一掌落下时便已魂飞魄散。可他……竟以残躯逆天而行,连斩两记金耀破日剑气,实乃古今罕见。”
话音刚落,忽见楚铮指尖微微一颤。
紧接着,一道极细微的剑鸣自其体内响起,仿佛源自骨髓深处,又似从识海最幽暗处缓缓复苏。那声音轻如叶落,却让整个巨坑内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他在……恢复?”苏璃惊呼,泪水未干的眼中骤然燃起希望。
老帝却摇头:“不是恢复,是‘归返’。”
“归返?”
“剑修至极境者,临死之际会回归本源,追溯初执剑时的那一念初心。这一过程或生或死,全凭意志支撑。若能重拾当年握剑那一刻的纯粹信念,便有望借天地剑气重塑肉身;若不能,则神魂溃散,万劫不复。”
众人闻言,屏息凝神,唯恐惊扰了那一线生机。
而在楚铮的意识深处,世界早已崩塌成一片虚无。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无尽黑暗中,一点微光摇曳。
那是……一把剑。
锈迹斑斑,断刃残锋,静静插在荒芜大地上,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少年楚铮站在它面前,十二岁,瘦弱单薄,眼中却有火光跳动。
“我想变强。”他说。
身后传来冷笑:“你不过是个凡人,连灵根都不全,凭什么练剑?滚回去种田吧!”
那是宗门外门执事的声音,曾当众羞辱他,夺走他的试炼资格。
可他没走。
他在雨夜里跪了三天三夜,直到膝盖磨出血肉,直到掌教路过,看他一眼,说了一句:“此子剑心未泯,或可一试。”
于是他入了剑宗。
于是他日日挥剑三千次,哪怕手臂断裂也不停歇。
于是他背着这柄废铁般的古剑,踏遍七峰九崖,只为寻一丝剑意共鸣。
“我不要做废物。”少年抬头,望着天穹,“我要让这天下,听见我的名字!”
光影流转,画面再变。
师尊叶无尘负手立于悬崖边,白发飘舞,剑意冲霄。
“楚铮,你可知何为剑道?”
“斩敌?破境?登顶?”
“皆非也。”叶无尘转身,目光如电,“剑道,在于‘不屈’二字。宁折不弯,宁死不退。哪怕天地压顶,万剑穿心,只要心中那柄剑还在,你就未曾败。”
楚铮跪地叩首:“弟子铭记。”
再后来,叶无尘战死前线,尸骨无存,只留下一道剑意封入剑葫,化作次级神通??金耀破日剑气。
“这一剑,替我斩出个朗朗乾坤。”那是师尊最后的遗言。
如今,楚铮躺在深渊般的巨坑里,灵魂游走于记忆长河,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不屈”。
他不是为了胜利才战斗。
他是为了不负师门,不负初心,不负那个雨夜里不肯离去的少年。
“我还……不能死。”他在虚空中喃喃,“剑未断,心未冷,怎能倒下?”
刹那间,那柄锈剑猛然震颤!
嗡??!
一声清越剑鸣响彻识海,撕裂黑暗,照亮沉沦。
无数细碎的金芒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同星河流转,汇入他残破的躯壳。那些是散落在战场上的剑气残痕,是曾经被他斩出的每一道锋芒,是所有见证过他战斗之人内心悄然升起的敬意与震撼。
剑者不死,万剑归宗。
天地之间,若有灵性的剑气皆为之共鸣。
远在千里之外的天灵剑冢,七十二座古峰齐齐震颤,峰顶石碑自行浮现文字:
【第七十三位剑主候选人:楚铮,六境修为,斩真帝而不亡,剑心通明,位列候补。】
与此同时,遍布各洲的剑修家族、隐世门派、散修强者,纷纷感应到一股奇异波动。有人拔剑而起,发现自己的佩剑竟自发指向北方;有人闭关悟道,却被一道陌生剑意惊醒;更有甚者,梦中见一少年持锈剑独战苍穹,血染长空,仍不肯低头。
“是谁……唤醒了万剑朝宗的征兆?”一位白袍老者睁开双眼,望向天际,“难道……那个人真的出现了?”
而此刻,在楚铮的身体表面,一层淡淡的金纹正缓缓浮现,宛如符?镌刻肌肤,随呼吸律动。断裂的骨骼开始重组,破碎的经脉被剑气缝合,五脏六腑在金光包裹下缓慢再生。
这不是丹药之力,也不是灵术之效。
这是天地对一位真正剑者的馈赠。
三日后。
第一缕晨光照进巨坑,洒在楚铮脸上。
他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瞳孔深处,不再是血雾弥漫,而是澄澈如镜,映着苍天白云,也映着三人惊喜交加的脸庞。
“你……醒了!”苏璃扑上前,紧紧抱住他,泣不成声。
林寒川咧嘴一笑,眼角却有泪光闪动:“就知道你不会死。你说过要带我们去看万剑朝宗的景象,怎么能食言?”
秦无月只是默默将那枚破碎玉佩放在他掌心,低声说:“欢迎回来。”
楚铮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我……睡了多久?”
“三天。”老帝走来,神色复杂,“你用剑心逆转生死,创下奇迹。但代价也很明显??你已跌回灵海境初期,修为尽失,需重新修炼。”
楚铮却不惊不怒,反而笑了。
笑得平静,笑得释然。
“修为可以重修,境界可以再攀。”他缓缓坐起,尽管身体依旧虚弱,动作艰难,可脊梁挺得笔直,“但有些东西,他们永远夺不走。”
“比如?”
“我的剑。”他抬手,轻轻抚过腰间剑葫,“还有……我的名字。”
老帝深深看了他一眼,终是点头:“好。既然你还想走下去,那老夫便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诛圣录已启,你是天字一号通缉犯,全幽族疆域皆可杀你。不仅如此,七十二座跨界通道已被封锁,天灵界成了一座孤岛。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楚铮沉默片刻,忽然问:“那又如何?”
“你说什么?”
“我说??那又如何?”他站起身,虽摇晃欲倒,却被林寒川扶住肩膀稳住身形,“他们越是怕我,就越说明我走对了路。他们越是追杀我,就越证明我触到了他们的痛处。区区囚笼,困得住凡人,困不住剑心!”
他抬头望天,眼神锐利如剑锋出鞘。
“今日我楚铮虽跌落尘埃,但他日必踏破幽冥,直取幽族帝都!斩尽欺压万界的暴政,破开这层层枷锁,让我天灵人也能昂首立于诸天之上!”
话音落下,天地似有回应。
远方天际,一道剑气划破云层,直冲霄汉。
不知是谁,在某座山巅拔剑向天,遥遥呼应。
不止一处。
接连七道剑光腾空而起,纵横交错,织成一张无形剑网,笼罩整片北原。
万剑虽未真正朝宗,但其势已现。
……
数月后,天灵界全面进入战备状态。
由于跨界通道被封,资源日渐匮乏,各大宗门被迫联合,成立“抗幽同盟”,由九大灵帝共掌大局。而楚铮的名字,已成为无数年轻剑修心中的图腾。
他在养伤期间,并未闲着。
每日清晨,他都会独自前往当初战斗之地,盘坐于巨坑边缘,手持锈剑,一遍遍演练基础剑式。没有灵力加持,仅靠肉身之力挥动,每一剑都沉重缓慢,却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
林寒川曾问他:“你现在这样练剑,有何意义?连一个普通幽兵都打不过。”
楚铮答:“我在等。”
“等什么?”
“等剑心与肉体重归一体,等那一丝感悟彻底融入血脉。”他望着手中的锈剑,轻声道,“以前我依赖精血、依赖神通、依赖外物。现在我什么都失去了,反而看清了一件事??真正的剑,不在手中,而在心中。”
三个月后,他再度突破,重回灵心境。
半年后,踏入灵王境。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但这并非侥幸,而是厚积薄发。他曾以六境斩真帝,见识过巅峰之战的真正模样,如今重修,步步踏实,根基比以往更加稳固。
而那柄锈剑,也在某一夜突然发出清鸣,剑身裂纹中渗出淡淡金光,七个模糊小字终于清晰可见:
**万剑朝宗?始**
与此同时,深渊洞府中的古老存在,终于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尊盘坐于剑堆之上的骷髅,全身覆盖着断裂的神兵,眼窝深处却有两团金色火焰缓缓燃烧。
“等了八千年……”它开口,声音如万剑摩擦,“终于等到‘始’字觉醒。”
它抬起骨手,轻轻一招。
霎时间,天下万剑齐颤。
凡是曾因楚铮而动过剑心之人,无论身处何地,皆在梦中听见一句话:
“持剑者,皆为宗徒。待吾归来,万剑朝宗。”
……
幽族雷池之内,幽绝光新臂已成,通体缠绕幽紫雷纹,威力更胜从前。
他站在高台之上,俯视下方百万幽军,冷声道:“传令下去,加大对天灵界的压制力度。派遣十万冥骑环绕边境,日夜巡逻。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副将犹豫道:“可……天灵界已被孤立,不足为惧。”
“你不懂。”幽绝光眯起双眼,望向北方,“那个名字,已经开始影响其他界域的剑修了。已有三个附属灵界出现叛乱迹象,皆因一句‘楚铮未死’而群起反抗。此人不死,便是祸根。”
“那……是否派遣杀手潜入,将其刺杀?”
幽绝光冷笑:“不必。我要让他活着,亲眼看着自己所爱之人一个个死去,看着天灵界在他面前崩塌。等他彻底绝望时,我再亲手斩下他的头颅,献祭于祖殿之前。”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下令的同时,一道黑影悄然潜入天灵界南境。
那人披着破旧斗篷,背负双剑,脸上戴着青铜面具,走入一座小镇后,默默将一枚刻有“剑盟”二字的令牌插入墙缝。
同一时刻,七十二城,七十二枚令牌悄然现身。
一场风暴,正在无声酝酿。
而在最北端的石碑前,一名白衣少女跪地焚香,轻声说道:
“楚师兄,我来了。你说过的,只要还有一人记得你,你就永远不会真正倒下。”
风吹过荒原,卷起沙尘,拂过石碑上那两个名字。
楚铮。
叶无尘。
剑鸣隐隐,如诉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