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辉南,我沿着S303省道继续往南,山和水依然跟在身边。路不是宽阔的大路,却像一条顺着地形自然铺开的缎带,一点一点把人送向下一个地方。
目的地是柳河县。
它在地图上看起来不大,却正好卡在长白山余脉与松辽平原的交界处。山不再高得压人,水也不再急得难以靠近,天地像是到这里开始放松了肩膀。
车子进入柳河县的时候正值上午,天空透亮,像被水洗过。
县城的布局顺着河而建,河名叫柳河,水流宽而缓。岸边的柳树枝条已经不如春夏那般繁盛,但随风仍能轻轻摆动,像在迎人。
我先找了家旅馆放下行李,然后去街上走。
——
柳河县不像大城市那样密密麻麻,它的节奏更接近呼吸本身:慢、稳、清楚。
县中心的柳河大桥不长,站在桥上能看到河面闪光,能听见水撞在石头上的声音。桥下有人在淘米,也有人在洗萝卜、洗玉米,生活就在河水流动中逐渐展开,没有一丝费力。
河岸边有个广场,老人们正在跳舞,音乐不是流行曲,是那种带着旧时代味道的手风琴小曲;孩子们在滑滑板,笑声比水声还亮。
我坐在桥边的小台阶上,光只是照在背上,就觉得整个人松了一半。
——
中午,我在老街找了一家小饭馆。
店不大,外墙斑驳,门口挂着一串红辣椒。桌上摆的都是家常菜: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酸菜汆白肉。我点了小鸡炖蘑菇和一碗玉米粥。
老板娘四十多岁,说话爽利,见我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笑着问:
“来玩儿的?”
我点头。
“来我们柳河,要是秋天,再往山里走一点,有野蘑菇可新鲜。你这会儿来,也不亏,这蘑菇是前阵子最后一批。”
菜端上来的时候,香味一下子就立住了。鸡是土鸡,肉紧但不柴;蘑菇并不是市面常见的香菇,而是鸡腿菇和榛蘑混合的,颜色深,香味厚,汤汁醇得像被时间慢慢熬出来的。
吃到一半,老板娘又给我倒了一小杯透明色酒。
“我们这儿叫高粱小烧,不上头,你尝尝。”
酒入口不呛,先是淡,后是香,最后是微热在胸口慢慢散开。
我问她:“你们这里,为什么能把家常菜做得这样好吃?”
她笑得很自然:
“我们这儿的人做饭不急。火慢,心也慢。”
——
饭后我沿着河边散步,往县城的南边走。那边有一座山,叫福民山,山不高,却被本地人当做聚气之地。
山路是石阶,但不是笔直,而是蜿蜒着绕上去,像让人一步一步和自己相处。山腰处有一座小庙,名为福民寺。
庙不宏大,甚至有些旧,但香火一直在。
寺里有一位老人,穿着很普通的棉衣,也不剃光头。我起初以为他是来拜的,他却说:
“我是看山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像说“我是捡柴的”一样自然。
我问他:“那山里有什么,是需要人看着的?”
他望着远处的山脊,慢慢说:
“人心散了的时候,山会替人收回去。有人愿意来,就把东西拿回去就行。”
他的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一种真实的重量。
我站着,没说话。
山风吹过来,松树针叶发出轻响,像有人轻轻叹息。
——
傍晚,我来到县城南侧的龙岗山森林公园。
这里地势开阔,秋末的落叶铺满了步道,脚踩上去有清脆的响动。树林深处还有几处温泉遗迹,已经没再开发,但水声仍在,暖意透过地面隐隐浮动。
站在一处高点,能俯瞰整个柳河城。
县城不大,但干净、清楚、明亮。
烟囱冒出的炊烟不是工业的,而是饭桌的。
街道上的灯不是刺眼的,而是柔和的。
一切都不争不抢,像是按着自己本来的速度活着。
我忽然想到一句话:
这里不是慢,这里是正常。
只是别的地方太快。
——
夜里回到旅馆,我没有急着写东西,而是靠在窗边看外面。
有人牵着狗散步。
有人刚打完牌回家。
有人在阳台上晾被子。
这些人并不知道我是谁,也不会知道我在记录他们。
但他们的生活本身,就能让人安心。
我终于提起笔,写下:
柳河是一碗热饭,是一道炖菜,是河边的风声和人声混在一起。
这里的日子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也不是用来比较的。
它只是日子本身。
写完,我把笔放下。
灯影落在桌面上,不耀眼,却刚好能照亮一页纸。
明天,我会继续往南。
路还长。
可我知道,我已经学会了——
走慢一点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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