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后，汝南侯府的轿子停在了安国公府的门外。

    门帘被一只素手挑起，洛曦宁微微俯身，袍角自车檐垂落，层层叠叠，倾洒下来。

    安国公夫人率众女眷立于影壁前，隔着丹墀，乌压压的，能瞧见一片珠光翠影。

    洛曦宁第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阶沿的上官玥，茜红滚雪纱襦裙，鬓畔斜簪一枝醉芙蓉，花瓣上还有着早晨的露水。

    她眉宇间压着倦色，却在对上洛曦宁视线的一瞬，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洛曦宁莞尔，抬手扶了扶鬓边金步摇，步摇末梢坠着三粒南珠，随她步履轻晃。

    她如今已是祁国名义上的太子妃，自然要在穿着上不能太落于俗套，今日也就穿得张扬了些。

    花宴设在安国公府后园的湖畔，湖面十倾，新荷才露尖角，风一过，碧浪翻滚。

    湖心筑水阁，九曲浮桥以朱栏相通，桥下系彩舟，舟头堆满新鲜水果与葡萄酒。

    女客们三三两两，或倚栏投饵，或执团扇扑蝶。

    洛曦宁却知今日真正的主角，此刻正坐在湖心阁的东南角。

    苏芷，一袭素青蹙金云雁宫裙，精致的妆容怎么也没有掩住红肿的双眼。

    她眼尾绯红，唇却咬得发白。

    而另一端，华雨珊着绛色窄袖骑装，腰束玉带，正与几位武将家的姑娘比射柳。

    她抬手拉弓，弦如满月，“嗖”的一声，柳枝断，周遭轰然喝彩。

    喝彩声未落，华雨珊扬起下巴，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苏芷。

    洛曦宁由上官玥陪着，缓步过桥。

    桥板微晃，她广袖被风鼓起。每走一步，桥下锦鲤便蜂拥而来，仿佛识得她身上有着它们所需之物，争先啄影。

    水阁内，铜鼎里龙涎袅袅，与荷香交缠地密不可分。

    上官玥迎她入座，洛曦宁却笑着辞道：“今日是赏花，随意些好。”

    说罢，她择了临水一榻，与苏芷只隔一架玉兰树，树影婆娑，将两人的身形半遮半映。

    酒过三巡，上官玥忽然拍掌，命侍女抬上一盆“叠雪琼英”来。

    那是一株极为难得的千瓣白莲，花大如斗，花瓣如云雾般，风一过，竟真的似雨雪纷飞。

    她笑语朗朗：“今日以花为题，行飞花令如何？输者，饮葡萄酒三盏，且需亲自下水，为众人折荷一朵。”

    闺秀们轰然应诺。

    洛曦宁垂眸，指尖摩挲着鎏金缠枝杯，唇角微弯。

    上官玥果然递了梯子，且这梯子，是照着苏芷的七寸搭的。

    飞花令起，首轮便落在苏芷身上。

    她今日心绪沸腾，才思早就乱掉，才接两句，便哑了声。

    华雨珊隔着人群，轻笑一声，慢悠悠替她续上。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这句在平日可算不得犯忌，可此刻苏芷一身素服，堪比未亡人。

    再听的这句，无异于当众揭疤。

    她脸色“唰”地惨白，手腕上的佛珠“啪”一声断线，檀木珠子滚得满地都是。

    众人一时噤声。

    一阵湖风穿过水阁，卷起白色的莲瓣，纷纷扬扬，还真想是一场落雪。

    却在此时，上官玥轻轻“咦”了一声，广袖拂过案几，带翻一只鎏金杯。里面的葡萄酒泼在白玉案几上，殷红如血。

    她似浑然不觉，俯身拾起一粒檀珠，指尖微顿，声音压得极低，却恰好让四坐皆闻：

    “佛珠断，恐是不祥。公主殿下还是莫要悲伤，若真伤怀，不如……亲手折一枝莲，以慰亡魂？”

    苏芷猛地抬眼，眸中血丝纵横，上官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在嘲笑她如今这般素雅的装扮。

    她看着上官玥，又看向对面似笑非笑的华雨珊，咬牙，看向不远处的一副看好戏模样的洛曦宁，忽然笑了一声。

    “说得极是。”

    她饮下面前的酒，一把推开案几，酒壶碎地，便往阁外走去。

    浮桥很是狭窄，踏上去，步履踉跄。

    素青裙摆被湖风吹着，似有一种想要将其摧毁的气势。

    华雨珊挑眉，随手掷了杯盏，快步跟上，声音不高不低道：

    “嘉和公主且慢，我陪你一起，”似乎是觉得语气太过温和，她又补充了一句，“省得你一脚踩空，反怪别人推你。”

    “不用你假好心！”

    两人前后脚上了彩舟。

    舟身骤然承了两个人的重量，加上湖水波浪，彩舟随之晃荡，桥上便是一片惊呼。

    彩舟离岸三丈，忽起一阵狂风。

    荷叶翻飞，舟身猛地倾斜。

    苏芷背对众人，指尖刚触到一朵荷芽，便听“咔嚓”一声脆响。

    那并非荷茎，而是舟侧木板，似被华雨珊靴跟无意一踏，竟然裂出一道缝来。

    湖水瞬间涌入。

    苏芷惊呼未出口，华雨珊已伸手，一把攥住她手腕。

    “小心。”

    苏芷却以为她是故意的，故意踩裂船板，要她当众出丑。

    “放手，不用你假好心。”她猛地甩开，指甲在华雨珊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

    彩舟本就半边进水，被这两人这么一挣，船彻底翻转开来。

    “扑通”一声，湖水溅起丈许，荷叶纷飞。

    阁内女眷惊叫四散。

    安国公夫人面色煞白，迭声喊着，“会水的嬷嬷快下去！”

    洛曦宁却立在原处，一动不动，眸色深沉，映着湖中翻腾的倩影。

    她俯身，拾起脚边的一颗檀珠，指尖微动，那粒檀珠自指缝滑落，“咚”一声坠入湖中，转瞬被水吞没。

    “真是一出好戏呀！”

    片刻后，苏芷与华雨珊被会水的嬷嬷先后拖上岸。

    苏芷一身素青衣裙湿透，贴在身上，曲线毕露。

    初春的冷风让她止不住地发抖，牙关相击，咯咯作响，却倔强地不肯低下头。

    华雨珊比她好不了多少。

    绛色骑装滴着水，玉带松开，长发一缕缕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却顾不得自己，踉跄半步，俯身去看苏芷。

    “你......没事吧？”似乎被湖水所呛，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苏芷猛地转头，瞪她。

    “滚！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

    安国公夫人急得团团转，让嬷嬷领着两位，往屋里请。

    “快，快扶嘉和公主与端宁郡主去暖阁？熬姜汤，生炉子，再取来干净衣裳。”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