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新阳他们这趟船,端的是一路顺风又顺水,路上并无码头停靠上下货的耽搁,速度竟比上次快了一倍,第四天的上午便稳稳抵了上埠镇。在码头雇了辆青布马车,一路颠簸着途经吴夫子家门口时,却见那朱漆大门紧紧闭着,门口连个人影都没有。云新阳心里嘀咕,怕不是吴夫子还没从京城回来。
谁知回了家才知道,吴夫子已经归乡,且竟已辞了官!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惊得他半天没回过神。
第二日一早,云新阳便拿着给夫子的贺礼,怀着满腹疑惑往吴夫子家去。他没去敲那扇紧闭的正门,反倒牵着马直奔后门。守门的小厮见是他,熟稔地打了声招呼,连拦都没拦。云新阳便如回自己家一般长驱直入,将马拴在马房柱上,细心添了把新马料,才迈步往书房去。
书房里静悄悄的,吴夫子正独自坐在窗边读书。见云新阳进来,他缓缓放下书卷,抬手示意他坐。云新阳也不客气,径直坐下,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壶给自己斟了杯热茶,指尖捏着温热的杯壁,目光里满是不解地望着吴夫子。
吴夫子何等通透,早猜他已知晓辞官之事,定有一肚子疑问。于是,从那王连举的虚情假意、吴大爷的贪婪势力,二人搅和在一起的诸多蹊跷;到山里私矿需运输、吴家船队恰好能派上用场,分家时二房还占了股份;再到自己中状元后,吴大爷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所作所为,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个透彻,比跟亲儿子吴鹏展讲得还要详尽几分。
云新阳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忽然想起一事,追问:“那个王连举,现在是不是生得极胖?”
吴夫子抬眸一怔:“你们在哪儿见过他?”
“只在儿时见过一面,印象里就剩他一脸刮不净的胡茬子,也不敢确定,准确的说,当时就没想着是他。”云新阳便从那日与吴鹏展在府学路上,撞见的那对极惹眼的一胖一瘦说起,又讲了后来吕夫子莫名其妙要收徒、最后不了了之的闹剧。末了,他沉声道:“若吕夫子这出戏,与夫子您中状元、辞官有关,那幕后之人,不说身在京里,也定与京中势力有扯不清关系。”
吴夫子颔首认同:“所言极是。若非如此,消息怎会这般灵通?我甚至疑心,他们做的这一切,都与山里的矿脱不了干系。先前他频频与我结交,恐怕目的本就不在我,而是我大哥。等与我大哥打成一片,便再不理会我;我中了状元,他见我又有利用价值,便转着弯去接近展儿;如今我辞官了,他自然又弃之如敝履。”
云新阳听着,心头愈发沉重:真希望这件事能早点解决,不然的话吴夫子中了状元要辞官,难不成几年后吴鹏展中了进士,也要这般辞官归隐?既然弄清了夫子辞官的缘由,自己却帮不上半分忙,便打算送了贺礼就回家去,于是将放在桌子上的贺礼往吴夫子那边推了推,:“这是一款歙砚,我看着挺喜欢,价钱也不贵,你平时用着正好。”
吴夫子打开礼盒一看,笑着说:“这款歙砚少说也得要百来两银子,你小子还说价钱不贵,是发大财啦。”
云新阳嘿嘿笑道:“这不是常用的谦虚说法吗?再说夫子好歹中了状元,这贺礼太寒酸了也配不上您状元的身份,是不?”
师徒俩正说笑着,吴鹏展得了信,走了进来。云新阳冲他点了点头,说道:“原想着去你那儿打声招呼再走,既然在这儿遇上了,也没别的事,我就先回了。”
吴鹏展却急忙开口:“等等!先前我还想着,要跟着我爹去京城读书,如今他辞官了,京城是去不成了。看我爹这光景,怕是也没心思管我们,我想着,不如跟着你去徽安府考府学试试。”
“徽安府可不只有府学。”吴夫子适时开口提醒,“其他几所书院,每年暑期和年前都会招一批优秀的秀才入学,只是名额紧俏,每所书院一般也就十到十五个。你们若想去,得早点去打听,别死盯着府学,其他书院也能报名应试。要是你们有本事考中好几家,最后再挑个合心意的去读便是。”
云新阳略一思忖,看向吴鹏展:“你怎么想?我觉得事不宜迟,要不两天后就动身?”
吴鹏展也觉在家帮不上爹的忙,倒不如把自己的事办妥,让爹少操点心,当即点头应下。
云新阳刚要起身告辞,又想起一事,问道:“夫子,您打算一直这样闭门谢客吗?那状元宴,还办不办了?”
吴夫子沉默着没吭声。吴鹏展接过话头,语气无奈:“这事儿最难办。不办吧,我爹中了状元,就这么悄没声儿的,也太憋屈人了;办吧,好处全被我大伯捞走了,我们家花钱请客,倒像是替他撑场面,到头来指不定还落什么闲话,半点好都讨不到。”其实,外头早已是流言四起了。
云新阳见状,知道再没什么好说的,便起身向吴夫子和吴鹏展告辞,等他出了门,吴鹏展又在后边喊了句:“我明天去你家看武师傅。”
“知道了。”云新阳口中答着话,脚步并没有停留,去后院牵了马回家。
晚饭过后,云新阳叫上大哥和云新晖,一同去了爹娘住的小院。堂屋里坐下后,他掏出一个布包放到桌子上,仔细的交代了里面银票的数目和来历——一是话本子的分成,二是自己画插图的酬劳,三是老爷子那幅画,半卖半送换来了五千两银子。
屋里众人听了,全都惊得张大了嘴巴。云新晖眼睛瞪得溜圆,羡慕得直冒光:“我的个乖乖!先前说老爷子的画价值千金,我还当是吹牛,没想到真这么值钱!”他又转头看向徐氏,急声道:“娘,老爷子留在咱家的那些画,您可得好好收着,每张都是万两银子,加起来那可是几十万啊!”
云新阳笑着摇头:“你该懂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要是你一股脑把画全拿出去卖,哪还会有人肯花万两来抢?画是得收好,但这话可不能往外说,老爷子是画圣的事,更得捂得严严实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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