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喧嚣,被彻底甩在了太平洋的另一边。
一九八零年,春。
深圳,蛇口。
王虎站在一片红色的泥地上,脚下的皮鞋早就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放眼望去,上百台推土机和起重机在这片巨大的滩涂上发出震天的轰鸣。
远处,是刚刚打好地基的厂房骨架,在南方刺眼的阳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妈的,这鬼地方,比南美的雨林还折磨人。”
王虎吐掉嘴里的草根,摘下头上的安全帽扇着风。
梁文辉撑着一把伞走了过来,白色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背上。
“山哥,第一批宿舍楼已经封顶了,配套的食堂和诊所下个星期就能投入使用。”
他指着不远处几栋拔地而起的灰色小楼,镜片上蒙了一层细细的灰尘。
“建筑公司那边说,按照这个速度,年底之前,一号晶圆厂的主体结构就能完工。”
“人呢?”
陈山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他没穿西装,只是一身简单的工装,和工地上那些挥汗如雨的工人没什么两样。
梁文辉的脸色沉了一下。
“这是最大的问题。”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报告。
“我们从美国高薪聘请来的那批工程师,已经有十几个人提出要提前中止合同了。”
王虎一听就火了。
“操!这帮美国佬,就是一群娇生惯养的少爷!”
“嫌这里热,嫌这里吵,还嫌我们食堂的牛排不是五分熟!”
“老子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都扔进海里喂鱼!”
“阿虎。”陈山打断了他。
“这不是牛排的问题。”梁文辉推了推眼镜,“他们带来的家属,孩子没有合适的国际学校,生了病要去香港的医院,连个像样的购物中心都没有。”
“更关键的,我们的本地工人,大部分连英文字母都认不全,更别说操作那些精密设备了。那些美国人根本不愿意手把手地教。”
“他们觉得,我们是在浪费他们的时间。”
工地上,机器的轰鸣声一刻不停。
这里有全世界最快的建设速度,却没有能让这些机器高效运转起来的人。
“我操他妈的!”王虎一脚踹在一旁的钢筋上,“那怎么办?就让这堆废铁在这里晒太阳?”
“那就建。”
陈山看着远处那片一望无际的工地,声音沉稳有力。
“建学校,建医院,建商场。”
王虎和梁文辉都愣住了。
“山哥,我们的资金……”
“告诉建筑公司。”陈山没有理会梁文辉的疑虑,“从今天起,再加三个施工队。”
“不只是建工厂。”
“我要在这里,建一座城。”
陈山的目光,越过眼前的工地,投向更远的地方。
“告诉那帮美国人,他们的孩子,不出蛇口,就能上全英文教学的国际学校。”
“他们的太太,在这里能买到所有从巴黎空运过来的东西。”
他转过头,看着已经完全呆住的王虎和梁文辉。
“我要让全世界所有最顶尖的人才都明白一件事。”
“这里,才是未来。”
……
半年后。
夜,深圳。
和记实业的临时指挥部,灯火通明。
梁文辉的脸色,比半年前在工地上还要难看。
他快步走进陈山的办公室,将一份刚刚从美国传真过来的文件,拍在桌上。
“山哥,出事了。”
“我们订购的第二批光刻机,还有那三台离子蚀刻机,被美国海关扣了。”
王虎“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又来这套?!”
“理由是什么?”陈山放下手里的图纸,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技术复核。”梁文辉的声音有些发干,“他们说,我们的进口许可,需要重新进行国家安全评估。”
“评估个屁!”王虎一拳砸在桌子上,“这他妈就是故意找茬!明着抢不过,就来阴的!”
“山哥,这次怎么办?我们派人去华盛顿疏通关系?”梁文辉问。
“急什么。不过是美国人最后的阻挠罢了。”
陈山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深圳规划图前。
图上,厂房、住宅、学校、医院,一片片红色的区域已经被点亮。
“他们不给,我们不会自己造吗?”
王虎愣住了。“自己造?山哥,那可是光刻机!”
“原子弹我们不也造出来了吗?”
陈山转过身,看着他们。
“告诉我们在欧洲的朋友,飞利浦,西门子。”
“和记愿意出三倍的价格,买断他们手里所有相关的技术专利。”
“还有,通知国内的科学院和那几所大学。”
“钱,我来出。”
“人,他们来出。”
“我要在深圳,建一个全国最大的光电技术研究所。”
“美国人想卡我们的脖子?”
陈山笑了。
“那我们就把这根卡脖子的绳子,从他们手里,抢过来。”
……
一年后。
美国国会,德州参议员约翰·塔沃尔的办公室内。
“先生们,这次去中国的实地考察,至关重要。”
塔沃尔看着面前几位来自商业委员会的议员,表情严肃。
“根据情报,陈山把生产线搬到了一个叫深圳的渔村。那里的基础设施几乎为零。”
“我需要你们,带回一份最真实的报告。”
“一份能向所有美国民众证明,他们引以为傲的高科技产业,在离开美国的土地后,会变成怎样一堆废铜烂铁的报告。”
“让他们看看,没有美国的监管和市场,那个所谓的‘和记实业’,现在是什么样的下场。”
几天后,深圳。
当美国考察团的车,缓缓驶入蛇口工业区时,车内的议员们,脸上的自信和傲慢,一点点消失了。
如果说一年前这里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地,那么现在,这里就是一座正在咆哮的钢铁巨兽。
地平线上,一期工程的厂房群已经封顶,巨大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与周围简陋的民房形成了光怪陆离的对比。
一条双向八车道的柏油马路,从园区中央笔直地刺向远方,连接着刚刚建成的码头。
道路两旁,运载着设备和建材的重型卡车川流不息,汇成一股钢铁的洪流。
空气中,弥漫着机器的轰鸣和工人们带着天南地北口音的号子声。
一座座设计现代的玻璃幕墙建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路上,穿着整齐工装的男男女女,骑着自行车,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这……这里是深圳?”带队的一名议员,喃喃自语。
他甚至在路边看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背着书包,在和一个中国孩子,用流利的中文交谈。
当他们被带进一号晶圆厂时,那种震撼,变成了恐惧。
巨大的无尘车间里,听不到一点噪音。
隔着巨大的玻璃墙,他们看到,一条条生产线,正在有条不紊地运行。
穿着白色无尘服的工人,安静地坐在控制台前,盯着屏幕上的数据。
让那名带队议员彻底失语的,是研发中心里的一幕。
在一个挂着“光电技术研究所”牌子的实验室里,一群年轻的中国工程师,正围着一台他们从未见过的机器,激烈地讨论着。
那台机器上,刻着一行他们看不懂的汉字。
“国产实验型光刻机01号”。
考察结束,返回的飞机上,机舱里死一般的安静。
许久,带队的议员才转过头,对着身边的助理,声音沙哑地说。
“我们好像……犯了一个历史性的错误。”
而在深圳,莲花山顶。
陈山站在这里,俯瞰着脚下这座拔地而起的科技新城。
工厂、写字楼、住宅区、学校、医院……像一块块巨大的积木,构成了一个生机勃勃的完整生态。
梁文辉走到他的身边,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
他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片在晨光下,闪耀着复杂而精密纹路的硅晶圆。
还带着一丝刚刚从生产线上取下的余温。
“山哥。”
梁文辉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第一批,拥有我们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龙芯一号’,486兼容芯片。”
“成功流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