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人嫌她死得不吉利,怕沾了晦气,草草给她办了葬礼。
那个瓷枕是她的陪嫁,又贴身放了那么久,家里人更觉得晦气,没多想,就把瓷枕和她一起放进了棺材。
没人知道,那瓷枕沾了她一辈子的执念,对安稳睡眠的渴望,对娘家温暖的怀念,对不用劳累的期盼。
在地底下,瓷枕吸收着她的执念,年复一年,竟慢慢生出了灵智。
后来,一伙盗墓贼随手挖开了她的坟,见棺材里只有一具枯骨和一个普通的瓷枕,嫌不值钱,随手就把瓷枕扔掉了。
瓷枕被风吹雨淋,又被过路人踢来踢去,几经辗转,被一个收破烂的捡走,贱卖给了旧货市场。
那个瓷枕,便是无忧的本体。
她一直沉寂着,直到有一天,她听到有人抱怨自己总睡不好,瓷枕里的灵智被触动。
无忧想起了自己主人一辈子没睡过安稳觉的苦,便开始编织美梦,让住进客栈的人能在梦里得到想要的一切。
可她忘了,人的欲望是填不满的,美梦做久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久而久之,她成了困住无数人的器灵,也忘了自己最初,只是想让主人睡个好觉而已。
灵念回溯的幻境中,程庭芜稳稳操控着灵力,将惠娘的过往完整铺展在众人眼前。
与初次使用这术法时不同,那时她对幻境一无所知,只能靠自己的行动来摸索剧情。
而如今,她已能精准掌控回忆的节奏,灵活调度每一段关键画面,直接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番成长,全是这段时间与器灵周旋、破解幻境积攒下的经验。
将前因后果全都知悉了以后,程庭芜缓缓收束灵力,轻声道:“我大概猜到器灵的执念是什么了。”
“惠娘一辈子为夫家操劳,从早到晚没有片刻闲暇,连睡个整觉都是奢望。”
“她的执念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想停下来,好好歇一歇,睡个安稳觉而已。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在她活着的时候,却始终难以实现。”
“这简单啊!”高文州立刻接话。
“既然她的苦难都是夫家带来的,那我们直接回到她未出嫁前,不让她嫁去那户人家,不就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了?”
“这办法只能解一时之困,却不能断了根本。”程庭芜轻轻摇头,眼神清明。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没有这户人家,以当时的处境,惠娘若再嫁,很可能还会遇到类似的家庭。”
“那时女子多依附夫家生活,若遇不上懂得体谅的人,她依旧会陷入无尽的操劳里。”
“那她美梦里嫁的教书先生不就很好吗?”高文州又道。
“跟她相濡以沫,白头到老,也没让她受半分苦,咱们照着梦里的样子,给她选个这样的人家不就行了?”
“你也说那是美梦了。”程庭芜语气平静,“梦里的圆满本就不真实,是惠娘基于自身渴望编织的幻象,现实里哪有那么多恰好契合心意的境遇?”
“那干脆换个思路,阻止她嫁去任何一家,让她留在娘家,或者自己单独过活,不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一直沉默观察的陆檀渊忽然开口,语气直白。
“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不用伺候公婆,不用迁就丈夫,反倒落个清净,也能好好休息。”
程庭芜闻言,轻轻点头又缓缓摇头。
“这确实最省心的法子,若真能如此,惠娘确实能避开后来的苦难。”
“可每个人想要的生活不一样,有的人就喜欢独自自在,有的人却始终渴望有个能停靠的家。”
她抬手指向幻境中,惠娘在梦里与教书先生相视而笑、儿女绕膝的画面,声音柔和了几分。
“从惠娘编织的美梦里就能看出来,她心里是盼着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庭的。”
“盼着有人知冷知热,盼着有孩子承欢膝下,这份对家的渴望,是她本心的一部分。”
“我们若强行阻拦她嫁人,哪怕是为了她好,也是在违背她真正想要的生活,非但解不开她的执念,反而可能让她生出新的遗憾。”
听到这话,高文州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眉头拧成一团:“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弄才好?”
程庭芜沉吟片刻,目光重新落回幻境中惠娘忙碌的身影上,缓缓道。
“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让惠娘明白,家从不是一个人的家。”
“一个家庭的安稳,需要每个人都付出心力,而非只靠她一人扛下所有。”
“她一味迁就、不懂拒绝,才会被琐事拖垮。”
“我们要做的,不是替她选择要不要嫁,而是在帮她筛选真正懂得体谅的人家的基础上,更要让她学会拒绝。”
“拒绝那些超出她精力范畴的要求,拒绝把所有人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贺云骁点了点头,轻声道:“有道理,这样才能从根源上改变现有的问题,若惠娘自身毫无改变,那不管到什么样的环境里都有可能重蹈覆辙。”
确定好大概的方向后,程庭芜指尖灵力微动,将灵念回溯的时间线缓缓拉回。
眼前的景象骤然变换,院角的老槐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农家小院常见的竹篱笆,篱笆上爬着几株枯萎的牵牛花。
惠娘的年纪小了许多,变回了梳着双丫髻、穿着浅蓝布裙的少女模样,发间还别着一朵小雏菊。
她没读过什么书,识不得几个字,平日里除了帮着娘喂猪、洗衣,便是坐在灶台边听爹娘念叨女子无才便是德。
娘总拿着浆洗好的衣裳,一边缝补一边说:“惠娘啊,咱们女子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嫁个好人家,将来生儿育女,把家里打理好,比啥都强。”
爹也在一旁附和,盼着她能早早嫁个家底厚实、公婆和善的人家,不用像他们这样一辈子刨土。
为了让她提前适应,爹娘还特意请来了村里的胡婆婆。
胡婆婆今年五十多岁,是出了名的好媳妇典范,据说她十六岁嫁进夫家后,这么多年没跟公婆红过一次脸。
在村里提起她,人人都得夸一句贤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