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声音,像一块冰,砸在陈建国的心口上。
    陈念能感觉到,全场所有的目光,都像锥子一样,先是扎在她那个所谓的父亲身上,然后,又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一边是吓晕过去的媳妇。
    一边是面无表情的亲闺女。
    陈建国的脸,火辣辣的,像被人用开水烫过。
    羞耻。
    愤怒。
    以及一种被她这个女儿冷眼审视的、无所遁形的屈辱。
    他看着地上那个不省人事的女人。
    再看看女儿那双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
    一股混杂着失望和暴怒的邪火,猛地从脚底板窜上了天灵盖!
    这一刻,邪火压倒了他骨子里所有的懦弱和犹豫。
    他冲了上去。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结结实实地甩在刚悠悠转醒的刘芬脸上。
    清脆,响亮。
    刘芬被打懵了,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男人。
    陈建国双眼通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指着她的鼻子,声音都在发抖。
    “你疯了!”
    “她是你亲闺女啊!”
    “你怎么下得去这个手!”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动手打媳妇。
    陈念看着这一幕,内心毫无波澜。
    迟来的正义,比草还贱。
    另一边,陈建军眼看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吓得魂都快没了。
    眼珠子一转,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扑通”一声。
    他没跪他娘,而是直挺挺地对着村支书赵铁柱跪下了!
    “赵支书!我是冤枉的啊!”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伸手指向自己的老婆周兰,那模样,像是在指认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都是这个毒妇!是她利欲熏心,猪油蒙了心!”
    “是她撺掇我大嫂干的坏事!”
    “我跟她早就过不下去了!正准备离婚!求政府明察,把这个破坏集体生产的坏分子抓走,枪毙了都行!”
    “千万别连累我这个老实本分的好社员啊!”
    这一番颠倒黑白、立刻切割的无耻表演,让周围的村民都发出了鄙夷的嘘声。
    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陈念觉得有些好笑。
    这就是她的亲人。
    瘫在地上的周兰,如遭雷击。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男人,在关键时刻,会是第一个捅她刀子的人!
    她整个人都傻了。
    随即,一股滔天的恨意,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恐惧。
    “陈建军你个天杀的王八蛋!”
    她像一头发了疯的母狮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对着陈建军的脸就是一顿撕咬抓挠。
    “当初是谁天天在我枕边吹风,说只要把老不死的和那小贱人弄进去,厂子就是我们的?”
    “是谁说拿到证据就能分钱,到时候就带我去城里享福?”
    “现在出事了,你他妈要跟我离婚?我先跟你拼了!”
    两人当众撕打在一起,滚在地上,丑态毕露。
    也彻底坐实了,两人就是同谋。
    就在陈秀英准备开口,宣布家法的时候。
    陈念,突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淬了冰的针,清晰地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奶奶,不用您动手了。”
    她一步步走到刘芬面前。
    这个刚刚被丈夫打蒙、又被女儿看得浑身发抖的女人,此刻像一条败犬。
    陈念的眼神里,是彻底的死寂,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从你为了那点钱,翻进我窗户的那一刻起。”
    “你,就不再是我娘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那个羞愤交加的父亲,陈建国。
    她抬起眼,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他最后的伪装。
    “爹,从今往后,我陈念,只有奶奶,没有爹娘。”
    这句话,比任何惩罚都狠。
    比一千个巴掌,一万句咒骂,都来得诛心!
    刘芬猛地抬起头,失声尖叫,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那张决绝的脸。
    不……
    她不要我了?
    我亲生的闺女,不要我这个娘了?
    陈建国更是如遭雷击,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秀英看着孙女挺得笔直的背影,心里又疼,又快意。
    她知道,这孩子,在今晚,被自己的亲娘,逼着长大了。
    老太太的拐杖,再次重重顿地。
    她看着魂不守舍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
    “既然念念不要你们了,那你们大房,以后就自己过吧。”
    “厂里的活,你们可以干。”
    “但工分,从今天起,永远只有别人家的一半!”
    “直到你们自己,赎清自己的罪!”
    工分减半!
    这意味着,他们要比别人多干一倍的活,才能拿到一样的口粮。
    这比直接赶出家门,更是一种折磨。
    至于还在地上撕打的二房。
    陈秀英连多看一眼都嫌脏。
    她直接对赵铁柱说:“支书,把这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给我捆了,关进村西头的旧柴房!”
    “什么时候想明白自己错在哪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这套惩罚,一个是被亲生女儿断绝关系,名誉扫地,经济重创。
    一个是被彻底孤立,沦为囚徒。
    不死人,不见血,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全村人都被这家人内部的惨烈,和老太太的狠辣手段,镇住了。
    陈建国看着被拖走的弟弟弟媳,看看地上失魂落魄的妻子,最后,看向女儿那冷漠决绝的背影。
    他第一次,感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这个家,因为一个愚蠢的女人,散了。
    ……
    这场闹剧,直到天快亮才收场。
    第二天早上。
    陈家内乱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下河村。
    村民们还没议论出个所以然。
    村口的邮递员,就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送来了一封来自县里的信。
    一封盖着红章的正式通知。
    信是给陈秀英的,陈念接过来,当众拆开。
    信纸上,是冰冷的铅字。
    通知上赫然写着:
    经初步核查,下河村粉条厂存在严重账目问题,勒令其无限期停产整顿。
    同时,要求工厂负责人陈秀英同志,于三日内,到县里接受进一步的“质询和处理”!
    家里的蛀虫刚清理干净。
    外面的豺狼,已经磨着牙,等不及要上门吃肉了。
    张主任的鸿门宴,终究还是来了!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