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子不类父?爱你老爹,玄武门见!》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烧仓
    夜阑人静,未央宫深处的烛火仍亮着一盏。刘据未曾安寝,独坐于宣室殿东厢,案前摊开一幅西域舆图,指尖缓缓划过阴山、河西、轮台诸地,仿佛在抚摸一段尚未干涸的血迹。

    窗外秋风瑟瑟,卷起落叶扑打窗棂,如同冤魂叩门。

    他忽然低语:“十年了……朕做了多少梦都梦见那一夜,伊稚斜吃下第一口饭时的笑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笑得像条终于咬住肉的饿狗,殊不知那口饭,是他与全族的断魂汤。”

    无人应答。殿中只有影子随烛光晃动,宛如鬼魅共坐。

    良久,一道黑衣人影悄然入殿,跪伏不起??是锦衣卫统领陈九,代号“玄甲”,直属皇帝私令,不列官籍,生死无名。

    “陛下。”陈九嗓音沙哑如锈铁摩擦,“奴婢奉命巡查‘玄武’档案库,发现一事……恐需陛下亲览。”

    刘据眉峰微动:“说。”

    “编号‘玄武?柒叁捌’的卷宗,少了一页。”

    空气骤然凝滞。

    刘据缓缓抬头,目光如寒潭深水:“哪一页?”

    “毒米配方最后半页??记载‘解药制法’的那一部分。”

    “……”

    殿内死寂。连烛火都似被冻结,不再跳动。

    过了许久,刘据才轻轻一笑:“原来如此。朕早该想到,霍光不会不留后手。”

    陈九伏地不敢言。

    “他聪明啊。”刘据说,语气竟带几分赞许,“明知此事一旦败露,必遭天下唾骂,千年不得超生。所以他留了解药??不是为了救人,是为了自保。只要他还活着,解药就在;若有人想灭他口,他便可扬言公布解药所在,逼朕投鼠忌器。”

    他站起身,踱步至窗边,推开一条缝,望向宫墙之外的长安城。

    万家灯火,安宁祥和。

    “可他忘了,”刘据冷笑,“真正掌握生死的,从来不是毒药,也不是解药,而是执掌它们的人。”

    他回身,盯着陈九:“你查到了什么?”

    “奴婢追查卷宗出入记录,最后一道查验手印,乃是……霍夫人所留。”

    “霍显?”刘据眯眼。

    “正是。三日前,她以‘为夫祈福’为由,进入档案库焚香祭拜,守卫依例放行。按律,亲属可入库默祷半个时辰,但当日值夜的两名宦官均称,霍夫人只待了不到一刻钟便离去。”

    “不到一刻?”刘据冷哼,“她丈夫日理万机,她却连一刻都坐不住?分明是有备而来。”

    陈九低声:“奴婢已派人监视霍府。近日有三名陌生医师进出,皆蒙面而行,经查,原是西域胡医,专精奇毒诊治。另有一辆运棺木的马车从后巷驶出,目的地不明。”

    刘据眼神一凛:“她在试解药?”

    “极有可能。”

    “呵……”刘据忽而笑了,笑声里没有温度,“好一个霍光!临老还想给自己留条活路。可惜啊,这世上最危险的,不是知道秘密的人,而是以为自己能掌控秘密的人。”

    他转身取过一枚玉符,递出:“持此物,调‘黑鸦营’十二人,即刻包围霍府。封锁内外,不准一人出入。另派心腹潜入地窖,搜寻一切可疑文书、药瓶、炭灰残迹。若有反抗者,当场格杀。”

    “遵旨。”

    “等等。”刘据又止住他,“先别惊动霍光。朕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

    三日后,长乐宫偏殿。

    霍光称病告假,未上朝会。满朝皆知其妻近来多疾,或因忧思成症,故无人疑虑。唯有卫青察觉异样??霍光素来勤勉,即便风雪亦不辍朝参,何以今日突染沉疴?

    午后,卫青亲携药材登门探视。

    霍府门前冷清,守门小厮神色慌张,见是大将军驾到,忙不迭迎入。

    “大人卧榻已久,连太医也束手无策。”小厮低声道,“夫人日夜侍奉,眼窝都陷下去了。”

    卫青皱眉:“究竟何病?”

    “说是……心悸、呕血,夜里常惊叫醒来,喊着‘火!火!烧起来了!’”

    卫青心头一震。

    这是中毒之兆。

    但他未露声色,径直走向内室。

    帘帐低垂,药气浓重。霍光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额角沁汗,呼吸微弱。见卫青进来,勉强撑起身子,嘴角扯出一丝笑:“大将军……劳您亲至,折杀老臣了。”

    “霍卿何必多礼。”卫青坐在床沿,握住他的手,入手冰凉,“你我同殿为臣数十载,情同父子。你若有难处,尽可直言。”

    霍光沉默片刻,忽然闭目,泪水滑落:“卫叔……我怕。”

    “怕什么?”

    “怕死后下地狱。”他声音颤抖,“怕史官写我名字时,笔尖蘸的是万人血。”

    卫青心头一紧:“你……说什么胡话?”

    “我没病。”霍光睁开眼,目光清明得可怕,“我是装的。我服了微量断肠草,让自己呈现中毒之状。我要让天下人相信,我也中了那批毒米的毒??这样,将来若有人追究阴山之事,便会说:‘连执行者都未能幸免,可见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卫青震惊:“你疯了?!那可是剧毒!稍有不慎便是真死!”

    “所以我留了解药。”霍光苦笑,“就在家中密室,由我妻保管。只要我不死,解药就不现世。这是我唯一的保命符。”

    卫青怒极反笑:“所以你盗走档案?!你可知此举已触逆鳞?陛下容忍你至此,已是天恩浩荡!你竟还敢私自藏匿解药?!”

    “我不是为自己。”霍光嘶声道,“我是为子孙!为霍氏一门!今日我能替陛下做脏事,明日就能被弃如敝履!等新帝登基,谁还记得我的功劳?他们只会记得,有个叫霍光的大臣,用毒灭了匈奴一族!那时我霍家满门抄斩,尸骨无存!”

    “那你更该坦然受命!”卫青厉喝,“功过自有天定,岂能以私谋抗君威?!你以为藏了解药就能活命?错了!真正能救你的,不是药,是陛下的心意!你不信君恩,反倒自作聪明,这才是取死之道!”

    霍光怔住,良久,才喃喃道:“也许吧……但我不能赌。我输不起。”

    卫青长叹一声,拂袖而起:“你好自为之。我不会再替你遮掩。”

    说罢转身欲走。

    “卫叔!”霍光忽然喊住他,“若您见到陛下……请代我问一句:当年他说我是他的影子,如今……是否还要这道影子?”

    卫青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当你开始害怕的时候,影子就已经消失了。”

    ***

    当夜,未央宫复召八臣密议,地点不再是暖阁,而是地下密室??即“玄武门”之后的真正禁地。

    刘据端坐主位,面前摆放着一份刚刚呈上的报告:霍府密室已被搜出,内藏解药配方、试验记录、甚至还有数包提炼完成的白色粉末。

    “这就是他想保住的东西。”刘据说,将纸页轻轻推至中央,“不是性命,不是忠诚,而是翻盘的资本。”

    无人敢言。

    徐乐低头不语,东方朔摇扇的手也停了下来。严安脸色发白,仿佛看见了未来的自己??或许有一天,他也需要留下什么“后路”。

    “陛下。”霍去病终于开口,“臣愿亲赴霍府,将其缉拿归案。”

    刘据摇头:“不必。他不会反抗。”

    众人愕然。

    “因为他知道,从他偷走那页档案起,他就已经输了。”刘据说,“他不怕死,怕的是死得毫无价值。现在,朕给他一个选择。”

    他提笔写下一道密诏,封入漆盒:“交由霍光本人。明日此时,若他不来谢罪,便派兵围府,诛其三族。”

    “陛下!”卫青急道,“霍光虽有过错,但毕竟功在社稷!且其心尚存忠意,不过求自保而已!望陛下念其旧勋,宽宥一二!”

    “舅舅。”刘据第一次直视卫青的眼睛,“你还记得公孙敖吗?”

    卫青一震。

    “他也是功臣,也曾并肩杀敌。可他通敌卖国,朕便让他死于鹿角之下。霍光今日之举,与公孙敖有何异?只不过一个资敌,一个欺君罢了。”

    “可霍光并未叛国!”

    “但他挑战了君权的根本。”刘据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他,却想活得比朕更久,活得比真相更久。这种心思,比背叛更可怕。”

    殿中一片死寂。

    次日清晨,霍府大门缓缓开启。

    霍光身穿囚服,赤足步行,双手捧着一只木匣,一步步走向未央宫。

    沿途百姓围观,无人喝彩,亦无人唾骂。他们只知道,那位曾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御史大夫,如今像个罪人一样走在阳光下。

    他一直走到宣室殿前,跪下,将木匣高举过顶。

    “臣霍光,窃取国家机密,私藏解药,图谋自保,罪该万死。此匣中,乃全部解药成品及配方副本,请陛下销毁。臣愿领任何刑罚,唯求赦免妻儿,保全霍氏一脉香火。”

    刘据在殿中看了他很久,才道:“你可知,朕为何不立刻杀你?”

    “因为……臣还有用。”霍光低头,“只要还有人记得阴山之事,就需有人背负骂名。而臣,最适合做这块碑。”

    “聪明。”刘据说,“但还不够。”

    他走下台阶,亲自接过木匣,打开,取出那包白色粉末,当着霍光的面,一把撒向空中。

    风起,药粉飘散,如雪般消逝。

    “解药不存在了。”刘据说,“从今往后,世上只有毒,没有救。而你,也不再是影子,而是碑文本身。”

    他转身下令:“贬霍光为庶人,流放敦煌。终身不得返京,子孙永不录用。其妻霍显,削籍为民,逐回原籍。其余党羽,一律贬谪边郡。”

    “谢陛下隆恩。”霍光叩首,额头触地,久久未起。

    他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

    ***

    三年后,敦煌鸣沙山下。

    一名白发老翁每日坐在石窟前,为过往商旅抄写经文换取食粮。他字迹苍劲,尤擅《春秋》与《太史记》。

    某日,一位年轻书生问他:“老人家,您抄这么多史书,可曾见过真正的历史?”

    老人停下笔,望向西方落日,轻声道:“真正的历史,不在竹简上,不在庙堂里,而在那些没人敢点燃的火把中。”

    书生不解:“火把?”

    “有些人死了,该烧的葬仪没点;有些事发生了,该传的真相没说。”老人笑了笑,“火把熄了,黑暗就成了正史。”

    书生走后,老人从怀中掏出一张残破纸片,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 “断肠草可解,法在心非药。”

    他摩挲良久,最终将其投入身旁篝火。

    火焰腾起,映照着他浑浊却清醒的眼。

    他知道,自己早已不是霍光。

    他是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名字,是帝王手中用完即弃的刀,是那个亲手送去三千石毒米的人。

    但他也明白??

    若无这样的刀,大汉如何斩断七十余年的北疆噩梦?

    若无这样的污名,谁来守护万里河山的黎明?

    风沙吹过,石窟壁上隐约可见新刻的一行字,已被黄沙半掩:

    **“玄武门不开,忠奸皆成尘。”**

    ***

    又三十年,汉昭帝元凤三年。

    少年天子刘弗陵翻阅旧档,偶然触及一组编号“玄武”的铁柜。他好奇开启,却发现所有卷宗皆为空白,唯有一册薄纸夹于其中。

    纸上仅书八字:

    > **“子不类父?非也,乃承其志。”**

    他怔坐良久,唤来辅政大臣询问。

    那人白须垂胸,正是暮年卫青。

    “陛下,”卫青颤声道,“有些真相,不该由年轻人承担。您只需记住??您的祖父,是一位孤独的帝王。”

    “为何孤独?”

    “因为他必须做出,连亲生儿子都不敢想的事。”

    少年天子默然,终将纸张重新封存。

    多年后,他在甘泉宫立碑,不记战功,不颂德政,只刻下一句话:

    > “吾祖世宗,负天下之谤,成万世之安。”

    碑旁种下一株松树,名为“守默”。

    自此,每逢秋猎时节,苍梧山中总有百姓传言:夜深时,可见两具白骨并坐于猎场废墟之上,一具身披将军铠,一具头戴御冠,相对无言,唯有风声呜咽。

    有人说,那是公孙敖与赵不虞的魂魄。

    也有人说,那是刘据与霍光,在另一个世界,继续下着那盘没有终点的棋。

    而真正的答案,早已随着那场大火,埋进了玄武门后的黑暗之中。

    唯有时间记得??

    当仁义无法止戈之时,总要有一个人,走进阴影,亲手点燃地狱之火。

    他可以被诅咒,可以被遗忘,可以永世不得翻身。

    但他不能退。

    因为身后,是整个江山的晨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