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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类父?爱你老爹,玄武门见!》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杀官
    秋深露重,长安城外的渭水已开始泛起薄冰。河面如镜,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光,仿佛天地之间只剩这一条静默流淌的银带。岸边枯柳低垂,枝条断裂处渗出淡黄树液,像凝固的泪痕。

    未央宫北阙之下,一辆不起眼的牛车缓缓驶过吊桥。车上盖着破旧草席,看不出载的是何物。守门郎中正欲喝止盘查,却见赶车人掀开一角,露出半块漆黑玉符??那是“玄武”令,见符如见君,百官避道,禁军俯首。

    牛车径直穿过三重宫门,最终停在宣室殿东侧偏院。此处原是先帝藏书之所,如今早已封尘多年,连扫洒宦官都不得擅入。车帘掀开,走出一人,身披黑袍,面容隐于兜帽之下,正是陈九。

    他亲自从车厢抬下一口木箱,沉重异常,落地时发出闷响,似有铁器相撞之声。两名内侍上前协助,刚一触箱,便觉寒气刺骨,手指竟被冻得发紫。陈九冷眼看着,只道:“此物乃陛下亲命安置,尔等若敢多看一眼,目即盲;敢泄一字,舌即断。”

    内侍战栗退下。

    陈九独自将箱子搬入密室,置于石台之上。他解开七道铜锁,掀开箱盖,里面并非珍宝,而是一具尸身??面目依稀可辨,竟是霍显!她双目紧闭,皮肤呈青灰色,显然已死去多日,却被某种秘法保存不腐。

    陈九取出一支青铜针,在她手腕划开一道口子,流出的血竟仍是暗红微温。他低声念咒,点燃三支白骨香,烟雾缭绕中,霍显的嘴唇微微颤动,似要说话。

    “夫人,”陈九跪地,声音轻如耳语,“陛下问你:解药最后半页,究竟给了谁?”

    霍显喉间咯咯作响,终于挤出几个字:“……不是我……是……孩子……”

    “哪个孩子?”

    “霍……成君……她……已送去西域……”

    陈九瞳孔骤缩。

    霍成君,霍光幼女,自幼体弱多病,常年居于后宅,无人关注。三年前随母“回乡养疾”,实则已被秘密送往敦煌以西的楼兰古国,交予一位胡僧抚养。朝廷档案中,此人早已病亡。

    “为何?”陈九追问。

    “父亲说……若有一日大汉容不下我们……就让她带着真相活下去……”霍显气息渐弱,“她说……火把熄了,总得有人重新点燃……”

    话音未落,她头一歪,再无声息。这一次,是真的死了。

    陈九沉默良久,合上箱盖,将尸体重新封存于地下冰窖。他知道,这件事不能再瞒下去了。但他也明白,一旦上报,等待那个远在万里之外的女孩的,将是黑鸦营无休止的追杀,直至魂魄俱灭。

    他站在密室门口,望着墙上那行刻字:

    **“玄武门不开,真相永埋。”**

    可如今,门缝里已透出一丝光。

    ***

    三日后,刘据召见徐乐。

    这位老臣近来愈发清瘦,须发尽白,走路需人搀扶。他入殿时脚步虚浮,却仍坚持自行走上台阶,不肯假手他人。

    “陛下……”徐乐喘息着坐下,“老臣知您召我,为的是‘世臣体系’推行之事。七郡豪强已尽数剪除,田亩重分,赋税归公,百姓安居……然民间怨声渐起。”

    “哦?”刘据端坐不动,“怨从何来?”

    “皆言陛下过于严酷。”徐乐直言不讳,“河南赵氏满门抄斩,太原公孙一族株连九族,连襁褓婴儿都不曾放过。百姓虽享太平,却也惧怕……怕今日之安,不过是明日刀俎之始。”

    刘据冷笑:“太平岂能无代价?朕若仁慈,匈奴铁骑早踏破函谷关!朕若宽厚,奸佞权臣早已架空皇权!你说百姓害怕?很好,怕才不会乱,不怕才会反!”

    徐乐摇头:“可长此以往,人心离散。忠臣寒心,良将自危。霍光流放敦煌,卫青闭门谢客,连霍去病也称病不出……陛下身边,只剩顺臣,不见诤臣了。”

    “顺臣就够了。”刘据说,“朕不需要会哭的人,只需要能做事的人。至于诤臣?朕自己就是最大的诤臣??对这天下,对祖宗,对千秋万代!”

    徐乐仰头,眼中含泪:“陛下可知,昨夜有星坠于东方,其大如斗,赤光映天?太史令奏报,此为‘将星陨落’之兆……或预示股肱之臣将亡。”

    刘据盯着他:“那你告诉我,是谁要死了?”

    徐乐缓缓起身,整衣叩首:“是老臣。臣年逾八十,气血衰竭,本不该苟活至今。但臣有一事不明,死不瞑目??陛下如此布局,步步为营,诛权臣、毁证据、灭口证人,甚至连执行者都要贬黜流放……究竟是为了江山稳固,还是为了让自己永远立于道德之上?”

    殿中寂静如渊。

    良久,刘据才开口,声音低沉:“你错了。朕从未想过立于道德之上。朕只想站在历史的背面,替整个大汉承受骂名。你们可以清高,可以悲悯,可以流泪祭奠死者……但不能由你们来做决定。因为你们承担不起后果。”

    他站起身,走到徐乐面前,亲手扶起他:“你问我是不是想当一个好皇帝?我不想。我想当一个成功的皇帝。成功意味着胜利,意味着生存,意味着我们的子孙能在没有匈奴威胁的土地上耕种、读书、结婚生子。为此,我可以不要仁义,不要同情,甚至不要名字。”

    徐乐颤声道:“可若天下人都不知真相,那这份牺牲……还有意义吗?”

    “有意义。”刘据说,“只要结果是真的,过程就可以是谎言。只要百姓活着,谁在乎他们怎么死的?”

    徐乐终于笑了,笑中带血:“陛下……老臣明白了。所以您留下司马迁,让他写一部‘正确’的史书;所以您设立玄武档案,让所有黑暗都被锁住;所以您放霍光一条生路,只为留个替罪的碑……您不是不爱他们,而是太爱这个国家了。”

    他说完,忽然剧烈咳嗽,一口鲜血喷在金砖之上。

    刘据扶住他:“传太医!”

    “不必了。”徐乐摆手,“臣这一生,辅佐三代帝王,见惯兴衰。今日能听陛下说出肺腑之言,死而无憾。”他望向窗外,“只是希望……将来有一天,当风沙吹开那些被掩埋的名字时,世人能记得,曾有一群人,甘愿走入地狱,只为换来人间晴朗。”

    言毕,溘然长逝。

    刘据抱着他的遗体,久久未动。

    那一夜,未央宫降半旗,禁钟三日不鸣。诏书称:“徐中堂忧国成疾,鞠躬尽瘁,谥曰‘文正’。”百姓闻之,纷纷设坛祭拜,称其为“真宰相”。

    唯有刘据知道,那位真正的“真宰相”,此刻正在敦煌抄经卖字,风吹日晒,无人识其姓名。

    ***

    与此同时,西域,楼兰废墟。

    黄沙漫天,残垣断壁间矗立着一座改建的佛堂。堂前坐着一个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身穿粗布衣裙,眉目清秀,眼神却极冷。她手中握着一卷残简,正逐字抄录。

    身旁的老胡僧递来一碗羊奶:“小姐,歇会儿吧。这些字,你看不懂的。”

    少女抬头:“我能懂。这是《毒经》第三章,讲断肠草与乌头混合后的毒性变化规律。父亲笔记里提过,这种配方,只有参与阴山计划的人才知道。”

    老僧脸色微变:“你真要把这一切学下来?”

    “我要记住。”少女声音平静,“记住是谁杀了我祖父,又是谁逼疯了我母亲。我记得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女儿,你不是霍家的耻辱,你是唯一的火把’。”

    她放下笔,望向东方:“总有一天,我会回去。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所谓的圣君仁政背后,藏着多少不敢点灯的夜晚。”

    老僧叹道:“可你知道吗?你父亲当年选择让你离开,不只是为了保命,更是为了切断因果。他不要你背负仇恨,只想你活得像个普通人。”

    “可我已经不是普通人了。”少女淡淡道,“从我读到第一份密信起,我就成了‘玄武’的一部分。我不是霍成君,我是那段历史的继承者。”

    她站起身,走向佛堂深处,推开一块活动石板,露出一间地下密室。墙上挂满了图纸、信件、药方复制品,甚至还有根据回忆绘制的未央宫地下结构图。

    最中央的案台上,摆放着一小包白色粉末??那是霍显临终前托人送来的最后一份解药成品。

    少女轻轻抚摸它,如同抚摸父亲的脸颊。

    “你们以为烧掉了配方就能抹去一切?”她低声说,“可你们忘了,最可怕的不是毒药,也不是解药,而是记忆。只要还有一个活着的人记得,你们就永远无法真正销毁真相。”

    她转身,在墙上刻下一行字:

    > **“玄武门会开,因为风沙不停。”**

    ***

    数月后,长安街头出现一则奇闻:某夜暴雨倾盆,雷电交加,一道闪电劈中未央宫北墙,竟将那行“玄武门不开,真相永埋”的刻字照得通亮。更有百姓声称,看见墙缝中渗出血水,顺着砖缝蜿蜒而下,形如文字??

    仔细辨认,竟是“霍光”二字。

    谣言四起,人心惶惶。有人说这是冤魂索命,有人说这是天意昭示,更有人偷偷在家中供奉“影子牌位”,上书:“奉敬大汉无名功臣之灵”。

    刘据闻讯,亲自前往查看。他立于墙下,任雨水打湿龙袍,久久不语。

    身旁陈九低声请示:“是否派人铲除刻字,封锁消息?”

    刘据摇头:“不用。让它留着。”

    “陛下?”

    “有些东西,越掩盖越清晰。”刘据说,“与其让他们猜来猜去,不如留一道裂缝,让他们看得见一点黑暗,也好过想象无穷的深渊。”

    他转身离去,背影苍老而孤独。

    当晚,他又梦见了伊稚斜吃下第一口饭的样子。

    这次,梦中的伊稚斜抬起头,对他笑了,嘴里吐出的不是黑血,而是一粒金黄的米。

    “你以为你赢了?”匈奴单于说,“可你知道吗?每一粒毒米,都会生根发芽。十年后,百年后,千年之后,它们会在史书的缝隙里长成森林,遮住你的太阳。”

    刘据惊醒,冷汗浸透寝衣。

    他点亮烛火,翻开床头那本《太史记》,翻到“世宗本纪”一页,发现墨迹竟微微晕染,仿佛有人用泪水滴过。

    他伸手抚去,却发现指尖沾上的不是水,而是极淡的红色??像是血,又像是锈。

    ***

    十年后,敦煌石窟。

    那位抄经老人已不再写字。他坐在夕阳下的沙丘上,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呼吸微弱。

    一名年轻旅人路过,认出他是霍光,跪下磕头:“先生一生为国,却被贬至此,晚辈心中不平!”

    老人笑了笑:“不平什么?我做的事,我自己清楚。该受的罚,我都领了。我不怨天子,也不恨命运。我只是庆幸……在我闭眼前,还能看到敦煌的晚霞这么美。”

    他抬起手,指向西方:“你看,太阳落下去的地方,不是黑暗,是另一种光。我们这些人,注定见不到白天的太阳,但我们知道,它一直在升起来。”

    说完,他缓缓闭上了眼。

    风起,沙落,将他的身影一点点掩埋。

    次日清晨,石窟壁上多了一幅新画:一人持剑立于宫门前,门外是烽火连天,门内是万家灯火。画旁题诗两句:

    > “一身担尽千秋罪,

    > 万古无人说姓名。”

    而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少年太子刘弗陵再次打开那组“玄武”铁柜。这一次,他在夹层底部摸到一张极薄的绢帛,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 “若你读到此信,请答应我一件事??

    > 不要让下一个霍光,再走同样的路。”

    落款无名,唯有一枚模糊指印。

    刘弗陵握着绢帛,站在窗前直到天明。

    他知道,自己终将成为另一个刘据。

    他也知道,那扇“玄武门”,永远不会真正关闭。

    因为它不在宫墙之内,而在每一个帝王的心底深处??

    那里有光无法照亮的角落,也有刀必须藏匿的地方。

    而历史,从来不是由胜利者书写,而是由那些甘愿被遗忘的人,一笔一划,刻进时间的骨髓之中。

    风过长安,吹动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宛如丧钟,又似挽歌。

    无人知晓,那声音里,藏着多少未曾说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