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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类父?爱你老爹,玄武门见!》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驭龙
    夜雨如注,未央宫南书房的烛火却未熄。霍光独坐案前,面前摊开一卷《尚书?尧典》,墨迹新润,朱批密布。窗外雷声滚滚,仿佛天地也在质疑这即将降临的浩劫。他提笔蘸墨,落字如刀:“昔者圣王治世,必先正名分、严等级、定尊卑。君不君,则臣不臣;父不父,则子不子。天下大乱,由此始也。”

    这一句,不是注解,是宣战。

    三日后,太初四年春闱放榜,原本应由太学博士主持的经义策问,竟被尚书台临时更替考题。新题出自霍光亲拟:“试论《春秋》‘尊王攘夷’之义,何以今日尤当力行?”并明令:凡答卷中引用徐乐“民为贵,社稷次之”之说者,一律黜落。

    榜单揭晓,百余名学子名落孙山,其中多为徐氏门生。舆论哗然,长安街头有士子聚哭于石渠阁外,焚书明志,高呼“圣道将亡”。锦衣卫迅速出动,以“聚众鼓噪、扰乱科场”罪名拘捕三十七人,皆系徐衍故交。诏书称:“国家取士,重在实用,不在空谈仁义。若人人以匹夫之言非议朝政,则纲纪何存?”

    徐衍闻讯,闭户不出。其母病重,医药难继,家中米粮将尽。忽有一黑衣人夜至,递上金饼五枚,言称“故人所赠”,未留姓名而去。徐衍知是霍光试探,怒而掷金于庭,破口大骂:“我虽贫贱,岂受此贼禄!”翌日即上书天子,直言“禁言毁学,非盛世所宜”,并请复太学旧制,广开言路。

    奏疏呈入,刘据览而叹息,转交霍光处置。

    霍光阅毕,抚案良久,终是一笑:“好一个徐家儿郎,骨头比他师父还硬。”随即提笔批复:“所陈忠恳,朕甚嘉许。然年少气盛,未识时务。着罚俸三月,禁足半月,以儆效尤。”表面宽宥,实则借此立威??连上书权都可被“恩赐”,谁还敢言自由?

    与此同时,观星台频报异象:荧惑守心,彗星出东方,民间传言“天怒人怨”。巫祝私语,谓“权臣当诛,国运方转”。霍光不动声色,命太史令改写天象记录,宣称:“荧惑入井,主边疆安定;彗星扫北,兆匈奴内乱。”又令掖庭乐师编曲《天瑞颂》,每日晨钟后于宫墙内外传唱,歌词尽述“霍公辅政,天降祥瑞”。

    人心渐安,疑虑消弭。

    然而真正让霍光警觉的,是一封来自朔方的老兵密信。信中写道:“将军旧部多有不满,谓朝廷厚待降虏,薄待功臣。今屯垦营中,胡人反得良田,我等浴血之人,反居荒碛。更有传言,若冠军侯尚在,必不允此等屈辱。”落款无名,只画一柄断剑。

    霍光读罢,指尖发冷。他知道,这支由他亲手塑造的军队,正在悄然离心。那些曾为帝国流尽鲜血的汉子,如今看着敌人子孙安居乐业,自己却困守寒土,怎能不怨?而一旦军心动摇,便是万丈高楼倾塌之始。

    “不能再等了。”他对陈汤下令,“启动‘归魂计划’。”

    七日后,一道诏书震惊天下:朝廷将在甘泉宫举行“英灵祭”,迎回霍去病灵位,追谥“武烈皇帝”,享太庙配飨,位次仅次于高祖、文帝。同时宣布,凡参与过三次以上北伐的老兵,皆可赴京观礼,路费由官府承担,每人另赐帛十匹、酒肉一坛。

    消息传出,边郡沸腾。数以千计的老卒拄杖跨马,跋涉千里而来。他们中有独臂者、跛足者、失目者,衣衫褴褛却昂首挺胸。沿途百姓夹道相迎,孩童跪拜,称其为“活着的将军”。

    长安城为此休市三日。未央宫前设九重祭坛,霍光亲自主祭。当霍去病灵幡升起之时,鼓乐齐鸣,万民俯首。霍光登台宣读祭文,声泪俱下:“昔我兄长,提孤军深入绝域,餐冰卧雪,九死一生。所求者何?非爵禄也,非威名也,只为华夏永不再闻胡笳之声!今日四夷宾服,海内升平,皆赖此一人之胆魄、千万人之牺牲!若忘其功,是为不义;若贬其业,是为不孝!”

    台下老兵无不恸哭,有人甚至当场咬破手指,在黄绢上写下“誓死护霍”四字。

    祭典之后,霍光趁势推出新政:“功臣优待令”。规定:所有退伍老卒,无论是否隶属霍去病旧部,皆可优先任用为地方亭长、里正、仓吏等职;其子孙入学、入仕,享有额外荐举名额;每年冬至,由地方官主持“忠勇宴”,宴请辖区内老兵,席间必讲一段冠军侯故事。

    此举一举三得:既安抚军心,又将老兵转化为基层治理力量,更在全国编织起一张对霍光个人效忠的情感网络。许多老兵临终前留下遗言:“吾命属冠军侯,魂归霍尚书。”

    而就在这片感恩戴德之声中,一股暗流正悄然涌动。

    徐衍并未放弃。他在家中秘密召集十余名年轻士子,成立“白鹿讲会”,借研习《诗经》之名,暗授“限君权、抑权臣、兴民本”之说。每次聚会,皆焚香闭户,由专人记录讲义,藏于地窖之中。他们甚至模仿民间歌谣,创作了一首《清风吟》:“清风吹我襟,不照紫袍心。但见堂上笑,谁知陇头音?”暗讽霍光伪善欺世。

    这首小调很快在太学生中流传开来。起初只是私下哼唱,后来竟出现在考场夹带、驿站题壁之上。锦衣卫顺藤摸瓜,查到一名抄录者竟是东宫侍读之弟。霍光得知,面色不变,只轻声道:“终于动手了。”

    但他并未立即镇压,反而命人将《清风吟》稍作修改,改为:“清风吹我襟,光照紫袍心。但见堂上治,陇头无愁音。”并令乐府谱曲,作为新编《长安谣》之一,在市井广为传唱。原版则被定为“诽谤之诗”,凡传唱者以“妖言惑众”论罪。

    一场思想交锋,就这样被悄然置换为官方宣传。

    然而,真正的风暴来自北方。

    稽居阏被斩首半年后,北匈奴残部突然南下,袭破五原塞,杀吏民三百余人,掳走牛羊万头。细作回报,此次行动并非由单于主导,而是由一群自称“苍狼之裔”的年轻贵族发起,领头者正是伊稚斜单于之孙??年仅十八岁的挛?孤涂。

    此人自幼随祖父逃亡漠北,从未踏足汉地,却对霍光恨之入骨。其母为赵不虞之女,十年前死于流放途中。他在檄文中宣称:“霍光屠我宗族,辱我先祖,夺我故土,占我牧野。今我举义旗,非为争利,乃为复仇!愿与天下受冤之人共起,清君侧,雪沉冤!”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份檄文竟附有一份血书盟约,签名者包括陇西七姓豪强、西域三十六城中的十一座城主,甚至还有两名汉朝边将的私印摹本。

    霍光看完,久久沉默。这不是一次边境骚扰,而是一场跨国、跨族、跨阶层的联合反扑。他们利用赵氏冤案、李陵旧恨、老兵积怨、儒生不满,编织成一张巨大的反对之网。而幕后推手,极可能是那个一直隐匿不出的智者??徐衍。

    “他想点燃一把火。”霍光对陈汤说,“烧掉我三十年建立的一切。”

    “那我们……灭火?”

    “不。”霍光缓缓起身,望向北方星空,“我们要让这火烧得更大。”

    三日后,朝廷发布惊人诏令:非但不派兵征讨,反而公开承认“赵氏一族确有冤情”,宣布为其平反,追赠赵不虞为“忠毅大夫”,允许其孙以礼归葬祖茔,并拨款重修祠堂。

    长安哗然。

    朝中清流拍手称快,以为霍光终于悔悟;边地豪族窃喜,以为朝廷软弱可欺;就连徐衍也一时错愕,不知这是何意。

    唯有霍光心中冷笑。

    他知道,敌人最怕的不是压迫,而是宽容。当你给予他们梦寐以求的“正义”时,他们的愤怒就会失去正当性。一个被平反的家族,还能打着“复仇”旗号造反吗?一个接受了朝廷恩典的少年,还能自称“义军首领”吗?

    果然,挛?孤涂闻讯暴怒,斥之为“羞辱性施舍”,拒不接受。但他内部已出现分裂:部分将领认为既然汉廷已示好,不如暂收兵权,等待时机;更有亲汉派直接投降,献上孤涂行踪。

    霍光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立即派出使者,携重礼前往漠北,表示愿意协助孤涂“回归正统”,封其为“匈奴王”,驻牧河西北,受汉节制。同时密令西域都护切断乌孙对孤涂的支援通道,并散布谣言,称孤涂实为汉奸私生子,欲引汉军灭族夺权。

    内外交困之下,孤涂众叛亲离,最终率残部退入阿尔泰山,不知所踪。

    一场可能席卷西北的大乱,就这样被霍光以“怀柔”之名化解于无形。

    而真正致命的一击,发生在半年之后。

    一名自称“赵家旧仆”的老奴叩阙上书,呈交一封遗信,声称是赵不虞临终前所写。信中痛陈自己当年确曾通敌,因贪图富贵而出卖军情,晚年悔恨不已,唯愿子孙勿步后尘。并言明其孙早已在流放途中病逝,所谓“少主”,不过是江湖术士伪造血脉,骗取豪强资助。

    朝廷震怒,立即彻查。经查,现任“少主”生辰八字与赵氏族谱不符,且其乳母供认,此子原为乞丐之儿,被反霍势力收买顶替。

    真相大白,举国哗然。

    那些曾支持“义军”的豪强纷纷上表请罪,愿捐资赎过;民间舆论彻底转向,称“赵氏伪号,欺天罔民”;连一向同情李陵的儒生也不再发声,唯恐被牵连。

    霍光乘势推动“正史工程”:命太史令重修《武帝实录》,特别强调霍去病北伐乃“救民于水火,止战于未乱”;删去所有关于李陵悲情叙事,改为“背主降敌,终遭天谴”;并将近年来所有“叛乱”归结为“别有用心之徒利用民间愚昧煽动作乱”,而霍光则始终是“拨乱反正、护国佑民”的中流砥柱。

    至此,历史的书写权,彻底落入霍光之手。

    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天下已定时,东宫再次掀起波澜。

    太子刘据突然提出要亲自巡视西域,名义是“慰劳内迁胡民,考察屯田成效”。霍光一听便知不对??西域是徐衍母亲的故乡,也是当年李陵出征之地。太子此行,分明是要寻找属于自己的政治根基。

    “不行。”他对刘据说,“西域初定,道路艰险,殿下金枝玉叶,岂可轻涉远途?”

    “那你哥哥就能去?”太子冷冷反问。

    霍光一怔。

    “你说你守住的是秩序。”太子站起身,目光如刃,“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秩序本身就不公,守得越牢,错得越深?”

    殿内寂静无声。

    良久,霍光才低声道:“殿下,您不懂。没有秩序,就没有生存。公平可以慢慢谈,但混乱来临时,连谈公平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你就永远不让它有机会?”太子冷笑,“用恐惧维持忠诚,用谎言掩盖真相,用恩惠收买人心??这就是你所谓的秩序?”

    霍光没有回答。他知道,这场对话已经超越了君臣,进入了父子、师徒、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终极拷问。

    次日,他主动奏请天子,同意太子西巡,但条件是:路线由尚书台拟定,护卫由锦衣卫担任,每日行程必须上报,且不得私自接见地方士绅或老兵。

    刘据沉默片刻,点头应允。

    出发当日,霍光亲送至灞桥。临别时,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符,递给太子:“此为‘虎翼令’,可调边军三千。若遇危急,持此符可直达朔方大营。”

    太子接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不怕我用它来对付你?”

    “怕。”霍光坦然道,“但我更怕你不具备保护自己的能力。”

    马蹄声远去,霍光伫立良久。

    他知道,太子此行或许会看到苦难,听到控诉,甚至萌生变革之心。但他不怕??因为只要他还掌控着军队、财政、教育和历史,任何思想的火花都无法燎原。

    除非……

    除非太子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点燃它。

    而那一天,也许不远了。

    秋霜再降,未央宫的梧桐叶落尽。霍光站在廊下,望着一片枯叶随风飘荡,忽然问道:“皇孙近日读什么书?”

    “回大人,《帝范》第二卷,讲‘驭臣之道’。”

    霍光点头,嘴角微扬:“很好。告诉他,最重要的一条是??”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不要相信任何人。”

    风穿廊而过,卷起满地残叶,如同埋葬过往的灰烬。

    而在那灰烬深处,仍有火星未熄。

    只待一声惊雷,便可焚尽这精心构筑的江山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