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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类父?爱你老爹,玄武门见!》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孩视
    秋霜未化,长安城外的官道上已响起清越的马蹄声。一支百人卫队护送着朱轮华盖车缓缓驶入城门,车上端坐之人正是巡边归来的太子刘据。他面色清减,眉宇间却多了一份沉静,仿佛大漠风沙洗去了少年浮躁。霍光亲率百官迎于长乐宫前,执礼甚恭,口中称“殿下劳苦功高”,实则目光如针,细细打量太子神情举止,欲窥其心志变化。

    宴罢回府,霍光未及更衣,便召陈汤密议。

    “太子途中可有异动?”

    “一切如常。”陈汤低声道,“唯在朔方夜宿时,曾召见一名旧部老兵,私谈良久。次日,该卒自缢于营中,遗书言‘愧对冠军侯’。”

    霍光眉头微蹙:“查过那封遗书?”

    “是伪造的。”陈汤点头,“笔迹出自东宫小吏之手,内容经润饰,意在渲染霍去病治军严酷、士卒怨望。属下已将原稿截获,原件在此。”

    霍光展开竹简,指尖轻抚墨痕,嘴角竟浮起一丝冷笑:“好啊……有人教他玩这一套了。”

    他知道,这不只是太子个人情绪的流露,而是背后已有谋士布局??借民间哀思,暗贬军功;以仁政为名,否定征伐。若任其发展,不出三年,霍去病一生战绩都将被重新诠释为“穷兵黩武”,而他自己推行的集权体制,也将因失去军事支撑而动摇根基。

    “传我令:即日起,编纂《冠军侯征战实录》,由太史令领衔,收录将士口述、战报原文、缴获敌档,务求详尽真实。另命画工绘制《忠魂图卷》,列阵亡将士姓名籍贯,悬于英烈祠正殿,每逢朔望,由尚书台主祭。”

    “若太子问起呢?”

    “就说??这是为了不让后人忘了谁用性命换来了太平。”霍光冷冷道,“有些人想抹黑历史,我们就把血写进碑文里。”

    三日后,东宫果然送来奏疏,提议“停修边城、裁撤烽燧、遣散斥候”,理由是“匈奴既降,不必复劳民力”。霍光看罢,不动声色批转门下省审议,自己却连夜入宫面圣。

    此时刘据正卧于榻上,咳喘不止。年近五旬的天子,早已不复当年雄姿,鬓发斑白,眼窝深陷,唯有眼神依旧锐利。

    “你来得正好。”他接过奏章,声音沙哑,“太子这份折子,你怎么看?”

    “臣以为,稚子不知险恶。”霍光跪地叩首,“匈奴南附,非诚心归顺,实乃走投无路。呼韩邪虽称臣,然其部众仍保骑兵十万,游牧无定,一旦中原有变,必举旗反噬。今若自毁长城,等同开门揖盗!”

    刘据沉默片刻,忽而苦笑:“你说得对。可朕也明白,太子这是在向你示威。”

    “示威?”

    “他在告诉你:我能推翻你建立的一切。”

    霍光垂首不语,心中却如惊雷滚过。他知道,这场博弈已从幕后走向台前。太子不再是那个病弱温顺的储君,而是一个开始学会运用权力杠杆的年轻人。他借“仁政”之名挑战军备,实则是试探霍光底线,测试朝中对自己主张的支持程度。

    “陛下明鉴。”霍光缓缓道,“臣愿退一步。可否允臣提出折中之策?譬如保留三分之一戍卒,其余转为屯田兵,亦兵亦农,战时为军,平时耕作。如此既不失防务,又合休养之意。”

    刘据点头:“准。但你要亲自与太子商议,让他觉得,这是他的胜利。”

    次日清晨,霍光登车赴东宫。

    太子正在庭院习射,箭矢破空,连中靶心。见霍光至,也不行礼,只淡淡道:“叔父今日怎有闲情来此?”

    “特来聆听殿下高论。”霍光微笑落座,“关于裁军之事,臣反复思量,以为确有可取之处。”

    刘据一怔,显然未料对方竟如此爽快让步。

    “只是……”霍光话锋一转,“若全数撤防,恐边民不安。臣斗胆建议,留精锐三万,分驻五原、朔方、云中三郡,其余改编为‘屯垦营’,每营五千人,开垦荒地,自给粮饷。十年之后,不但无需朝廷拨款,反可上缴余粮。”

    太子沉吟良久,终是点头:“可行。但须立下章程,不得借机扩权。”

    “自然。”霍光拱手,“一切听殿下裁定。”

    谈话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机锋。霍光让出名义上的裁军成果,却牢牢掌控新设“屯垦营”的人事任免与财政调度权。这些昔日边军将领,未来或将效忠于尚书台而非东宫。而所谓的“章程”,最终也将由他主导制定。

    然而,真正的风暴尚未到来。

    半月后,敦煌急报再至:祁连山中残党突袭驿站,杀死驿丞,夺走八百匹战马,并发布檄文,自称“汉义军”,拥立赵不虞之孙为“少主”,宣称要“清君侧,诛霍贼,迎还李陵魂”。更令人震惊的是,檄文中赫然列出一份名单,竟是十余年来被霍光以“结党”“通敌”“妖言”等罪名处置的官员姓名,称之为“忠良蒙冤者”,号召天下共起响应。

    霍光阅毕,面色铁青。

    这不是简单的叛乱,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攻击。他们不仅复活了旧日冤案,还将李陵这个敏感人物重新抬出,直指霍家道德污点。李陵虽降匈奴,但在民间素有悲情英雄之誉,许多人认为他并非叛国,而是被朝廷抛弃。如今借其名号聚众,极易煽动人心。

    “不能再用老办法了。”他对陈汤说,“杀一百个逃犯容易,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那该如何?”

    “我们要给他们一个更响亮的名字。”霍光眼中寒光闪动,“不是‘义军’,而是??‘伪王逆党’。”

    当夜,长安城各坊巷口悄然张贴布告,署名“朝廷通谕”:

    > “查赵氏一族,本为陇西豪强,私蓄部曲,勾结羌胡,屡犯王法。其孙年未及冠,妄称‘少主’,图谋僭越,实乃大逆不道!今颁诏:凡参与伪号者,无论首从,皆灭三族;藏匿不报者,与同罪;若有擒斩伪首级献官者,赏金千斤,封万户侯!”

    与此同时,霍光下令重启“忠义录”工程,公开表彰三十年来为国捐躯的将士,特别列出霍去病麾下七十二位阵亡校尉姓名事迹,刊行天下。又命乐府创作新曲《赤心谣》,歌词曰:“黄沙埋骨不知处,唯有忠魂照河山。莫信山中童子语,真奸原在袖手看。”

    民间舆论迅速扭转。原本对“义军”抱有同情者,见其打着孩童旗号作乱,且行事狠辣,烧村劫粮,渐生反感。加之朝廷重赏之下,果然有猎户揭发藏匿地点,锦衣卫趁夜突袭,一举歼灭主力,擒获所谓“少主”。

    审讯当日,霍光亲临刑堂。

    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衣衫褴褛,却昂首不跪。

    “你可知罪?”霍光问。

    “我无罪!”少年怒吼,“你们杀了我祖父,屠我满门,还问我有没有罪?李陵将军何辜?赵家何辜?霍光!你才是乱臣贼子!”

    霍光静静听着,忽然挥手,命人取来一卷宗册,当众展开。

    “这是你祖父赵不虞的供词。”他声音平静,“建元六年,他收受匈奴黄金五百斤,泄露我军粮道位置,致三千运粮卒尽数覆没。你舅舅更曾亲率骑兵袭击我后军辎重营,烧毁粮草八万石。这些,你都知道吗?”

    少年愣住,满脸不信。

    “你不信?”霍光冷笑,“那就看看这个。”他命人抬出一口棺木,揭开盖板,露出一具干尸,“认识他吗?张猛之子张衡。他在死前招认:你父亲并未死于战场,而是被赵家献给匈奴作人质,换取兵马支持。你根本不是赵氏血脉,而是李陵将军流落在外的侄孙!”

    全场哗然。

    少年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你……你说谎!”

    “是不是谎话,问问你自己。”霍光逼近一步,“你从小被人灌输仇恨,却不问证据何在。你以为自己在替天行道,其实不过是别人手中一把刀。现在,你想继续做这把刀,还是睁开眼看一看真相?”

    少年瘫坐在地,泪如雨下。

    三日后,朝廷宣布:伪首已被感化,自愿写下《悔逆书》,揭露幕后主使如何利用孤儿寡母制造动乱。全文刊印下发,各地学堂诵读。而那具“李陵亲属遗骸”也被隆重安葬于英烈祠侧,赐谥“节愍”,以示朝廷不忘旧臣。

    一场可能引发动荡的叛乱,就这样被霍光化为巩固权威的工具。

    但真正让他警觉的,是此事背后若隐若现的影子??徐衍。

    调查中发现,那份檄文的文风极似徐乐学派笔法,且传递路线经过徐家故宅所在里巷。虽无直接证据,但霍光知道,那位退隐的儒生之子,已然接过了老师衣钵,成为新的反对派核心。

    “不必抓他。”霍光对陈汤说,“反而要让他活着,讲下去。”

    “为何?”

    “因为我们需要敌人。”霍光望着窗外飘雪,“没有敌人,百姓就会怀疑我们存在的意义。只要他还敢说话,我就有理由加强监察、整顿言论、扩充锦衣卫。恐惧,是最好的统治润滑剂。”

    冬去春来,太初四年春,朝廷迎来一件喜事:皇后诞下皇孙,刘据龙颜大悦,宣布大赦天下,赐?三日。满朝文武皆贺,唯霍光神色凝重。他知道,新生命的降临,意味着继承之争将更加复杂。太子虽立,但若天子另起他念,或有宠妃进谗,政局仍存变数。

    于是,在庆贺之后,他悄然推动一项新规:皇孙启蒙教育,须由尚书台指定经师,教材限定为《孝经》《论语》《帝范》三书,严禁涉猎“百家杂说”。同时奏请设立“东宫讲读官”,由其门生担任,每日记录皇孙言行,定期呈报。

    此举名为重视储嗣教育,实则从婴儿时期就开始塑造下一代君主的思想体系。霍光要确保,未来的皇帝,从小就学会敬畏制度、依赖中枢、信任霍家。

    与此同时,北方局势再度紧张。

    呼韩邪单于虽称臣,但其内部贵族多有不服,尤其是左贤王稽居阏,暗中联络北匈奴残部,意图复国。细作密报:稽居阏已派使者潜入西域,试图说服乌孙断绝与汉往来,并许诺共分丝路利益。

    霍光览报,不惊反喜。

    “机会来了。”他召集心腹幕僚,“传令西域都护:立即增兵楼兰、龟兹,以‘护商’为名,接管关隘;同时散布谣言,就说稽居阏欲引北虏入寇,屠城掠民。让西域诸国自己吓自己。”

    又密令:“资助一批亲汉部落首领,让他们上表请求内附,愿为汉民。越多越好。”

    不出所月,鄯善王率先请降,愿举国迁入玉门关内;焉耆、尉犁亦相继效仿。霍光顺势奏请设立“西域内迁安置司”,由其亲信主持,统管土地分配、户籍登记、赋税征收。短短半年,三万余胡民迁入河西走廊,形成新的边防缓冲带,同时也为霍光掌控的“均输平准”系统提供了大量廉价劳力与市场资源。

    而最致命的一击,来自匈奴内部。

    稽居阏的阴谋败露,呼韩邪为表忠诚,亲自将其擒获,押送长安请罪。刘据大喜,欲当众赦免,以彰怀柔。

    霍光却力谏:“不可!此乃天赐良机,岂能轻纵?”

    “那该如何?”

    “斩之于市,传首西域!”霍光斩钉截铁,“让所有胡人知道,背叛汉朝者,纵万里之外,亦难逃诛戮!”

    最终,稽居阏被押赴长安西市,当众腰斩。首级送往乌孙示众。消息传出,西域震动,诸国纷纷遣使谢恩,表示永世不敢背离。

    至此,霍光之权,已达巅峰。

    他掌铨选、控财赋、理司法、监言论、辖边务、育储君,六权归一,形同摄政。民间已有童谣传唱:“朝有霍光,不知有君。”

    某夜,霍光独登观星台,仰望苍穹。紫微垣依旧明亮,帝星虽有微晃,却未倾移。

    陈汤随侍在侧,低声问:“大人,如今四海升平,可还有忧患?”

    霍光久久不语,良久才道:“最大的忧患,从来不是外敌,而是人心。”

    “人心?”

    “是啊。”他轻叹,“当所有人都习惯了秩序,就会忘记是谁建立了它。他们会要求更多自由,更多权利,更多选择。他们会说,不需要这么严厉的管理,不需要这么多规矩。”

    他转身,目光如炬:“所以,我们必须让他们永远记得混乱的代价。”

    风起云涌,星河如练。

    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停下。

    父亲想要清廉,舅舅追求安稳,哥哥渴望荣耀。

    而他不同。

    他要的,是一个永恒的秩序??

    哪怕,需要用一代代人的牺牲来维系。

    哪怕,历史终将把他写成权臣、奸相、独裁者。

    只要这江山不乱,只要百姓能活,

    他愿意背负万世骂名。

    “准备第二份名单。”他低声说。

    “属下遵命。”

    “这次,记下的不是人。”

    “那是?”

    “是思想。”霍光眸光冷冽,“凡是可能动摇国本的学说、书籍、言论……统统记下来。将来,该烧的烧,该禁的禁,该改的改。”

    “若是连《诗》《书》也有悖逆之语呢?”

    霍光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那就……重注《五经》。”

    “由你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