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监,我这个人就喜欢交朋友。”
宋煊把手缩了回来
“天气炎热,你亲自跑一趟通知我,我请你喝杯凉浆,你难不成还要拒绝不成?”
“不敢,绝对不敢。”
杨怀敏手里握着金叶子,十分赞同宋煊的话。
一片金叶子,对他而言不多。
可这也得分谁送的啊!
依照杨怀敏对宋煊的了解,他能当众不卖顶头上司陈尧佐的面子,送茶水费的规矩,他应该不清楚。
杨怀敏在宋煊家乡也打听过宋状元是宋城及时雨,与人交朋友从来不看他有钱没钱,还舍得往外送钱。
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以前矜持个什么劲呢?
早知道,就早点跟宋状元结成盟友了。
“这帮秃驴不少人都在东京城内有宅子有老婆,而且还不止一个,他们没钱,谁能相信呢!”
“不错。”
听到这话杨怀敏也是心里十分不得劲。
他们这帮秃驴苦没吃到多少,也没受什么罪。
反倒个个肚满肥肠的,没杀了他们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宋煊借着刘娥的名义已经把她绑在战车上了,这口锅她是想要背的,如此收买禁军的好机会,她如何会放过?
尤其是现在赵祯渐渐长大,起了心思的人不少,又不用她花一文钱,宋煊就把事情给办了。
刘娥如何能不认为这是宋煊的“投名状”?
“若是宋状元遇到了什么困难,一定要通知我,我自会在大娘娘面前说个清楚。”
“好说,等我想个法子之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必定先通知杨太监。”
杨怀敏连连点头。
宋煊也不再多说什么,把他送到门口。
杨怀敏嘴巴都没有合上,笑呵呵的走了。
宋煊瞧着他远去的背影,在大娘娘身边有个耳朵把消息传出来,也是不错的。
大家互惠互利。
不过是拿点小钱做事。
待到杨怀敏走后,于高汇报说樊楼送来的罚款太多了,地窖还是不够用。
宋煊想了想吩咐道“挖什么洞,藏富于民得了。”
“啊?”
“中秋节福利提前发给大家,你立即弄个名单出来,基础就每个人发五贯钱,按照平日记下的功劳再给予补贴,看管钱库的名单上的人,我会亲自安排福利。”
“最后把雪花酒给分了,立即采购一批盛酒的葫芦去,平日也可以挂在腰间盛水用。”
于高当真是没想到宋煊会有这种法子,当即拱手道
“喏。”
“对了,顺便采购一批米来,存放在仓库当中,待到大娘娘过生日的时候,普天同庆,给县衙里的人都发一发。”
于高面对宋煊如此高福利的操作,惊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
“对了。”
宋煊又想起一件事来“把郭恩的名字列在第一个,给他们娘俩二十贯。”
郭辛的丧葬费都是县衙出的,还另外给了一笔抚恤的钱。
于高听到宋煊的吩咐,愣了一下,再次拱手
“属下明白了。”
待到吩咐完了后,宋煊回去写了点东西,顺便叮嘱桑怿小心点。
近日开封县的政策起到了作用。
有效的遏制住了无忧洞这一伙子黑恶势力的收入。
他们极大可能会来县衙弄钱。
“大官人放心,有我在,在,定然叫,叫这帮贼子,有来无回。”
“嗯,我是信你有这个能力的。”
宋煊把册子递给他
“这是你们这些看管钱库之人的补贴,总归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又无时无刻面临着金钱的诱惑。”
“我听闻一些库管的绝招是把银锭塞在菊花里偷着带出去。”
桑怿哦了一声。
库房地下的钥匙,他有一个,宋煊这里也有一个。
只有两把锁同时打开,才能进入。
像这种藏钱法子,桑怿当真是没有听说过。
他接过来一瞧,也是颇有些惊诧
“大官人,这钱,钱给的有点多,多了。”
“无妨,就当作是赏给大家没有见钱眼开,偷拿偷用的良好品格,通过了考验。”
“况且这种差事跟坐牢没什么区别,多给些赏钱,那也正常,你就说是自己向我申请为大家争取的福利。”
“啊?”桑怿连连摇头
“这,如何能行?”
“就这么办,夜里我又不会在这里与你协力抗贼,你就听我的,免得到时候真遇到事了,他们不听你的话。”
宋煊让桑怿拿着册子去说一说这个好消息。
总归是要帮他收拢人心。
毕竟堡垒最容易在内部攻破。
无忧洞在县衙里安插的眼线,宋煊根本就没有思路,他也没瞧见有人挂着铜钱。
想必这些进入官府部门的人,是不会挂这种特征的。
免得被其余无忧洞的同伙发现,从而暴露了。
桑怿在门口迟疑了一会,推门进去,才按照宋煊的说辞磕磕巴巴的说了。
引得众人一阵欢呼雀跃,不断对着桑怿说着感谢的话。
桑怿能力是强,但是在为人处事上,还是有些差距的。
如今他为了众人的福利,在大官人面前“据理力争”兄弟们辛苦的话,都可以想象出来他说话有多磕巴,还没有放弃。
中秋节福利提前发放的消息,不胫而走。
每个人脸上都露出笑容,至于驿站、巡检司也都有人派去提前通知,让他们做好准备。
到时候按照花名册来发放。
如此,也算是杜绝吃空饷的人。
宋煊智斗大和尚的消息,也被传播开来。
在家养病的开封府尹陈尧佐,听到儿子陈象古的说辞,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宋十二是个贤才,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爹,你都被他气成这个样子了,连王澥都被他判决,朝廷立马就通过给他当众处斩了,你还夸奖宋煊?”
陈尧佐只是觉得可惜。
韩琦那小子跑到外面去享福,留下宋煊在东京城与自己作对。
事情的发展几乎都不受他的掌控。
想他陈家在东京城也极为兴旺,一个是翰林学士,一个是开封府尹,将来位居宰相,那也是板上钉钉之事。
未曾想韩琦不愿意,连这个同窗好友都在帮他。
这些个年轻人,可真是初出茅庐,天不怕地不怕了。
陈尧佐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没有这种冲冠一怒为朋友出头的志气了。
他确实是欣赏宋煊,可发展到如今,双方握手言和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爹,我听闻有人放言花费五百两黄金刺杀宋煊,有人说是咱们家干的,会不会是三叔父他?”
“不可能。”
陈尧佐是了解自己三弟的,虽然做事冲动,但绝不会做出这种无脑的事情来。
“我与宋煊之间虽有争斗,但也只是结怨,绝不会发展到仇杀。”
陈尧佐瞥了儿子一眼
“我与他都是士大夫,若是此事开了头,将来陈家也会被如此针对。”
“你们几个最好不要往上面去想,否则后患无穷。”
陈象古没有入仕,也年轻,容易冲动,面对他爹的提醒,轻微点头。
“可是那宋煊越干越好,总会针对咱们家的。”
陈尧佐瞥了儿子一眼,干得好可不一定提拔的快。
宋煊做出如此多的事情来,将来拉清单可太容易被针对了。
更何况他不可能对大娘娘臣服的,当个知县就已经令人极为难堪,连大娘娘都无法掌控他。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短时间内就身居高位呢?
像宋煊这样有能力的人,性子自是要被狠狠磨砺一番,才能够被提到朝廷中枢任用。
所以陈尧佐丝毫不在意宋煊将来会如何,至少他有自信,自己能够比宋煊早一步到达相位。
那个时候,宋煊还在外面磨砺,想回来都没得机会呢。
“在这东京城内,不会有空穴来风的消息,必然会有缘故。”
陈尧佐站起身来溜达了两步
“宋煊他步子迈的太大,太散,想要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必然会侵犯到许多人的利益。”
“刺杀他的谣言兴许就是进一步的警告,若是他就此收敛,兴许也就平安无事。”
“若是他不知好歹,必然会有人针对他的。”
“越是这种时候,我陈家就越不能掺活进去。”
“特别是你,在外面与人厮混的时候,切不可总是提宋十二的不好,免得被人给利用了。”
“谁知道他们接近你,背后是何等的算计?”
“爹,我也没那么傻。”陈象古为自己辩解着。
“是啊,但是你也没有那么聪明。”
陈象古说不出来话。
陈尧佐叹息一声。
如今他总算是理解什么叫生子当如孙仲谋了。
总归是自己儿子在某些方面不如人家。
而且光靠着学习,就算事拍马也赶不上的。
一想到这里,陈尧佐又忍不住叹息。
想他陈氏三兄弟都如此突出,奈何儿孙辈却没有一个能扛起陈家大梁的后继之人。
等他们兄弟二人百年之后,陈家还能在大宋有如此盛况吗?
这也是当初他为什么要坚持把韩琦招为女婿的深层原因。
实在是家里儿孙不争气,只能从外招一个争气的女婿,防止家族势力逐渐落寞下去。
虽说门阀世家早就被消灭的七七八八,许多读书人出身在大宋都占据了位置。
但前面的士大夫们都不余遗力的培养自己子嗣,利用姻亲构建亲密关系。
长此以往,陈尧佐判断,今后黎民百姓之家的子嗣,会越来越难以在朝廷当中站稳脚跟。
宰相的儿子成为宰相的几率才是最大的。
……
对于大相国寺的不给继续提供借贷的事,宋煊倒是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把大宋律法给请出来。
就算许多人都不知道大宋律法管什么,也一般用不到律法,但它就在那里摆着。
看你会不会用。
于是班峰直接拿着开封县的传票,把大相国寺的方丈给请到县衙里来。
赵祯精神抖擞的一早来到开封县衙,日常跟着练武,就在那里处理政务。
同时瞧见了给予开封县属下中秋福利的事情。
着实是让赵祯大开眼界。
钱可真是好东西啊。
可惜自己的小金库没钱,也没法子拉拢禁军,只希望樊楼的生意能够好上去,方能有机会分润红利。
如此一来,自己也算是有些底气。
十二哥所言,钱是男人胆,当真不错。
此时厅外已经开始清点钱财,准备分发了。
周县丞亲自带着人分润雪花酒,务必全都是一壶倒满。
若是出现半壶,那是绝对不成的。
整个开封县的吏员以及衙役们个个兴高采烈,摩拳擦掌的。
宋煊先去了枢密院一趟,把汇总的账本拿了回来。
等他还没踏进大门的时候,齐乐成连忙过来迎接,顺便帮宋煊牵马。
“大官人,您表弟已经早早就到了。”
“嗯。”
宋煊应了一声。
他知道赵祯是非常渴望处理政务的。
可惜在皇宫当中施展不开,只能来自己这个小小的县衙过过瘾。
待到宋煊进入大门后,周遭吏员以及衙役,自是极为殷勤的上前问好。
宋煊轻微颔首,并没有多热情的回应。
这帮吏员也觉得太正常了。
纵然是大官人给他们摆脸色,他们也都得反思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毕竟大官人他是真的顾及旧情,郭辛因公而亡,中秋节的赏赐都有他儿子郭恩的。
放眼整个大宋,上哪里去找这种待遇去啊?
大官人就算是做事凶悍,那也全都是优点,而不是缺点!
“大官人。”
周县丞连忙上来行礼“钱财正在清点,雪花酒也都在分装。”
“嗯。”
宋煊应了一声,看着他们分装,打趣道
“干活的时候不要偷喝啊。”
“不敢,我等不敢。”
“哈哈哈。”
宋煊脸上带着笑
“总归是给兄弟们搞了点福利,待到大娘娘过寿以及过年的时候,还会有的。”
众人瞧着即将吃到嘴里的大饼,以及未来的大饼,对宋煊说的话,觉得比圣旨还要好听。
不说发钱的事,单是一位状元郎说跟你称兄道弟,就足以让你脸上有光,谁能拒绝?
“多谢大官人。”周县丞到底是在官场浸染多年
“我等在县衙任职多年,自从大官人来了之后,才算是能吃上两口肉,喝上这雪花酒啊。”
“是啊是啊。”
众人自是一阵感激的话,全都扑面而来。
宋煊摆摆手听腻了,直接去了后堂。
赵祯抬起头来“十二哥,你这钱发的可够多的。”
“哥们有钱,啊不对,是县衙有钱。”
宋煊坐在椅子上“哪有让人光拉磨,不给吃饱饭的。”
“好家伙,这发的钱可比禁军一个月发的俸禄都要多了。”
赵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得亏你收买的不是禁军,要不然大娘娘都得忌惮你了。”
“忌惮我做甚?”
宋煊给自己倒杯茶水“我又没有威胁到她的统治,除非我位列三公,学那董卓的做法,她才会忌惮。”
“哈哈哈。”
赵祯放声大笑,觉得宋煊实在是过于说笑了。
宋煊把账本给赵祯递过去。
赵祯仔细瞧了瞧,禁军去借贷,其实四家寺庙总归借出去四十九万七百八十九贯。
像王珪、狄青那样敢借一两千贯的人,始终是少数人。
几十、上百贯才是少数人。
就算有枢密使去交代,他们也害怕自己把钱给枢密院交一半,自己剩下的一半,最终还要给寺庙还回去,还得自己还高额利息。
赵祯抬起头“十二哥,禁军的人胆子也太小了些吧?”
“上好的赚快钱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们都不珍惜。”
“大家想的不一样罢了。”
宋煊对这个数字也颇为不满意。
如此轰轰烈烈,那么多人,就借了不足五十万贯。
大相国寺每年光是出租房间以及摊位,就能收入三四十万贯。
这可是纯利润啊!
大相国寺是开封最大的商业中心。
每月开放五次万姓交易,按照区域划分,好的位置就相当于学校的小卖铺,租金高的不是一星半点的。
田地租金收入、香火钱、赏赐钱。
最为赚钱的放高贷,这个账本官府无法掌控。
赵祯不解为什么大家想的不一样。
明明是好事,可是他们为何觉得不是好事?
就在赵祯细细思索的时候,班峰把大相国寺的方丈给邀请过来了。
方丈身边跟着住持,毕竟他们对宋煊邀请过来,十分的忌惮。
又唯恐方丈不背锅,所以请住持相随。
老方丈倒是无所谓,宋煊说什么他倒是都能答应,只是寺庙当中,自己又做不了主。
他们早就用金钱,把许多僧人给笼络在一起。
方丈说是傀儡有些过了,当成活招牌对大相国寺也是极好的。
方丈进来之后,先是念了句佛号,主动行礼。
“大相国寺谁说了算?”
颇为高胖的住持连忙说是清瘦老头方丈说了算。
他们师兄弟已经商议过了,什么事都放在师父的头上,若是他能够坐化烧出佛骨舍利来。
那也能让大相国寺的形象更上一层楼,兴许能够以此来迫使朝廷继续追查下去。
一想到这里,子远大和尚就松了口气。
既然开宝寺那辟谷之事被当众拆穿,我等佛骨舍利,想必你宋十二聪慧,也毫无办法!
“你出去。”
宋煊指着一旁的住持“本官只请了大相国寺主事方丈的来商议。”
“这?”
方丈不言语,只是站在那里。
随即住持被齐乐成一瞪眼给请出去了。
“不知方丈如何称呼?”
老方丈这才坐下“贫僧惠海。”
赵祯眉头一挑“方丈可认识惠崇?”
“此人乃是我师弟。”
宋煊不知道此人是谁,赵祯是晓得的。
此人乃事大宋名僧,除了会写诗之外,最擅长作画。
待到后期被欧阳修等人称赞,苏轼更是对惠崇的画题诗,便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名传千古。
“不过已经过世十年了。”
赵祯点头,对于他们这种修佛之人确实是英年早逝,但是对于普通人家已经算是高寿了。
宋煊却是直奔主题
“惠海大师,这大相国寺当真是你能做主的吗?”
“宋施主,对外是如此。”
惠海老和尚又是念了句佛号。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宋煊合上账本“大师可知道我请你来的目的?”
“老衲倒是有些眉目。”
惠海睁开眼睛看向宋煊“宋施主,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何故如此逼迫人呢?”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
宋煊站起身来溜达两步
“有些事,是有人希望你去做,正如同大师对外宣称自己是能掌控大相国寺一般。”
惠海明白,他悠悠的叹了口气。
如今朝廷又要走上对付僧人的旧路了吗?
不过这也是难免的。
大相国寺的事,他虽然无力改变,但也是有所耳闻的。
宋煊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明白。
“宋施主,此事若是没有回旋的余地,老衲倒是做不了主的。”
“外面那个住持能否做主?”
“子远?”惠海摇头又点头
“许多事都是他们几个商量着来,能做,倒是能做一点点。”
“来人,请住持进来。”
“是。”
“贫僧子远,见过宋状元。”
子远脸上带着笑,不知道师父说了些什么,心里有些忐忑。
“大相国寺可是由你做主?”
“回宋状元的话,寺内大小事情,都是由我师父做主,我等师兄弟们全都遵从。”
“好。”宋煊瞧着他们相互推脱“大相国寺的常住钱,账目何在?”
“这?”
子远抬头瞥了一眼方丈,开口道“自是在方丈的房间内。”
“行啊。”
宋煊喊了一句,让班峰去把大相国寺的常住钱账册给搬回来。
咱们就一对一的核对账目,追究一下过往挪用问题。
寺庙的常住钱一般是官府拨款,理论上属于半公产,住持无权私自挪用,想要用钱,都得与官府报备才行。
子远大和尚有些崩不住了,他发现宋煊是真的爱较真。
“不知道宋状元到底是有什么想法?”
子远大和尚连忙开口道“贫僧不知道被叫到此处的目的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查查账目。”
宋煊随即坐在躺椅上
“子远大师,坐下来慢慢等,咱们都不着急,等大相国寺的账目到了,咱们再说其他。”
常住钱的账目,那是没有的。
可是钱早就被挪用了,宋煊又不肯爆出来是因为什么。
所以子远只能往借贷上面去猜测。
一个是皇城司抓捕辽国密探,把所有账簿都拿走了。
再一个是禁军大规模来借贷,如今大相国寺昨日对外说无法借贷,今日就被请上门来。
这几件事若是没有任何联系,谁能够相信呐?
所以子远大和尚一时间又有些纠结,就算什么事都扔到方丈头上去,可方丈一问三不知,迟早得露馅。
他光溜溜的额头已经流出细密的汗珠。
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宋煊。
查账这种事,谁经得住查啊?
就官府这帮人为了收税,在查账上可是养了一帮好手。
“宋状元,账目年久失修,怕是查不出什么来。”
子远大和尚擦了擦自己头上的热汗
“有什么要查的,请宋状元明说,贫僧这就回去与师兄弟们商议,总归是能满足宋状元的。”
“哎,别这么说。”
宋煊伸出手制止道
“我呢,也是奉命行事,满足我的要求做甚?”
“奉命行事?”
子远大和尚一下子有些崩不住了。
以前是有侥幸心理,如今得到确切答案后,心里更是哇凉哇凉的。
宋煊他奉命行事,定然不是奉了他岳父的命令。
他岳父还没有那个能力去调动那么多人来配合他,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朝廷当中没有人弹劾他,甚至连那些宰相都没有制止。
赵祯在一旁看明白了,老和尚跟自己的处境差不多。
这种事他根本就管不了,还要去背黑锅的。
“对。”
宋煊闭着眼躺在躺椅上“奉命行事。”
子远大和尚咽了下口水,祈求似的看向老方丈,希望他能够给个说法。
惠海也只能开口道“不知宋施主奉命行事,所行何事?”
“大抵就是要查清楚是否隐匿逃兵、贼人,窝藏赃物,勾结无忧洞逼的百姓家破人亡,以及欠税未交。”
“冤枉啊!”
子远大和尚连忙开口道“宋状元,这些事我大相国寺一件都没有做过!”
“这么肯定?”
宋煊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
“我听闻皇城司追查契丹人的密探,搜查到了贵寺放高利贷的账目,怕是有这种事啊。”
宋煊如此言语,让子远大和尚登时有些坐不住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明朗了。
全都是因为放高利贷惹起来的。
既然官府说你勾结,那你就勾结了,他们收拾你还是费不了太大的功夫的。
一个个小小的知县就能办到,用不着更高层面的。
上面的人,用宋煊来处理刚好。
子远大和尚心思百转,随即开口道“这。”
“这也是谣传吗?”
听到宋煊的诘问,子远大和尚抿抿嘴,他可不敢在这里撒谎。
既然人家都说出来了,那必定是有门路拿到那些账目。
那些账目落在皇城司的手里,总比落到眼前这位立地太岁的手里要强上许多。
要不然,宋煊真的会一个一个对账,把他们的度牒全都给销掉。
“不知道宋状元到底想要怎么办?”
子远大和尚一咬牙“若是能够顺利解决,小僧定然会积极配合宋状元的。”
“这种事我也不愿意搭理,只不过。”宋煊伸手指了指上面的屋顶
“有人认为京城寺庙聚敛财富,不恤国难,毫无底线,那是极为不妥当的。”
“所以这钱你该往外借就得借啊!”
子远大和尚虽然对外说正在筹措资金,可实际上钱是有的。
但是收不回来的钱,谁愿意往外借啊?
“借,借,借!”
子远大和尚连忙答应下来。
他总算是认识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以前他还挺享受这种感觉。
直到今日,被端上桌来,他才知道是那么的难受。
可又不能不接受。
大娘娘都发话了。
你敢拒绝,她可比皇帝不讲理多了。
再加上大娘娘虽然礼佛,但也是因为早年间的恩人,在南方建成了大宋第一寺庙。
大相国寺虽然也是皇家寺庙,可也比不过的。
要么死,要么就接受钝刀子割肉。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既然子远大师已经筹措好了资金,那本官对上也有交代了。”
宋煊伸手道“我就不耽误子远大师去精修佛法了。”
这个时候老方丈惠海突然开口道
“宋施主,我看你是对佛门有悟性的,可以赠你一偈。”
“哦,愿闻其详。”
惠海念了一句佛号,才开口道
“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接受的,勿要做了那痴儿。”
“多谢,我就不送了。”
宋煊脸上带着笑,随即示意子远扶着他师父离开。
子远大和尚又连忙开口道“宋状元,那常住钱的账目。”
“不用担心,班县尉并没有离开县衙,你自离开即可。”
“多谢,多谢。”
子远大和尚也顾不得宋煊给他使了心眼,连忙搀扶师父离开。
“十二哥,那老方丈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是给咱们俩说的,是说给他徒弟听的,只不过看他徒弟吃的脑满肥肠的,早就把佛法丢到一旁了。”
宋煊坐起来哼笑一声
“至于他说了什么你也不用在意,他们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一个经历过世宗灭佛之人,竟然管不住自己的弟子们,那也是他自己无能以及放纵。”
“他们之间谁算计谁,还不一定呢。”
“这?”
赵祯倒是没想到宋煊能够看出如此多。
并且没有受到那位佛法高深之人的影响。
“六哥儿,你记住,佛学的最高境界,就是证明了世上没有佛这一件事,其余的手段都是把你给绕进去,让你自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罢了。”
“不是他们用佛法说了服你,而是你自己说服了你自己,却认为他说的佛法是对的。”
“这些所谓的禅语,皆是让你自己往自己身上寻找认同,蛊惑人心的手段罢了。”
赵祯愕然。
他发现十二哥既不相信世上有神仙,也不相信世上有佛。
细细思索,十二哥的话,赵祯依旧无法感同身受的理解。
他没有接受过那种教育。
所以即使有些事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可难免下一次依旧会踩坑。
子远扶着惠海进了驴车,脸色很是难堪。
“师父,看样子我大相国寺要破产了。”
惠海坐在蒲团上“这些年大相国寺挣了多少钱,你们心里都清楚,我早就说过了。”
“你们如今还敢带着侥幸心理,觉得皇权会让着你们。”
“更不用说与辽国的僧人还有密切交流,真是往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为师已经老了,你们也都翅膀硬了,再这么胡闹下去,你觉得皇城司的人会单单查大相国寺吗?”
听到师父的提醒,子远大和尚脸上更是阴晴不定。
光是大相国寺便是一阵烂摊子,若在查到他们个人头上去,怕是更是会引出极大的麻烦。
“宋施主心理也不想做这种事,但是他又不得不做,你们最好按照他的意思去做,要不然阳奉阴违的,他会认真对待此事,那时才是你们末日的到来。”
惠海大和尚言尽于此,然后就闭上眼睛,再也不看外面的事了。
子远只觉得心中烦闷,掀开车帘,却瞧见开宝寺的智畅大师,正在哭兮兮的清理淤泥。
如此情况,让子远心中一阵胆寒。
这么多年的富足生活,平日里生活起居都是有人侍奉,让他来干这种苦活脏活来,他是决计不愿意的。
子远大和尚连忙放下车帘,回去之后还是放开借贷之事吧。
就当作是买卖赔了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大相国寺的借贷业务又顺利开展。
东京城百姓不得不承认大相国寺事大宋第一商业集散中心,筹措资金就是快。
相比于东京城其余百姓,县衙内的众人可是兴高采烈。
六房倒是不着急领钱,这种内勤人员要排在后面。
他们按照宋煊的要求,先给衙役捕快以及巡检司的人发放物品。
宋煊坐在树荫下,倒是没有亲自发钱,而是让王保、许显纯以及几个吏员代劳,绝不让官员插手。
众人排着队,领完沉甸甸的褡裢以及一壶酒,连忙对着宋煊行礼。
宋煊点点头,倒是无所谓这种事,他就是喜欢看别人领钱的场景。
至于背后攀比之类的,他也管不着,反正补贴发放是有规则的。
赵祯也坐在一旁,极其羡慕宋煊的行径。
若是等自己亲政后,也要摆出如此的姿态。
让他们知道这钱是谁发的,如此也好给朕去好好办事。
每次跟在宋煊身边学习,赵祯都觉得自己的能力强上几分。
不是通过别人的耳提面命,而是真正的经历,甚至是经手如何处理。
不至于今后在执政的时候,被下面的臣子给牵着鼻子走。
杨怀敏虽然不知道宋煊是用了什么法子促成此事的,但是仅仅过了一夜,这件事就办成了。
他连忙在刘娥面前报喜。
目前大相国寺恢复了对待禁军士卒借贷之事。
“好啊。”
刘娥是想过宋煊能够解决这件事,但是没想到他解决的如此痛快。
看样子这立地太岁的名头,在东京城也是有几分薄面的。
“你可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
“回大娘娘,臣不清楚,只是听闻今日找人请大相国寺的方丈与住持过衙聊了一会,等他们回来之后,就宣布了筹措到资金。”
杨怀敏面上带着笑容“其余两家寺庙,也皆是效仿,再也不敢说什么借口了。”
刘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宋煊这件事做的好啊!
不用她花一文钱,就再一次收拢了禁军的军心,就当是中秋节提前发的福利了。
此事办的,当真是深入刘娥的心思。
最主要的还是刘从德、赵祯提前打了前站,要给这些寺庙放高利贷规定利息不得超过多少。
如今细细想来,此事背后怕不是宋煊在操纵。
刘娥也不是蠢笨之人,她对于宋煊的操作很得意。
无非就是让禁军们去大捞特捞一笔,顺便帮他岳父把高利贷的帐给平了。
然后朝廷再出政策,限制住寺庙的高利贷利息,以前超过多少的利息全部作废。
大相国寺等近二三年的盈利全都吐出来。
甚至大相国寺一年的盈利都不到。
大赢特赢的局面。
刘娥止住身形“明里不要赏他些什么,你说暗里赏他些什么呢?”
杨怀敏知道大娘娘这是真高兴了,他脸上连忙带着笑“臣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赏赐。”
林夫人虽然脸上也带着笑,可实际表情十分勉强。
像他们这种人,皇太后若是高兴,他们也得陪着高兴,若是不高兴,也得陪着不高兴。
主打一个不能有自己的情绪,要以皇太后的情绪为主。
他们有什么不好情绪,到了宫外找比他们更加弱小的人去发泄。
刘娥对着几个人笑道
“都想一想,宋状元此事办的几好,不费朝廷一文钱,便办成了此事,是该做些奖赏。”
金银珠宝这类的玩意,赏赐给宋煊,杨怀敏觉得没什么必要的。
人家宋状元出手就是金叶子,还让开封县商户缴纳欠税。
听闻藏钱的地窖都装不下了,定然对钱财没什么意思。
官职,如今他这个年纪,已经是赤县的知县,如此待遇更是难得。
“大娘娘,臣也想不出来。”
刘娥只是高兴,她至今都不晓得宋煊的喜好是什么。
“你去旁敲侧击一下,看看宋状元他喜欢什么。”
“是。”
杨怀敏满口应下,宋煊做的好,他与宋煊之间的关系也会更加紧密。
“大娘娘,如今天色越发黑了,可是要用膳?”林夫人在一旁提醒着。
“好。”
就在这个时候,有宫女来寻林夫人,听的林夫人有些坐不住,直接瘫软在地。
“发生什么事了?”
刘娥还未曾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呢。
林夫人瘫在地上惊慌失措的道
“回大娘娘,我的儿子林仲容被人给绑了。”
“绑了?”
杨怀敏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这是要唱苦肉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