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岁首，林昭昭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减下去，眼下的青黑日益明显。她强打着精神，陪着祖母父母守岁，接受兄嫂侄辈的拜年，给新生的侄儿准备压岁礼……

    刚过了岁首没几天林昭昭终于忍不住来到林老夫人面前，直挺挺地跪下，仰起苍白却坚定的脸：“祖母，昭昭恳请您，允我返回京城。”

    林老夫人看着最疼爱的孙女那消瘦的脸庞和眼底深藏的不安持，心中痛惜不已。她自然知道孙女为何如此，也知道京城的传言何等汹涌。

    林昭昭和齐曜的事，朱乔之前都已经传信细说了，这次林昭昭回来，林老夫人也没有再提，便当是默认了。

    “乖乖，京城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你此时回去……”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满是担忧。

    “祖母，我明白。”林昭昭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回去。陛下当初给齐曜的限期是半月，如今早已逾期，他却音讯全无，还背负着如此污名……孙女实在无法再在这里枯等下去了。无论如何，我要回京，我要知道真相，我要……替他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知道再难阻拦。她轻轻抚摸着孙女的头发，最终点了点头：“去吧，让你四哥和朱乔送你，万事小心，记住，侯府永远是你的后盾。”

    万家灯火点亮夜空，爆竹声声，烟花绚烂，整个林州府都沉浸在元宵佳节团圆喜庆的暖融气氛中。然而，忠勇侯府侧门，一辆看似寻常的青篷马车，却在数名精干护卫的簇拥下，悄然驶离了那片灯火通明，融入了京城方向的沉沉夜色。

    马车内，林昭昭放下厚重的车帘，隔绝了窗外那不属于她的欢腾景象。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小灯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摇曳。她靠坐在柔软的锦垫上，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暖手炉，指尖却依然冰凉。

    四哥林海风骑马护在车旁，隔着车厢低声安慰：“昭昭，别太担心，京城有父亲和齐王在，定能查清真相。”他的声音努力显得轻松，却也掩不住那份凝重。

    车内，朱乔则是陪在林昭昭身侧，懒散的躺着不发一声。

    听荷雨墨也是默默无声的陪着。

    林昭昭没有回应四哥的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冻土，发出单调而急促的声响。林昭昭闭目养神，脑海中却思绪纷乱。回京之后，第一步该做什么？直接去齐王府？还是设法探听宫中动向？新皇如今对她……是何态度？那些针对齐曜的流言，背后究竟是谁在操纵？齐曜……你到底在哪里？是否平安？

    几日后的傍晚，风尘仆仆的马车，终于驶近了巍峨的京城大门。比起离开时，城门的盘查似乎更加严密，守城兵卒的神色也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林昭昭递过身份文牒，守门的校尉仔细验看，又抬眼打量了一下马车和护卫，眼神复杂，最终还是挥了挥手，放行了。

    “姑娘，我们是直接回府，还是……”听荷压低声音询问。

    林昭昭缓缓道：“先回府。”

    马车刚驶过巍峨的城门洞，尚未完全融入京城街市的喧嚣，一阵比林州府更加清晰、更加肆无忌惮的议论声便如同冰水般泼了进来，透过并不十分隔音的车壁，一字不漏地钻入林昭昭耳中。

    “……啧啧，真是没想到啊，齐阎王这回真是罪有应得了！”

    “陛下圣明！这等残暴不仁、激起边衅之徒，岂能再居高位？”

    “可不是嘛！听说北境那边民怨沸腾，好几个部落的头人都联名上书控诉了！”

    “活该！这就叫报应！平日里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眼睛长在头顶上，这回踢到铁板了吧！”

    议论声嘈杂，充满了幸灾乐祸、义愤填膺或是单纯看热闹的情绪。林昭昭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怀中的暖炉，指尖用力到发白。

    “最新消息！最新消息！”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高喊着，压过了周围的嘈杂，“宫里头午后才传出的旨意！陛下亲自下的旨，为了平息北境民愤，安抚各部落，已经褫夺了绣衣使指挥使齐曜的所有官职！责令其闭门思过，三年之内不得起复为官！”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表舅在宫里当差，亲耳听见传旨太监说的！”

    “嚯！这下可是彻底栽了！闭门思过三年？跟流放也差不多了！”

    “何止啊，官职一撸到底，以后还想翻身？难喽！”

    皇上下旨了？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花，瞬间照亮了林昭昭被担忧和恐惧占据的心房一角。旨意既下，那就说明——他人已经回到了京城！

    这个消息带来的狂喜与如释重负，如同汹涌的潮水，几乎瞬间冲垮了她连日来筑起的、名为坚强的堤坝。一直紧绷到近乎的神经，在这一刻骤然松弛，甚至带来一阵眩晕般的虚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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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狂喜仅仅维持了短短一瞬。

    紧随其后的，不是庆幸，不是感恩，而是一股更猛烈、更灼热的情绪——气恼！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就这样回来了？！

    他不知道她会担心吗？！

    她日夜悬心，寝食难安，不惜以龙脉秘密去交换他的安全，在流言蜚语中苦苦煎熬，时时刻刻盼着能有他的一丝音讯……可他呢？他安然回京，甚至新皇的圣旨都已经昭告天下，剥夺他的官职，责令他闭门思过——这么大的事，满城风雨，议论纷纷，她却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福安呢？百里一冰呢？他们都知道他回来了吧？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哪怕只是托人带一句最简单的口信，告诉她一声：“他回来了，人安好。”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这从街头巷尾听到的、冰冷而残酷的官方裁决。

    巨大的委屈混杂着被忽视的愤怒，在她胸腔里沸腾。方才因他生还消息而升起的温暖与希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憋闷。

    还是说齐曜受了重伤，这个念头又让气恼的心瞬间软了下来：“先不回去，去齐王府！”

    林昭昭的声音透过车帘传出，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和一丝罕见的火气。她此刻只想立刻冲到齐王府门口，亲眼确认他的安好。

    马车在暮色中跑得更急了，马蹄声哒哒，比来时更加急促，仿佛也沾染了主人此刻纷乱又焦躁的心绪。

    她要见他，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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