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下,泥土与碎石层层堆叠,压得人喘不过气。黑暗中,一丝微弱的呼吸声在断壁残垣间缓缓起伏,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灭。
刘树义没有死。
当官印炸裂金光、阵法崩毁的刹那,他被一股巨力掀飞,撞入地底裂缝之中。滚烫的黑水淹没了他的身躯,却奇迹般未将他吞噬??那裂缝深处竟有一条古老石道,似是前人所凿,通往未知之地。
他挣扎着爬行,四肢早已麻木,左臂伤口不断渗血,意识几度模糊。但他始终咬牙支撑,只因心中尚存一线执念:真相未尽,祸根未除,他不能死。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幽绿微光。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一扇沉重石门,跌入一间密室。
室内陈设诡异至极:四壁刻满玄阴符文,中央摆着一座青铜鼎,鼎内盛满黑灰,隐约可见烧焦的人骨碎片。墙角堆放着数十卷竹简,封皮上赫然写着《龙脉逆术》《命格转移图解》《紫微夺舍法》等骇人字眼。
而在最深处的案台上,静静躺着一本金丝缠册,封面以朱砂绘就北斗七星,题曰:“**天机录?禁传**”。
刘树义踉跄上前,伸手翻开第一页,瞳孔骤然收缩。
> “凡欲篡帝命者,须集七纯阴之尸布阵,取皇族血脉为引,借太宗陵下龙脉之力,开启‘逆命门’。然此术有三劫:
> 一曰‘血反噬’,施术者若非天选之人,必遭血脉焚身;
> 二曰‘魂归位’,死者复生之时,原主亡魂或将归来,争夺躯壳;
> 三曰‘天谴临’,紫微星动,雷火降世,凡参与其事者,皆不得善终。”
他继续翻阅,心跳如鼓。
> “贞观十九年,朕亲征高句丽前夕,夜观天象,见紫微偏移,帝星黯淡。召国师袁天罡、李淳风入宫密议,始知有人暗修逆命之术,图谋社稷。遂设‘刑部暗桩’,专查邪教异端,并赐镇邪官印一枚,唯有心正志坚者方可激活。
> 又于昭陵之下,布‘九重锁龙阵’,断绝地脉外连。若有妄动者,阵启之日,便是大唐危亡之时。
> 此录仅录副本一份,藏于静心庵秘室,以防后世遗忘此患。望我子孙慎守江山,莫使妖人得逞。”
落款赫然是??
**太宗文皇帝御笔**。
刘树义浑身剧震,几乎握不住书卷。
原来这一切,并非无迹可寻!
太宗早知会有今日之劫,故留下警示。而自己手中的官印,正是当年钦定的“刑部暗桩”信物,唯有真正忠于律法、敢于逆天而行之人,才能唤醒其中力量!
难怪那一击能毁去大阵……那是帝王意志与执法之魂的共鸣!
他强撑起身,将《天机录》贴身藏好,又从案台抽屉中取出一张泛黄地图。图上标注着长安周边数十处废弃庙宇、古墓、道观,每一处都用红点标记,旁边写着名字??
林诚道、杜氏女、王婆、小业坊乞儿……
这些人,全都是尸体来源!
但更令人惊悚的是,在地图最上方,用血书写着一句话:
> “第七具尸已备,唯缺钥匙。待长乐之后现身,即刻启动逆命门。”
刘树义眼神冰冷。
他们从未放弃计划。李元昌虽死,可他的同党呢?那老者自称教主,是否还有更高之人隐于幕后?
他忽然想起一事??林诚曾说,那老者带走林诚道尸首时,提到皇宫中有失传古籍。
难道……玄阴教的根源,竟深植于宫廷之内?
正当他思索之际,头顶传来??声响。尘土簌簌落下,似乎有人正在废墟上走动。
“下面还有活口吗?”一个低沉声音传来。
“回大人,坍塌太严重,禁军不敢贸然挖掘。不过……我们在外围发现了一些东西。”
“什么?”
“是一串脚印,通向西北方,像是有人爬出去了。”
“追!务必找到刘树义!生死不论!”
刘树义屏住呼吸,认出了那个下令的声音??竟是刑部侍郎裴怀义!
此人素来与他不合,屡次阻挠办案,如今竟亲自带人搜查废墟,还下令“生死不论”,显然别有用心!
他猛然醒悟:裴怀义,恐怕就是玄阴教埋在朝廷中的棋子!
否则,谁能如此精准掌握行动时间?谁能在案发后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又是谁,一直在暗中压制他对林诚道假死案的调查?
寒意从脊背窜起。
若裴怀义掌权刑部,再抹去所有证据,那么这场谋逆便可彻底掩盖。而自己,将成为“追凶不成反助邪术”的罪人,遗臭万年!
他不能再等。
趁着上方搜查暂歇,他迅速撕下衣角,蘸着伤口鲜血,在竹简背面写下几行字:
> “裴怀义通敌,速查其府邸密室。静心庵地下有通道通城西枯井,疑为逃遁路线。《天机录》在我手,若我身亡,请交陛下亲览。切记:逆命门未毁,危机仍在!”
写罢,他将竹简塞入袖中,摸索四周,终于在墙角发现一处通风口。他咬牙钻入,匍匐前行数丈,终于从一口荒井爬出,已是深夜。
月色昏沉,乌云蔽空。
他抬头望去,只见长安城轮廓隐现,万家灯火如星点闪烁。然而在这片安宁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他不能回家,不能见任何人。一旦露面,必遭围杀。
但他必须传递消息。
思忖良久,他决定前往大理寺旧档库??那里有一位老吏,姓陈,为人正直,且与他父亲有过旧交。此人虽官卑职小,却掌管皇家密档出入登记,若能托付《天机录》副本,或可保万一。
一路躲过巡街官兵,翻墙越巷,他终于抵达大理寺后巷。那老吏居所就在档案房旁的小屋,窗内尚有灯光。
他轻叩窗棂,低声唤道:“陈翁,是我,刘树义。”
片刻后,窗户拉开一条缝,苍老面孔探出,见是他,顿时脸色大变:“刘郎中?你还活着?外面都在传你殉职了!”
“我没死。”刘树义压低声音,“但我只有半炷香时间。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他将竹简和一张折叠纸条递过去:“这张是调令模版,你明日一早便以‘紧急备案’名义,誊抄送往御史台、中书省各一份,务必确保多人知晓。这竹简则藏于你床下暗格,除非我三日未现身,否则不得开启。”
陈老吏颤抖接过:“可是……若是被人发现……”
“那就说是你自己发现的。”刘树义苦笑,“就说你整理旧档时无意翻出,怀疑有人伪造文书。只要引起注意,就够了。”
话音未落,远处忽传来马蹄声。
“禁军巡逻队!”陈老吏惊慌,“他们怎么会来这儿?”
刘树义眼神一凛:“他们是冲我来的。”
他转身欲走,却被陈老吏一把拉住:“刘郎中,你往北走,穿过菜市桥,进慈恩寺后院,那儿有个地窖,曾是僧人避乱用的。我能拖他们一盏茶工夫!”
“多谢。”刘树义深深看他一眼,“若我幸存,必报此恩。”
言毕,他隐入夜色。
果然,不到片刻,十余名骑兵包围小屋,领头者正是裴怀义亲信校尉。
“有人看见刘树义逃至此处,仔细搜!”
陈老吏颤巍巍开门,一脸茫然:“军爷,这么晚了,有何贵干?”
“少装糊涂!”校尉厉声道,“刚才是否有人来找你?”
“老朽方才正在誊录卷宗,未曾见人。”陈老吏强作镇定,“倒是听见墙外有猫叫,许是野物罢了。”
校尉狐疑环顾,终未发现破绽,只得率众离去。
而此时,刘树义已潜入慈恩寺地窖。
地窖阴冷潮湿,堆满杂物。他在角落找到一块松动石板,撬开一看,下面竟藏着一部残破经卷??《金刚经》抄本,但夹页中另有文字:
> “贞观十年,有番僧自天竺来,言我国有‘逆命之灾’,将起于北邙山下。其所述邪术,与玄阴教极为相似。太宗命密查,果得线索三条:一曰‘借尸还魂’,二曰‘换命替身’,三曰‘截星夺运’。遂令译经院暗中记录,以防后患。”
刘树义心头狂跳。
玄阴教,竟早在贞观初年就已被察觉!
而这部经卷,显然是当年知情者偷偷留存的证据。或许正是因为这份记录,才引来杀身之祸,以致后来销声匿迹。
他忽然明白??这不是一代人的阴谋,而是一场延续了三十年的暗战!
每一代都有人试图重启逆命之术,也总有人默默守护真相,直至牺牲。
他自己,不过是这条长河中的一滴水。
但他不愿退缩。
翌日清晨,长安城风平浪静,仿佛昨夜一切从未发生。
诏书颁布,追封刘树义为忠烈大夫,举城哀悼。
而在刑部大堂,裴怀义正襟危坐,接受同僚恭贺:“裴侍郎主持大局, swiftly 平定邪教之乱,实乃国之栋梁!”
裴怀义微笑颔首,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鸷。
他知道,事情远未结束。
因为就在刚才,他收到密报:陈老吏递交了一份“异常文书备案”,内容涉及静心庵地道、裴某人私会神秘人记录等多项指控,虽无实据,却已引起御史台关注。
更糟的是,那该死的刘树义,竟然还活着!
他坐在书房,翻阅一封密信??
> “目标仍在活动,疑似藏身城南。建议立即启动‘青鸾计划’,由宫中出手,以清查巫蛊为名,全面搜捕可疑人物。另,请速取回《天机录》,勿使其落入他人之手。”
落款是一个凤凰印记。
裴怀义凝视良久,缓缓吹熄蜡烛。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三日后,宫中突然传出旨意:因近期多地出现“妖人画符惑众”之事,皇帝下令开展“清秽行动”,凡涉风水、占卜、炼丹、驱邪者,一律拘押审查。
一夜之间,长安数百术士被捕,道观寺庙遭查,民间人心惶惶。
而在一座不起眼的民宅中,刘树义剪去长须,换了粗布衣裳,扮作卖药郎中,每日穿梭街头,暗中联络旧日线人。
他终于查明:所谓“青鸾计划”,实为宫中一位贵妃主导,此人出身巫族,祖上曾为南疆祭司,精通魂魄之术。她借“护国祈福”之名,在后宫设立“灵台院”,豢养一批方士,专研长生与命理。
更重要的是??她与李元昌,曾有书信往来!
刘树义攥紧拳头。
原来玄阴教不仅未灭,反而已经渗透皇宫!
他不能再等。
第四日午夜,他乔装成送炭杂役,混入皇城西侧的冰井台。此处临近灵台院,常有秘道通行。他凭借早年勘察地形的记忆,悄悄潜入地下通道。
一路前行,忽闻前方传来诵经之声。
他伏身窥探,只见一间密室内,烛火通明,七名黑袍人跪拜于地,中央供奉着一尊诡异雕像??形如女子怀抱星辰,双眼镶嵌红宝石,熠熠生辉。
那贵妃身披玄色长袍,手持骨杖,正缓缓吟唱:
> “魂兮归来,命兮可改;
> 借尔七阴,换我千载;
> 今以贵妃之名,续接龙脉,永镇紫微!”
她手中骨杖一点地面,一道血线从墙角延伸而出??竟是连接着一具少女尸体!那少女面色青白,赫然是第七具“纯阴之尸”!
刘树义心头一震:他们竟想让贵妃自己成为“新帝”?!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雕像双目忽然爆发出刺目光芒,整个密室剧烈震动。空中浮现出一行血字:
> “逆命者,天必诛之!”
紧接着,一声雷霆炸响,屋顶轰然破裂,一道金光自天而降,直击雕像!
“啊!”贵妃惨叫一声,手中骨杖断裂,整个人倒飞出去。
黑袍人们惊恐四散:“是……是天谴!阵法未成就被发现了!”
刘树义趁乱撤离,心中震撼不已。
那是……《天机录》中提到的“天谴临”?
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道监察?
但他来不及细想。刚逃出皇城,便觉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左臂伤口竟已发黑,蔓延至肩胛,皮肤下似有虫蚁爬动!
他猛然想起林诚曾警告:使用帝王之血破阵者,必遭“血反噬”??那是血脉自我排斥的征兆,若不及时化解,七日内全身经脉将尽数溃烂,痛苦而亡。
他笑了。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但他无悔。
回到藏身处,他取出最后一点朱砂,写下遗书:
> “臣刘树义,苟延残喘至今,只为将真相呈于陛下之前。玄阴教未灭,逆命之术犹存,贵妃涉谋,裴怀义通敌,皆有证可查。请陛下严审灵台院,彻查冰井台密道,勿使妖氛再起。
> 臣一生执法,不求荣华,只愿天下清明。若此身能警醒世人,则死亦无憾。”
写完,他将信封好,投入城东驿站的急报箱。
做完这一切,他倚墙而坐,望着窗外晨曦微露。
阳光洒在他脸上,温暖而宁静。
他轻轻摸了摸胸前的青玉坠,低声呢喃:“娘……若您在天有灵,请护佑大唐安康。”
声音渐弱,气息渐消。
当第一缕朝阳照进屋内时,他的身体已化作一缕轻烟,随风散去,唯余那枚玉坠静静躺在地面,泛着温润光泽。
数日后,皇帝亲自拆阅急报,震怒非常,当即下令关闭灵台院,拘押贵妃,彻查刑部。裴怀义闻讯欲逃,被崔麟带兵围堵于渭水渡口,当场擒获。
审讯之中,裴怀义招认:自己早年因仕途受阻,被李元昌蛊惑,加入玄阴教,多年来暗中协助收集情报、阻挠调查,甚至参与伪造多起“暴毙”案件。
而那位贵妃,本名阿史那莺,突厥王族之后,一心想要掌控大唐命运,妄图以逆命之术登基称帝。
皇帝下诏:废贵妃为庶人,终身囚禁;裴怀义凌迟处死;其余党尽数伏诛。又命工部彻底封死冰井台地道,焚毁所有邪术典籍,并重修《唐律》,增设“禁习逆命妖法”条款,违者灭族。
至于刘树义,《天机录》原件最终由陈老吏献出,藏入皇宫密库。皇帝亲书匾额“执法如山”,悬于刑部大堂。
多年后,百姓传言:每逢雷雨之夜,总有人看见一道黑影立于昭陵碑前,手持官印,默然守望。
无人敢近,唯有老仆叹息:“那是刘大人啊,他在替我们看着龙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