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巢当中,一直面露痛苦之色的霍恩,终于睁开了双眼。
“呼……终于是挺过来了。”
接着,他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轻抚胸口。
没想到一次九环法术的催动尝试而已,却遇到了这样恐怖的危...
星舰穿越莫霍残片边缘的尘暴带时,霍恩感到一阵熟悉的震颤从脚底传来。这并非物理意义上的震动??他的精神体尚未回归肉身,此刻仍处于【星界投影】的延续状态,依附于空悬所携带的一枚秘银符印之上。但那种深入灵魂的波动,却像是某种古老的共鸣,在他意识深处激起层层涟漪。
“这片废土曾是‘灵枢议会’的核心领域。”空悬站在舰桥前端,目光穿透层层星尘,“他们试图用集体意识统一所有智慧生命的思想,宣称这是‘终极自由’??摆脱个体欲望与冲突的束缚。”
霍恩皱眉:“可那不是自由,是抹杀。”
“正是如此。”空悬轻笑,“但他们自以为在解放众生。就像伊尔萨泽当年写下第一道自由律法时,也坚信自己是在拯救世界。理想从来不是罪,**执念才是**。”
话音落下,前方的虚空骤然裂开一道缝隙,宛如被无形之手撕扯出的伤口。一座残破的城市轮廓缓缓浮现:扭曲的塔楼如同枯骨般指向虚无,街道上布满结晶化的记忆残片,每一块都在微弱地闪烁,仿佛仍在重复生前最后的思绪。
“莫霍残片的最后一块稳定区域。”空悬低声说,“也是‘哀恸引擎’最初启动的地方。”
霍恩心头一紧。他记得城主曾提及,哀恸引擎并非武器,而是一种**存在层面的清洗机制**??它不杀人,而是将“不具备独立意志”的灵魂剥离现实,归入永恒静默的“灰眠之境”。那些顺从惯性、不敢选择、甘愿被支配的生命,会在毫无痛苦中消失,连轮回都不再接纳。
而这,正是自由城理念最锋利的一面。
“我们来这里救谁?”霍恩问。
“一个拒绝沉睡的孩子。”空悬转身,递给他一枚漆黑如夜的眼状符石,“她卡在觉醒与湮灭之间,既不愿接受命运安排,又无力挣脱集体意识的牵引。她的存在本身,已经动摇了整个残片的平衡。”
霍恩接过符石,指尖刚一触碰,便有一股冰冷的记忆洪流涌入脑海:
??一个小女孩蜷缩在议会大厅的中央,周围数百名议员跪伏在地,脑颅敞开,银色神经藤蔓交织成网,将她的意识牢牢缠绕。他们称她为“新中枢”,说她是进化终点,是全体意志的归宿。
但她摇头。
一次,十次,百次,千次。
每一次否定,都有三名议员当场脑爆而亡。
可他们依旧不停止,因为他们“自愿”献祭。
而她终于嘶吼出一句话:
> “我不是你们的神!我也不是你们的家!我要走!!”
那一刻,整个城市开始崩塌。
画面戛然而止。
霍恩喘息着松开手,符石已化为粉末飘散。“她……还在抵抗?”
“五年了。”空悬平静地说,“没有进食,没有睡眠,意识持续对抗超过四千三百天。按理说早该崩溃,但她靠着一种原始本能撑了下来??**对‘我’这个概念的执着**。哪怕全世界都说她该成为什么,她只坚持一件事:我不想。”
霍恩忽然明白了为何城主要派他来。
这不是救援任务,是一场**见证仪式**。
唯有亲身经历这种极端情境下的自由意志挣扎,才能真正理解“自由”二字背后的重量。制度可以保护自由,但真正的自由,诞生于无人可援、无路可退、甚至连自我都即将瓦解之时,依然选择说“不”。
星舰缓缓降落在议会遗址外的广场。地面由整块魂晶打磨而成,映照出行走者的内心幻象。霍恩低头一看,竟看见自己身穿城主长袍,手持权杖,千万人跪拜高呼“自由之父”。他猛地抬头,却发现空悬正静静看着他。
“你也看到了?”霍恩嗓音干涩。
“每个人都会看到。”空悬淡淡道,“这里是‘真实之镜’的残余效应。它不会欺骗你,只会逼你直面内心最深的恐惧??或者渴望。”
霍恩咬牙迈步前行。每一步踏下,幻象就扭曲一分。当他走到大厅门前时,那幅画面已然变成:他自己站在高台之上,宣布“自由城法令不可更改”,任何质疑者皆视为叛乱分子。
他停住脚步,冷汗浸透不存在的衣衫。
“原来……我害怕的不是失去自由。”他喃喃道,“是我终将成为那个以自由之名行专制之实的人。”
“很好。”空悬点头,“认识到这一点,你才有资格进入。”
大门无声开启。
内部空间远比外观广阔,时间在这里呈现出螺旋状流动。墙壁上浮现出无数人脸,全是曾经参与灵枢议会的成员,他们的嘴不断开合,重复着同一句话:
> “融合吧,你就不会再痛了。”
而在大厅中央,小女孩悬浮于半空,年约十二三岁,赤足裸足,双眼紧闭,发丝如烟般舞动。她的身体周围环绕着七层锁链般的光带,每一层都代表着一种社会规训:服从长辈、尊重权威、顺应集体、放弃异议、隐藏情绪、压抑个性、最终消融于大我。
这就是文明对自由最温柔的绞杀。
霍恩缓缓走近,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滴龙血??那是他重生为白龙后保留的本源精粹。传说中,龙族天生抗拒一切形式的奴役,哪怕神明也无法完全掌控其意志。这一滴血,是他作为“异类”的证明。
他将血滴抛向空中。
刹那间,血珠炸裂成火雨,洒落在锁链之上。没有轰鸣,没有爆炸,只有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仿佛某把古老钥匙终于转动。
第一层锁链断裂。
小女孩睫毛微颤。
紧接着,第二层、第三层接连崩解。但当第四层开始松动时,整座大厅突然剧烈震颤,那些墙上的人脸齐齐转向霍恩,声音汇成怒涛:
> “你破坏秩序!你制造混乱!你让所有人陷入痛苦!!”
霍恩站立不动,冷冷回应:“我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你们呢?你们给了她什么?一场没有同意的加冕礼吗?”
> “我们赐予她永恒安宁!”
> “我们让她超越个体局限!”
> “我们爱她!!”
“爱?”霍恩冷笑,“真正的爱,是从不说‘我为你好’。”
他猛然张开双臂,释放全部精神力,吟诵起一段古老咒文??那是他在菲洛小陆发现的一卷失传龙语祷言,名为《离群者之歌》。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孤独与决绝的力量,是对归属诱惑的彻底否定。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第四、第五、第六层锁链同时碎裂。
小女孩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整个莫霍残片的时间流速停滞了。
她的眼瞳并非人类常见的颜色,而是呈现出星空般的渐变紫,其中流转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宛如微型宇宙在旋转。霍恩认出来了??那是**原初意识的具象化**,只有从未被社会化完全侵蚀的灵魂,才可能保有这种纯粹的自我雏形。
“你是谁?”她开口,声音稚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是来带你离开的人。”霍恩说。
“为什么?”
“因为你想走。”
她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可外面也有规则,也有压迫,也有谎言。你以为自由城就真的自由吗?”
霍恩心头一震。
他知道她在质疑什么。自由城虽不强迫信仰,但它提供教育、医疗、庇护,人们为了获得这些资源,不得不遵守它的法律。久而久之,这套体系本身就成了新的权威。就像断链回廊中的看守者所说:**最坚固的牢笼,往往以自由之名建造**。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霍恩诚实回答,“但我相信一点??你可以随时离开。只要你愿意,哪怕毁掉那座城,也没人能阻止你。因为在那里,连‘反抗自由城’都是被允许的权利。”
小女孩凝视着他,良久,轻轻伸出手。
霍恩握住。
就在接触的刹那,最后一道锁链轰然崩解。
整个大厅开始坍塌,墙体化作流沙,人脸哀嚎着坠入虚空。空悬迅速激活传送阵,三人被卷入一道银光之中。
再睁眼时,已回到赤翼星舰内。
小女孩站在窗前,望着远处渐渐消散的莫霍残片,轻声问:“我会死吗?”
“不会。”空悬答,“你会重生。城主已在第七位面为你准备了一座行星,那里没有历史,没有文化,没有既定规则。你将是第一个居民,也是唯一的立法者??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摇头:“我不想要权力。我只想……做我自己。”
霍恩微笑:“那就够了。”
星舰调转航向,驶向新生之地。途中,霍恩独自来到冥想舱,取出一枚空白水晶,开始记录此次任务的心得。写到一半时,他忽然停下笔,陷入沉思。
他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自由城的理念虽然崇高,但它仍然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必须有一个强大的守护者来维持秩序**。而这个守护者,正是城主本人。一旦他陨落或堕落,整个体系可能瞬间逆转。
就像吉斯洋基人曾经也是反抗奴隶制的起义者,最终却成了更残酷的奴役者。
“所以真正的自由……不能依赖任何人。”他喃喃自语。
他想起小女孩最后的眼神??那不是感激,也不是崇拜,而是一种近乎神性的清明。她不属于任何阵营,不认同任何教条,甚至不愿成为象征。她只是存在,并坚持这份存在的自主性。
或许,这才是自由的终极形态:**不需宣言,不必捍卫,仅仅因为‘我在’,所以我自由**。
数日后,星舰抵达新生行星。这里大气纯净,山川初成,湖泊倒映着双星天空。城主亲自等候在登陆平台上,依旧是那袭朴素白袍,面容温和如邻家长者。
但他看向小女孩时,眼中闪过一丝敬畏。
“欢迎来到‘艾瑟拉’。”他说,“此地无王权,无律法,无人统治。你可以种树,可以建屋,可以沉默,也可以呐喊。唯一禁止的,是强迫他人服从你的意志。”
小女孩点点头,赤脚踏上泥土,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在众人注视下,缓缓蹲下身,用手抠开一片草地,将一颗不知从何处取来的种子埋入土壤。
“我在种东西。”她说。
城主微笑:“叫它名字了吗?”
“还没有。”她抬头望天,“等它长出来再说吧。”
人群安静下来。
霍恩忽然明白,这一幕的意义远超表面。她不是在种植物,而是在实践一种**原始而纯粹的自由行为**??无需目的,不求回报,仅仅出于“我想这么做”的冲动。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对一切预设意义的反抗。
当晚,霍恩收到一封密信,来自自由城核心档案馆的最高权限层级。信中只有一段话:
> “检测到第十三号自由城出现异常:当地议会通过法案,禁止任何形式的反自由言论。执法队已进驻,三名异议者被拘押审查。初步判断,系统自洽性正在向封闭态演化。建议启动‘破笼协议’。”
霍恩握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
十三号城,是他亲手参与建设的第一座自由城。
他曾以为那里是理想的起点,如今却成了悖论的温床。
他立刻联络空悬:“我要回去。”
“城主预料到了。”对方回复,“他说,当你开始怀疑自由城是否还能保持自由时,你就真正理解了自由。”
霍恩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断链回廊中破碎的石碑,以及那句铭刻于心的箴言:
> **最坚固的牢笼,往往以自由之名建造。**
而现在,他必须亲手去拆毁它。
星舰再次启程,划破夜空,如同一颗逆流而上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