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圣?
沉浸在见龙卸甲美梦中的韩科长,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张家店虽然离南漳县极近,只有十多里的路程,但这才几点啊?
按照时间来推算的话,张维桢这老小子应该是昨天一晚上没睡,今天一大早就去的南漳县,找到了王克圣。
这位王大人一听张维桢说了书信的事,连排都不排了,就立马赶过来见自己。
然后就直接跪在了自己门外?
虽然说大顺武贵文贱,武将的地位要显著高于文官,但大顺本身也不兴跪礼,即便是杨士科每次都在路应标那边受气,每次回来都一副弱受的样子,但也没有听说过,他给路应标行跪礼的。
这位王大人可真是做得出来啊。
是个能屈能伸的行动派。
我大明,呃......我大顺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咚咚咚!”
外面磕头捣蒜的声音再度响起,王克圣略显中气不足的大声喊道:“小人南漳县令王克圣,叩见韩大人!”
紧跟着张维桢的声音也传来:“韩大人焦劳战事,昨夜睡得迟了些,王大人不若先起来吧,况且我大顺胜朝雅政,原本不兴跪礼。’
“含章先生此言差矣。”
王克圣高声道:“我大顺免于跪礼,原是我永昌天子德比尧舜的仁政。但人生双膝,便是为了跪天地,跪君王师长,跪父母双亲的。我南漳县经年以来,饱受匪党荼毒,百姓有倒悬之危,幸得我韩大人亲率大兵,一战成功,
扫清妖氛,实在是我南漳万民之父母。下官跪拜父母,又有何不可!”
王克圣这一番话说的义正词严,理直气壮,倒把张维桢都弄得不知道该说啥了。
这一番话说罢。
又是咚咚咚的声音传来。
那间装饰奢靡的房间内,韩复也听得差点愣住,自己刚才说错了,不是大明需要这样的人才,也不是大顺需要这样的人才,是东厂需要这样的人才!
官场风气,都被你们这些人给卷坏了!
他不紧不慢的穿好了衣服,抹了点粗盐在手指上简单刷了个牙,又用铜盆里早就备好的清水好好洗了脸。
望着铜镜中那张有着唏?的胡茬,憔悴的眼神,但依然鲜明出众的脸庞,韩科长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走了出来。
房门甫一打开,韩复就如同才听到声音,才发现外面有人般,立刻噔噔噔的下了台阶,快步走到王克圣面前,双手扶住对方,满脸惊讶的说道:“王大人你这是为何?快快起来,快快起来,简直是要折煞本官!”
王克圣年约三十五六岁,体型略胖,长着一张圆脸,看起来像是乡间的财主,多过像是一具之父母。
他本来是想要借着韩复的力,顺势站起来的,但刚要有所动作,才发现韩复只是双手虚托,根本没有用力!
王克圣心中骂了一句,脸上却堆起了笑:“下官听说韩大人大破妖党之贼,令南漳县妖氛一扫而空,心中仰慕之情竟难以克制,是以披星戴月而来,惊扰了大人的清梦,还请大人恕罪!”
“王大人客气了。”
韩复刚随口说了这么一句,眼角余光就看见丁树皮、叶崇训等人站在月亮门处,不住的往这边张望,似乎是有事情要汇报。
跪在地上的王克圣见韩大人只是嘴皮子在动,手上却一点没动,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就看见韩复扔下自己,径直走向了通往前殿的月亮门。
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就听到韩大人一声惊呼传来:“什么?窜入荒山的妖党匪首张文焕,已被我军擒获了?”
王克圣来的时候,已经打听确认过,韩复的大军虽然切瓜砍菜一般把拜香教那帮人打了个落花流水,掌香教主最后只带了三四骑亲信,逃到了七里山中。
虽然跑的狼狈,但毕竟是跑了。
为了张维桢这一句话,王克圣可是足足使了五十两银子。
正是因为知道张文焕跑了,他王克圣才敢来见韩复,想要放低姿态,出一出血,和韩大人达成私下交易。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否则的话,他王克圣在今天早上看到张维桢,看到张维桢手里那封书信的时候,第一时间就会果断弃官跑路了。
哪里还敢再来?
同样是私通妖党这么一件事,张文焕在韩复手里和不在韩复手里,那区别简直太大了。
现在。
自己巴巴的跑了过来,跪了半天,结果,你告诉我说张文焕被抓了?
王克圣立刻抬头看了张维桢一眼,却见到张师爷同样满脸愕然,神情不似作伪。
那边。
韩大人似乎又对着他的手下说了几句什么,王克圣没有听清,但是最后几句,由于韩复提高了声调,他还是听见了。
“把张文焕带到此间来,本官要立刻审他!”
审张文焕?在这里?!
短短的十来个字,吓得王克圣魂飞魄散。
这可不兴审啊,万一审出点什么来,那可如何是好?
但他王克圣又实在想不出什么阻止的理由,他心中一动,快速的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想要看一看是否具备跑路的可能。
只是他刚一回头,就见到了一个人高马大,心宽体胖的道士正站在自己身后,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在脑海中快速评估了一下双方的实力之后,王大人果断放弃了刚才的想法。
“大人,大人!”
回过头,见到韩复走了回来,王克圣膝行上前,一头磕在了地上,发出砰噔一声。
再抬起头时,手中已然多了一张会票:“小人刚才在地上捡到此物,应当是大人掉落的,请大人看一看。”
韩复接过来一看,见到是襄阳某家钱庄的会票,上面有“凭票即付足银壹仟两”的字样。
“不错,确实是本官掉的东西。”韩复笑眯眯说话的同时,将那张会票丝滑的揣进了怀中。
见到韩大人收了银子,王克圣心中稍定,但还不等他完全放松下来,月亮门处又传来了阵阵脚步声。
韩大人军中之人办事极快,之前那几个手下很快就又回来了。
那脸上沟壑纵横,好似树皮的随从,还抱着一张圈椅,放到了韩复的身后。
紧接着,一个穿着道袍,身上沾满泥土,头上满是杂草树叶,脸色灰败萎靡的汉子,被押了出来。
正是信徒遍布周边府县,纵横襄阳多年的拜香教教主张文焕!
一看到张文焕,王克圣脸色大变,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张文焕低着头,被士卒押着来到了韩大人跟前,身后的士卒往他膝窝上踹了一脚,扑通跪在了地上。
还有几个拜教头目模样的人,也被押了进来,跪在了后面。
王克圣自从进来以后,就还没有找到机会起来呢,此刻跪在张文焕旁边,好似自己也在受审一般。
这时,张文焕侧头往旁边看了一眼,先是一愣,随即两眼放大,身体使劲动作起来,拼命想要往王克圣这边靠拢。
他身子被后面的士卒死死压住,口中也塞有破布,说不了话,但张文焕先是侧头看着王克圣,又回头看着韩复,口中呜呜有声,似乎是要检举这位那南漳县的父母大人一般。
韩复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从银质卷烟盒里取出了金顶,夹在手中,旁边丁树皮立刻晃燃了火折子,双手举了过去。
就着火苗点燃之后,缕缕混合着薄荷的烟雾升腾起来,韩复放下夹着金顶霞的右手,轻轻一吐,将那烟雾吹向了前方。
于这烟雾缭绕之中,韩大人笑道:“看起来张教主和王大人是老相识啊?不如今日本官做东,请王大人和张教主喝一杯?”
王克圣一张圆乎乎的胖脸上,此刻半点血色也无,他用尽最大努力,勉强挤出了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韩大人,这个,小人斗胆请韩大人稍移玉趾,寻一隐蔽房间,小人有重大军情要禀报。”
一听王克圣这个话,跪在他旁边的张文焕口中再度呜呜呜叫了起来。
韩复笑眯眯的盯着王克圣看了几眼,被这个眼神盯着,王克圣感觉如同没穿衣服般,浑身不自在。
心脏都不敢跳得太快,生怕这会让韩大人误以为是自己不尊重他。
如有实质般的压力,笼罩着王克圣的全身,那压力似乎抽干了周围的空气,让他莫名有一种窒息感。
这种窒息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只听韩复忽然笑道:“可以。”
说话间韩复站了起来,王克圣也跟着站了起来。
可就在他起身的动作刚刚完成一半的时候,王克圣看见韩复又对一个冷脸汉子吩咐道:“这几人都是左近的乡绅,不思竭忠尽智报效官府,却私通妖党,为害乡里。此等不忠不义之徒,留着何用,通通杀了!”
“是!”
那冷脸汉子应了一声,然后招呼起周围那些穿着黑衣之人,纷纷抽出了腰刀。
竟要就在这里杀头!
韩复侧头回望王克圣,手臂前伸,笑着说道:“王大人,请吧。”
王克圣只觉两脚发软,差点又跪了下去。
一段时间之后,供奉着关圣帝君的大殿内。
“张文焕先是骂他,然后又说他不跑了,让爱咋地咋地,俺就掏了截麻绳,把他给捆起来了。”
宋继祖手中夹着韩大人亲自给发的金顶霞,说起了昨天俘虏张文焕的情况。
“把张文焕两手绑起来后,俺就牵着他想要回来,俺明明是按照来时的路走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就感觉不对劲,越走越远。”
“后来那张文焕瘫在地上,说什么都不走了,给他吃了点饼子,歇了一会儿,又拿刀子逼着他,他才走一点,不过不了多久,又瘫在地上了。”
“俺们走走停停,又走错了好多路,直到天快要亮的时候才下山,山下有一个猎户,俺问了他才知道,原来这里往南二十多里才是张家店。”
“俺又牵着张文焕往南走,走了没几里路,张文焕又瘫了,这回俺就是说要拿刀子杀他,他也说不走了。”
“没办法,俺找了块木板,把他绑在上头,拖着他。”
“后来遇到了骑马来寻的高兄弟他们,这才把张文焕给带回来。”
听完宋继祖的讲述,大殿内,丁树皮、王宗周、叶崇训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感觉都有点同情那邪教头子张文焕了。
按照宋继祖说的,这走了一晚上,绕了一大圈,感觉得有一百多里路了。
而且还是山路。
这别说是张文焕了,换做是自己也走不动啊!
“好,很好!”
韩复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关圣帝君的神像前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停在宋继祖面前,指着他的胸口兴奋说道:“宋继祖,本次征剿拜香教,不仅你的第一旗正面击溃了妖党的老兄弟,你本人更是亲自将匪首张文焕擒获,尤其是
抓住了张文焕,对本官极有益处!有道是天下大务,莫过赏罚,你立下如此奇功,本官岂有不厚赏之理?”
说话间,韩复坐回了椅子上,十分豪迈地说道:“说吧,宋旗总,你可有何想要的?”
韩科长现在手里是要银子有银子,要帽子有帽子,要女人有女人,可谓是财大气粗,因此这话说的也是信心满满。
宋继祖挠着头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俺爹死的时候跟他说,让千万不要断了香火。可他还想跟着韩大人杀贼,大人要赏的话,就赏点银子好了,到时他在外头娶个婆娘,生几个娃,也算是对得起俺爹了。”
“好。”韩复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指着宋继祖对丁树皮道:“丁树皮,等会你给宋旗总支取一百两银子!”
等到丁树皮带着艳羡的目光答应下来以后,韩复又回头看向了宋继祖:“这一百两是额外赏你的,拜香教掳来的那些小娘子里面,好像有几个是没被贼人碰过的,你要是看得上,尽管跟本官说,本官亲自给你做媒。没有能看
中的,也可以慢慢再找,一应花费都由本官来出!”
如果是放在一个月之前,队伍刚拉起来的时候,韩复是绝对不同意手下的人娶老婆的。
但是现在,伴随着队伍的扩大,不断的扩大,手下地位不断的提高,再强行要求对方保持单身和禁欲是不现实的,也和当前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有严重的冲突。
而且,有了家室以后,其实还更能增加凝聚力。
《潜伏》里面的吴站长,不是引用一个美国军官的话说了么,美国人为什么能够打胜仗?就是因为他们的心里装着家庭!
因此不仅仅是宋继祖,包括叶崇训、冯山和将来司局级以上的军官,都准许结婚生子,组建家庭。
没错,这次张家店之战后,为了应对接下来局势的变化,韩复打算快速的扩军,目标是在两个月之内,至少组建两到三个司的兵力。
按照戚家军伍队旗局司营的编制,这就是至少600人以上了。
当然了,这么多人,就不是一个巡城兵马司能够容纳的了,韩复计划以妖氛没有完全肃清为由,向李纲申请在张家店,在南漳县,在其他几个拜香教比较活跃的地方,设置兵马司或者巡检司。
那就要有外派的独立领兵的军官,到时候,有家室放在襄阳的话,不论是对韩复,还是对他们自己,都是一种保护。
那边。
宋继祖又挠了挠头:“被碰过也没关系,俺不在乎这个,能生娃就行。俺们以前村子里面,生过娃的寡妇可抢手了。”
“好!”韩复又站了起来:“银子和女人是对你擒获张文焕的奖励,接下来要说的是对你这个第一旗旗总的奖励。这是军功,就没有挑挑拣拣,个人选择的余地了。”
听到韩复这么说,宋继祖下意识的并拢双腿,挺直了腰板。
韩复继续说道:“虽然妖党老巢被端,妖党匪首张文焕被擒,但拜香教流毒甚广,妖氛尚未完全肃清。本官将上报兵宪大人,继续追剿,以期早日肃清妖氛。因此,自即日起,本官将对军中编制和职务进行调整。以原第一、
第二和新勇旗为基础,扩编为两个局队,每局下辖三个小旗。第一局就由你宋继祖来当把总!”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大殿中的冯山、叶崇训等人,全都望向了宋继祖,眼眸中闪烁着羡慕的光芒。
一个局辖三个小旗,就是近一百人了,这几乎都快要接近韩大人目前所管辖的兵马了。
这就和之前的小队长、旗总有了本质上的区别,有了把总这个身份,才真正算得上是真正的军爷。
宋继祖当初在石花街的时候,就因为走得快,第一个到了桃叶渡,第一个报名,因此成了第一队的队长,然后又成了第一小旗的旗总。
现在,又成了第一局的把总。
大家心中感慨,这个庄稼汉出身的宋继祖,当真是命好!
叶崇训则感觉更加的复杂,韩大人说至少要新设两个局的兵力,但只说了让宋继祖当第一局的把总,却没有按照惯例,同时宣布让自己当第二局的把总。
这让他心中忐忑,忍不住浮想联翩。
“大人让俺干啥就干啥,俺听大人的话!”宋继祖也没有推辞,直接就答应了下来。
韩复又道:“为了扫清妖氛,第一局有可能会被派驻到张家店,或者南漳县,届时,宋继祖你这个把总,可要把老子的兵给带好了!”
“是!”宋继祖并找双腿应了一声以后,又下意识挠起了脑袋。
这时,王宗周忍不住说道:“大人,我军大兵若是驻扎在南漳县的话,恐怕和当地士绅会有摩擦。”
“这个好办,哪家要摩擦的,本官就收拾哪家。”韩复大手一挥,笑道:“而且,南漳县令王克圣王大人,会处理好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