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扫战场和收尾的工作,整整持续了一天。
到了傍晚天色开始擦黑的时候,叶崇训也基本肃清了张家店内外的拜香教余党,控制住了整座寨子。
一处不知道是哪个财主的宅院内,韩复将姗姗来迟的张维拉到了后院的一个菜窖子附近,满脸兴奋地说道:“含章先生,咱们发财了,发大财了!”
张维桢听得心中砰砰乱跳。
他本来对韩大人故意把他留在外面,心里还是有点微词的,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说这个了,连忙问道:“韩大人可是找到了那匪首的圣库?”
刚刚打仗的时候,他可是听得明白,匪首张文焕不停地用“杀官军,开圣库,分银子”来激励那些乱兵。
“含章先生果然聪明。”
韩复左右看了看,又对旁边的冯山、丁树皮等人吩咐道:“你们到前面等我,本官有要事与张师爷商议!”
等到后院里面再也没有旁人后,韩复打开那个菜窖子,猫腰钻了进去,张维桢跟在他后面,也弓着身子钻了进去。
两人来到里间,韩复压低声音,一副“哥,咱家有钱了”的语气,对张维桢说道:“含章先生请看,这便是那妖党伪称之圣库。”
顺着韩复手指的方向,张维桢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了摆满了菜窖的各种箱子上。
那些箱子不算太大,稀稀拉拉的放在菜窖里的地面上,全都合上了盖子。
韩复走过去,将那些箱子渐次打开,里面大小不一,有零有整的官银、库银、各种形状的碎银子,还有一些珠宝首饰显现了出来。
“本官发现此处后,尚未处置,特请含章先生来做个见证。”韩复的声音又放低了一点。
“这便是匪首张文焕所说的圣库?”张维桢脸上露出疑惑。
韩复一丝犹豫都没有,立刻点头,强调道:“这就是匪首张文焕所说的圣库!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不等张维桢再提出疑问,韩复走上前去,从一个箱子里取出了个足重五十两的银锭,举着手中把玩片刻,开口说道:“出征之前,兵宪李大人已经对本官有言在先,准许本官自筹经费,缴获之所得,亦只需上交一部分,剩下
仍可由本官做抚恤、奖赏将士之用。”
张维桢这下听明白了,韩大人这是找自己商量如何分银子来了。
他久历宦海,这种事情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闻言不动声色道:“那韩大人准备交多少上去,又自留多少,总该有个定数。”
“本官刚才已经清点过,这里各种银锭加起来,计有三千七百五十两有奇。”韩复张开右掌,大拇指压住了小拇指,道:“此战我军虽胜,但武器、弹药、粮草折损甚大,在在需要补充。以本官的意思,妖党伪库中所缴获的银
子,便按七三分成吧。”
七三分成?
张维桢心中松了一口气,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官府便可得......两千六百余两,到时不论是杨大人、牛大人还是李大人那里,对韩大人想必都有嘉赏。”
他刚才还担心韩复看见银子走不动道,狮子大开口呢,没想到这位韩大人还是能够分得清轻重厉害的。
三千七百五十两的七成就是两千六百多两,这些银子李大人那里分一分,牛大人那里分一分,然后县里再分一分,大家都能吃个饱的,皆大欢喜。
然而,下一个呼吸。
韩复的声音响起:“张师爷误会了,七成是本官要留用的,那三成才是孝敬兵宪大人和杨大人的。”
“什么?!”张维桢下意识的提高了声调,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韩大人,这如何使得?”
韩复侧头看了张维桢一眼,语气淡淡的说道:“这如何使不得?”
被韩复眼神一扫,张维桢禁不住的打了冷颤,脑海中想起今日张家河外的那场厮杀,韩大人所练的兵勇不过一两百之数,却以几乎零伤亡的代价,击溃了拜香教近千人。
感受着对方的目光,感受着对方的语气,张维桢悚然惊醒,今日的韩复,已不是当初那个在青云酒楼上的韩复了。
只不过,这位韩大人起势太快,未免有些飘飘然了,吃相如此难看的话,东翁那边可能倒没什么,但是兵宪大人那边,就难保不会有什么看法了。
而且,他还把牛?给直接忽略了,难道他不知道牛大人是牛金星的长子?
唉,韩大人果然还是太年轻了些,和东翁一样,办事都太过操切,太不圆润了。
还是不懂得和光同尘的道理啊!
实际上。
张维桢哪里知道,韩复这么做,可不仅仅是为了多分银子,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大可以将菜窖中的银子少放一点。
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故意给如今襄阳城里的县、府、兵备道三级政府跑一跑压力测试。
看看这些人能够多大程度上,容忍自己跋扈的行为。
只有把这压力度给测出来,韩复才方便实施自己接下来火中取栗,以小博大的计划。
那边。
张维桢想了想,觉得以后县里还是要在很多事情上,仰仗巡城兵马司,仰仗韩复的,还是适当的提醒一下为好。
“咳咳。”张维桢清了清喉咙,道:“韩大人,是否稍稍多上交一些?李大人那边最好不低于一千之数,县里不低于五百之数,而牛大人那边也不可轻慢,以老夫度之,以七八百之数较为恰当。如此各位大人都得了银子,而韩
大人这里依旧尚存一千五百两,大家皆大欢喜。
还知道为自己出主意,不错。
韩复盯着张维桢看了两眼,脸上始终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
张维桢被他盯得一阵毛骨悚然,就在他都开始怀疑姓韩的是不是想要杀人灭口的时候,忽然见到韩复脸上笑容绽放,变戏法般掏出了一个布袋,递了过来。
张维桢茫然的接过,只觉得手中一沉,连忙拉开布袋的抽绳,看着里面的物事,下意识的抽了一口气!
里面不仅是一锭又一锭的银子,还有几件金灿灿的首饰。
望着这些黄白之物,张维桢用了极大的毅力才移开目光,愕然抬头道:“韩大人这是……………”
韩复笑着说道:“含章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是先生给几位嫂夫人准备的首饰和胭脂银子,刚刚掉在菜窖外面,被本官捡起来了。先生快些收好,切勿再遗失了,否则被人捡了去,到时本官可就不好找了。”
张维桢那么能说会道,从来不会让话掉在地上的人,一时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自然知道韩复说的是鬼话,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东西。
这是顺手分赃,还是想让自己保守秘密,或者说回去之后,让自己在杨大人、李大人等处美言几句?
可不论是哪一种,这礼未免都太重了一些吧?
他刚才掂量了一下,这里光算是银子的话,就有两百多两了,再加上那些金饰,价值就更高了。
自己一个县太爷的师爷,韩大人何至于此?
肯定有事!
那边,韩复又笑着说道:“本官其实还有一事要请含章先生帮忙。”
张维桢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不动声色的说道:“不知韩大人有何吩咐?”
“小事一桩,于先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说话间,韩复从怀中掏出了两只信封,借着菜窖入口处火把的昏黄光芒,张维桢分别在那两只信封上,看到了杨士科和王克圣的名字。
前者不必多说,后者乃是南漳县令。
张维桢正在疑惑间,却看到韩复将那件写着王克圣的信封递了过来,同时将杨士科的那一封放在火把处点燃,那信封瞬间烧了起来。
张维桢目瞪口呆,惊讶非常,完全不明白韩大人到底要干什么。
他下意识的低头看起了那面信封,霍然间,两眼瞳孔放大到了极致。
先是眼皮,然后是嘴巴,然后是捧着信封的双手,最后整个人都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他在信封上,看到了拜香教妖觉张文焕的名字。
这居然是南漳县令王克圣写给拜香教教主张文焕的信!
这个发现,让张维桢吓得一张脸瞬间毫无血色,他立刻扭头看向了韩复手中的信封。
那个信封已经被烧掉了一大半,只剩下韩复捏住的那一小部分还没有化为灰烬,那上面可以勉强辨认出三个字“焕亲启”!
韩复笑了笑,松开手指,那残存的信件在火焰的燃烧中,飘忽下落,在落地之前彻底化为灰烬。
这时菜窖中一阵阴风吹来,将那灰烬吹得到处都是。
张维桢手足冰凉,口中发干,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偷眼看了看正笑吟吟望着自己的韩复。
这时日头已经完全落了下去,菜窖内光线昏暗,韩复整个人没入阴影当中,昏黄的火光在他的脸上跳跃着,他的脸孔时而被照亮,又时而难以看清模样,只有那若有似无的淡淡笑容,始终未变。
不知道为什么,张维桢的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于这莫名的恐惧当中,那道熟悉的声音说道:“明早请含章先生到南漳县去一趟,将这封信送给南漳县令王克圣王大人。”
说完以后,韩复冲着张维桢点头微笑,径自离开了菜窖,离开了这间装满了银子的菜窖。
一副完全不担心张维桢会趁机偷拿的样子。
“大人。”叶崇训正站在月亮门处等着呢,见到韩复走过来,连忙低声汇报:“张家店内外的余党皆已肃清,拜香教的信众,投降的乱兵乱民,以及被匪党裹挟的远近人民,都按照大人说的分别拘禁了起来,唯有......”
没等叶崇训说完,韩复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等会再说,然后韩复先把冯山叫了过来,直截了当的吩咐道:“你现在带人回玄真观,把所有去过地窖或者知晓地窖信息的妖人通通杀了。”
“好!”冯山也不多问,答应了一声,扭头就要走。
“等等。”韩复叫住了冯山,又补充了一句:“尽量让今天没有见过血的兄弟动手。”
跟着韩大人这么久,冯山对韩大人逮住蛤蟆攥出尿,一鱼恨不得七八吃的风格早就习惯了,闻言也答应了下来。
等到冯山走后,韩复示意叶崇训继续。
后者说道:“大人,其他人都好处理,唯有被匪党裹起来的女子,有些难办,该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
“前头带路,本官去看看。”
很快。
韩复就带着人来看到专门关押女拜教的地方,那是在张家店的一个祠堂里面。
此时此刻,里面已经是如同女儿国一般。
“属下已经清点过了,计有女子五十二个。”叶崇训低声介绍道:“以附近几个县的女子为主,也有一些远地方来的。这些人除了一部分是被强掳来的以外,大部分都是信徒献上来,或者信徒家中送来抵债,抵香火银子的。”
那些女子见到有个大人模样的人走进来,全都抬起头来,往这边张望。
有人想要往前靠近,有人则尽可能的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韩复让人打起火把,将祠堂内照得光亮,他大致观察了一下,见这些女子年纪都不算大,有好几个在他看起来,感觉也就才十四五岁。
而大一点的,最多也只有三十出头。
长得大多数都算比较周正,主要是没有这个时代很普遍的各种畸形,有几个甚至还算是姿色不错。
估计能够被信徒献上来的,颜值身段什么的,至少也在水准线之上。
按照这个时代普遍的价值观,女人也算是战利品,而且还算是很重要的战利品。
自己这个胜利者,是有权进行任何处置的。
他看了几眼,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穿着蓝色布袄的女子面前,蹲了下来。
蓝色布袄女子头埋的很低,见到那个大官蹲在自己面前,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抖动着。
“知道本官是谁么?”
“老......老爷是官军里的大官。”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因为什么到这里来的?”
“回老爷的话,如叫陈招娣,原是保康县王家打小养着的媳妇,后来婆家信了教,婆婆为了凑功德银,把奴卖到此处。”
“卖了多少钱?"
“奴不知道。
“那你到了张家店后,都跟过谁?”
陈招娣头埋的更低,没有说话。
韩复没有逼迫,转而问道:“本官若是把你送回保康家,你愿不愿意回去?”
这次,陈招娣很快就摇了摇头:“奴婢从过贼,回去也......也活不了。”
韩复点了点头,又问了几个人,得到的回答都是大同小异。
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旦进过贼窝,不论有没有被人碰过,大家都已经默认你失节不干净了。
送回去的话,即便不被打死,这辈子也基本告别了正常人的生活。
不过这对韩复来说无所谓。
管你男人女人,有没有被睡过,是人就行,是人就可以干活,就可以给自己创造价值。
而且,在军中,有些活儿女人比男人干的更好。
“这些人暂时先关在这,给她们饭吃,明天让人叫乐慈药局那个孙什么的女药师带人过来,给她们验一验身子,有怀孕的先挑出来,剩下的让孙药师选十几个二十个,跟着她当学习药理医理,以后就是随军的军医。
韩复站了起来,接着又补充道:“对了,这里要是有那几个骑兵家里的,只要本人还愿意跟着对方过,那就还送回去,要是不愿意的话,到时候再说。”
当天晚上,韩复住进了玄真观。
叶崇训亲自带着第二旗三个小队,外加新勇旗四个小队负责安保工作。
将不大的玄真观,保护的水泄不通。
确保野狗路过都要先砍两刀再说。
冯山则带着镇抚总队的人负责夜间巡查张家店的工作。
一切都很顺利,唯一让韩复感到忧虑的是,负责追击张文焕的第一小队都回来了,但是他们的旗总宋继祖却一直不见踪影。
韩复让赵栓、高再弟带着人去找了,他们大晚上的抹黑深入周围荒山十几里,也没有找到宋继祖。
这让韩大人有些懊悔,白天的时候,自己不该让宋继祖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去追张文焕的。
一个狗日的匪党头子,何德何能可以损我一员大将?
住进张文焕在玄真观后院那间装饰奢华,还带着浓厚的不正经气息的卧室的时候,韩复气得甚至想要找人卸甲泄愤!
不过除此之外,这次打拜香教的收获可谓是非常的丰厚,不仅缴获了两万多两的银子,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自己因此有了可以扩张势力范围的机会。
拜香教在襄阳附近经营了多年,信徒遍布周边好几个府县,老巢虽然是被端了,但是周围的妖氛还没有完全肃清。
以这个名头,韩复可以向李之纲申请在张家店等地方,设置兵马分司,或者巡检司什么的,将这些地方经营成自己的据点。
而且,他现在手上还有拜香教的账本,以及张文焕与湖广一些士绅往来的书信。
有这些东西,必要的时候,自己就可以一个一个的拉清单。
而南漳县,这个更加靠近大顺和左良玉对峙前线的地方,就是他第一个要拉清单的目标。
怀着这样的想法,韩科长暂时按捺住了卸甲的冲动,慢慢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
院中忽然有“咚咚咚”的叩头声传来,紧跟着,一道声音响起:
“小人南漳县王克圣,叩见韩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