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聊了一阵之后,韩复让丁树皮带赵有德等人下去好生休息,还特别当着这些人的面叮嘱丁树皮,不许任何兵马司的人去打扰赵有德他们休息。
赵有德等人又跪下来磕头,说了一番感谢的话之后,跟着丁树皮去了。
等到这几个人离开,韩复忍不住点起了一支金顶霞。
从兵马司建制以来,张家店、双河镇这两场战斗可以看得出来,火器起到的作用,其实是要显著的高于使用冷兵器的各战兵局的。
往往接战之前,鸟铳、虎蹲炮、一窝蜂、火箭车等火器就能先给敌人造成巨大的伤亡,甚至直接将敌人打到崩溃。
各战兵局在战术上的作用,更像是用来收尾的。
当然了,这也和张家店之战时,拜香教实力太弱有关系。
像是今天张文富所率领的荆门州联军,实力已经接近了一般明廷官军的水准,对面也有骑兵、弓手和火器,在这种情况下,双方就很难靠远程袭扰,将对方击溃了。
如果不是张文富部后方突然起火,使得这支互相之间联系本来就很松散的联军,怀疑被前后夹击,而导致崩溃的话,最终双方的决战,还是要靠各自的步卒。
当然了,韩复本身也没想着说,和张文富决战就是了。
只是不管怎么说,火器的作用比韩复想象的还要重要,他已经在考虑回到襄阳以后,要大规模的列装火枪,大规模配备火器的事情了。
没想到,俘虏的那些荆门州联军里面,居然还有赵有德这样,曾经在登州铸炮厂当过学徒,会造红夷大炮的技术人才!
奶奶的,难道老子真是天命所归?
韩复本来只是想着将襄阳当做跳板,在李自成和阿济格来之前,积累起足够的资源,然后到西南开辟根据地,但现在,如果有红夷大炮加持的话,是不是能够尝试着在这个地方挣扎一下?
可转念韩复又想到,万一要是像某人抗战那样,将精锐都投入到淞沪战场后,结果还没守住的话,那就有点完蛋了。
毕竟蒋某人当时是天下共主,家大业大,输得起,而他韩复说到底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军头而已,部队要是打光了,在明末这样的乱世里,连根吊毛都算不上,况且还有可能把自己折进去。
一时之间,韩科长因为即将要拥有红夷大炮这个事情,还真有点感到幸福的烦恼。
思绪纷呈中,王宗周带着各山寨寨主,各乡堡头领,以及张文富所辖的各级营官等一大帮子人,来到堂屋内。
这些人有的是见突围无望主动投降的,有的则是被俘的,但不管怎么样,毕竟是败军之将,人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被俘的那几个,双手还被绑着,被朱贵,柳恩等人推进来以后,还向着主座上的韩复怒目而视。
那些主动投降的,则啪嗒跪在地上,咚咚咚磕起了头,口中韩大帅长,韩大帅短的叫个不停。
于这个过程当中,他们偷偷抬眼,也观察起了韩复,但等他们看清楚韩复的相貌之后,全都有些愣住了。
他们本来以为能够在闯贼手下混出名堂,能够主动带人冲阵的兵马司提督,肯定得是浑身上下透着阴鸷冷漠气息,然后还长得歪瓜裂枣,一看就是性格有严重缺陷的那种。
结果没有想到,这位韩大帅不仅相当的年轻,而且竟是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的美男子!
被俘虏的那几个,主要都是张文富手下的营官,是正儿八经的官军,同样没有料到,这做贼的竟然比他们的张戎爷还要气派几分。
“狗日的,见了咱家大人还敢不跪!”朱贵、柳恩等人,一人一脚踹在那些营官的膝窝上,强行将这些人按倒在地。
“住手!休得无礼,在场的皆是忠勇的好汉子,岂能受此折辱?!”韩复刚才一直没说话,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他一边大声呵斥朱贵、柳恩等人,一边快步走到那些俘虏面前,亲自将他们拉了起来,并且不顾左右亲兵们的再三劝阻,坚持亲手解开了这些俘虏身上的麻绳。
拍了拍这些人身上的尘土,还帮他们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战袍。
随后,韩复又一一将跪在地上的那些寨主,头目扶了起来,握着这些人的手,亲切地嘘寒问暖,表示了诚挚的慰问。
一番必要的礼贤下士的流程之后,韩复看到宋继祖亲自带着一个小旗的精兵,到堂屋内护卫之后,才如同是刚发现一般,问道:“这些好汉的兵器呢?哪个叫你们收起来的?!"
王宗周连忙站出来,拱手解释道:“大人,因为阮寨主等好汉要面见大人,属下担心大人的安危,是以将他们的兵器收缴,暂做保管。”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韩复显得非常愤怒,大声说道:“这些都是明事理的好汉子,岂能不知轻重好歹?赶紧把兵器还给他们!王宗周,本官见你向来实心做事,才将此等差事交给你办,没想到你却如此自作主张,令本官
失望之极,着罚俸三个月,戴罪立功!”
王宗周月饷参照把总,三个月也不过是十多两银子,他作为中军参随,本来也不靠着月饷吃饭。
王宗周一下子脸色涨得通红,他啪的一声跪在地上,同样很是大声的说道:“卑职没有办好差事,即便杀头亦不足惜,但大人千金之躯,卑职岂敢让大人身处险地?卑职斗胆请大人收回成命!”
说话的同时,他将堂屋内的地砖磕得咚咚响。
旁边的亲兵也全都激动无比的表示万万不可,请大人收回成命。
看到这一幕,白云寨寨主阮蝎子等人,也只好纷纷站出来说话,表示不打紧不打紧。
但韩复根本不听,不仅不听,还严令王宗周不仅要把投降的各寨寨主的兵器还给他们,那些被俘虏的营官的兵器,同样也要归还。
在韩大人的严令之下,王宗周等人只好含泪照做。
而在此之前,韩复已经悄然回到了主位上坐下,左右两边和前方都是宋继祖带来的精兵。
座位后面还有小门,万一有点啥的话,很方便转进。
这一番操作之后,阮寨主他们,纷纷称颂韩大帅,有古时名将之风。
在他们看来,不管韩复刚才的举动,有几分表演的成分,但至少人家愿意演,并且也做足了礼贤下士的态度,这让原本惴惴不安的他们,感到安心了很多。
态度有的时候,比事实还要重要。
等到自己的手重新握住自己腰刀的刀鞘之后,那些被俘的营官,也都有些动容,虽然这姓韩的是贼,但做贼做到这个份上,也相当了不起了。
张戎爷今天这一仗,恐怕输得并不冤。
接下来的时间里,韩复发挥前世在体制内的强项,很快就和阮寨主他们亲切攀谈起来,将气氛搞得很融洽。
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下到堂屋中间去了。
韩大帅表示,把大家弄到这里来,并没有其他的心思,只是想请大家到襄京去,到兵马司的营中小住几日,联络联络感情。
住上一段时间之后,大家是去是留,悉听尊便。
阮寨主他们本来就是投降的,自然也没有反对的道理,而被俘虏的那些营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更是只能听从安排。
等到韩复让王宗周带着阮寨主他们下去歇息之后,韩复还是没有时间休息。
又接连的召见了叶崇训、冯山、贺丰年,赵守财等人。
此战虽然收获颇丰,但张文富所部的战斗力,毕竟不是拜香教那些人可以比拟的,还是给战兵队造成了一些损失。
其中贺丰年的第四局,因为正面面对张文富所部火器射击的方向,死了两个小队长,还有一个旗总受伤。
其他几个战兵局或多或少也有死伤。
相对而言,火器局的情况要好很多,不仅没有损失,赵守财还表示,从战场上缴获了八门虎蹲炮,以及若干三眼镜、子母炮、鸟枪等火器。
这都是赵有德那个炮队所使用的装备。
想来张文富出征之前,应该是觉得,此战即便不能取得什么成果,也可以全身而退,才将如此宝贵的炮队全都给带上了,没想到做了运输大队长,全都便宜了他韩某人。
以韩复的估算,差不多已经是凌晨两三点的时候,跟着马大利去石桥驿的预备第六局把总李铁头回来了,说在石桥驿并没有找到何有田,但是在那个山包的房间内,发现了有激烈战斗的痕迹,屋子后头还有马匹与人的脚印。
根据观察,马蹄印很深,应该是驮着重物。
在那个高地的东坡,又发现了战斗痕迹,不过相比山上,要浅得多。
马大利已经带人沿着足迹去追了,怕韩大人担心,所以让李铁头先带人回来报告消息。
还真是出现了意外啊......
韩复心中嘀咕了起来,刚才审问俘虏的时候,不止一个寨主或者张文富的手下说,他们先头派了一个叫周安的远安县守备去石桥驿勘探地形,然后那周安等人就此失踪了。
现在看起来,应该是周穗安在那个高地的屋子上,与何有田的旗队不期而遇,然后双方打了起来。
就是不知道,这两方人马是谁赢了。
韩复走出堂屋,来到这座大宅的院中,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一时担心何有田等人的安危,一时想着白旺与左良玉的战事,一时又想着回到襄京以后如何尽快的掌控局势,一时又感觉小腹处无比燥热很想要发泄......
各种念头同时冒出来,彼此交织缠绕,相互碰撞,乱七八糟的想法充斥着他的大脑。
让他难以有片刻的宁静。
索性,韩复带着石大胖等亲兵,到斜对面不远的院子里,看望那些伤兵。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那些穿着简便长袍的护工娘子队们,仍然在不停地忙碌着。
这个时候的医疗手段十分有限,尤其是在野战的环境下,绝大部分的伤势只能靠自己硬抗。
这间院子各处,到处都是呼痛的声音。
韩复走了一圈,看望了几乎所有还有意识,还能够认出自己的伤员,他虽然也做不了什么,但是他的到来,给了那些正在苦苦硬推着的士卒们,巨大的精神鼓舞。
韩复那装饰精美的卷烟盒里的上好金顶霞,很快就发完了。
那些伤兵抽着韩大人给的烟,仿佛痛感都减轻了几分。
从那个院子出来以后,韩复感觉原本有些躁动的心情,竟神奇的平复了不少。
眼看着再有一个多时辰就要天亮了,正打算回去睡一会儿。
双河镇西边的官道上,忽然有一团一团的火光亮起,不断的向着这边靠近。
有人在跑,跑得飞快,韩复很快就认清了那是马大利、何有田,以及另外一个第三局的士卒。
“韩大人,抓住了,抓住了,张文富被咱们第三局抓住了!”
"444......"
“哈哈哈………………
“好,很好,非常的好!”
那间保存较为完好的堂屋内,听完何有田、张麻子和罗长庚等人的讲述,韩复禁不住仰头哈哈大笑。
这叫什么?
这就叫人生是起起伏伏,起起起起起!
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谁能够想到,何有田去山包埋伏,居然就能够遇上来勘探地形的远安守备周?安?
谁能够想到,他们在石桥驿外放完了火,准备撤退的时候,又意外的撞上了跑路的张文富?
韩复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心中嘀咕了一声:“刚才说老子是天命所归,只是调侃,看现在这个样子,不会真的天命在我吧?”
一时之间韩科长心潮澎湃,思绪连篇,都已经开始认真地思考起,将来的国号要不要叫大韩民国了。
全然忘记了,他现在还只是个没什么含金量的兵马司提督,手下人马不足一千,打的也不过只是一支由寨兵,地主武装和乡兵组成的联军而已。
“于荆门州明军阵后放火,制造声势,假装后面有伏兵的主意,是谁先想出来的。”韩复暂时将国号的事情压在心底,转而关心起了现实的问题。
张麻子和何有互相看了看,都正准备说话呢,罗长庚先开口了:“大人,是周穗安手下一个千总,叫王振武,是他先说的!”
张麻子与何有田顿时有些不满的瞪了罗长庚一眼,这么大的一个功劳,怎么能够安在一个俘虏的身上?
“呃……………”韩复认得这就是单枪匹马,俘虏了张文富的第三局第二旗第一队的小队长罗长庚。
这罗队长倒是实诚。
不过这样一来的话,这个功劳要怎么分,就需要仔细的思量思量了。
正在这时,跟着一起过来的张全忠,忽然大声说道:“罗队长,你记岔了,这分明就是韩大帅先前交代过的计策。”
“啊?”何有田与罗长庚都有些呆愣,齐声说道:“韩大人啥时候交代过的?”
张全忠捋着山羊胡,一副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的口吻说道:“韩大帅算无遗策,岂会料不到贼人会先行派人来勘察?韩大帅若是料不到的话,又岂会派你们第二旗的兄弟,去山上埋伏?实际上,这早就在韩大帅的学
握之中......”
何有田、罗长庚等人瞪大眼睛,眸光俱是茫然。
看张全忠如此信誓旦旦,又说得极为认真地的样子,竟不由得同时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是不是错乱了。
一时都没有想到,让他们去那个山头埋伏是马大利的命令,并且如果一切都尽在韩大人掌握的话,那韩大人刚才也不会表现的那么惊喜。
还是张麻子反应最快,连忙大声附和道:“对对对,这正是韩大人的计策,韩大人先前就交代过小人的,小人刚才一时激动,没想起来。”
有了在现场,并且亲身经历了事件全程的张麻子背书,王宗周、丁树皮等人全都称颂起韩大人运筹帷幄,算无遗策,乃是诸葛武侯附体!
同时,心中都升腾起了强烈的危机感,张全忠这个老道,总是能够在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拍出又新又好的马屁。
不过,经过张全忠、张麻子、王宗周和丁树皮等人的话语,石桥驿埋伏这件事,就毋庸置疑的成为韩大帅英明神武的标志性事件了。
事实是不是真的如此,一点都不重要。
韩复脑海里一下子冒出了个荒诞的念头,古代名将那些英雄事迹,不会也是这么来的吧?
又详细的询问了第二旗受伤情况,以及俘虏们的情况之后,韩复并没有急着去见张文富或者周安、李文远他们。
这些人和那些山寨寨主,以及明军的中低级军官不一样,属于是“极为顽固的反动派”,现在不管到他们面前做什么表演,都是徒劳无功的举动,不如先他们几天再说。
“打了一天的仗,又赶了一天的路,累不累?”韩复拍了拍罗长庚的肩膀。
这小子生擒了张文富,虽然给自己出了道该如何处置的难题,但不论是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是奇功一件,放在后世,绝对够得上特等功的标准了。
“回......回大人的话,有点......有点累。”
罗长庚自从进入兵马司以来,还从来没有单独的和韩大人说过话呢,这个时候不自觉地挠了挠头,显得很紧张的样子。
“只是有一点,那问题不大。”
说话间,韩复解下了腰间的佩刀,塞到了罗长庚的手里,微笑着说道:“今晚你就是我的亲兵队队长,为本官站岗,本官的身家性命,就交到你罗长庚的手上了。”
不等罗长庚有所回应,韩复又吩咐起张全忠,让他将石桥驿埋伏,以及活捉张文富等事,抓紧编到评书里面。
接着又交代马大利带着何有田、张麻子等人去找孙若兰,让孙小娘子给他们包扎伤口治病。
做完这些事之后,韩复摆了摆手,转身进了屋,关上门,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均匀绵长的鼾声。
等到张全忠等人离开,丁树皮正想着和王宗周说话,却看见王宗周已经走到了罗长庚面前,小兄弟长,小兄弟短的亲热攀谈起来。
这一觉虽然只睡了一个多时辰,但韩复什么梦都没做,醒来的时候,感觉神清气爽,朝气蓬勃!
又是元气满满的新一天!
韩科长伸了伸懒腰,推开门,霍然见到台阶下,站着一个自己早就想要见到的人??派驻在南阳打探消息的高再弟!
高再弟穿着皱巴巴已经有些馊味的褐色衣衫,脸上满是干涸的汗渍,嘴唇皲裂,两眼中布满了血丝。
一看就是片刻不停地从南阳一路赶到这里的。
韩复心中咯噔一下,把高再弟让了进去。
等到关上门,后者用沙哑的,好似天塌了一般的语气说道:“大人,闯王败了,闯王真的败了,直隶、山东、河南等地方,到处都有官绅起事,围杀我大顺的官爷。开封、汝宁、许州、登封等地,全都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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