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不是,坏,坏了!”
韩复脑海中各种思绪纷呈,嘴巴不停地嘟囔着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话语。
一种强烈的,见证历史的感觉,如同电流般袭来,让他身体和灵魂都有些颤栗。
果然,自己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并没有改变什么,历史还是沿着原本的轨迹,浩浩荡荡的向前。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李自成还会像原本的历史一样,从退出北京之后的一年间,与清军大大小小接战几十次,几乎无一胜绩,原本如同朝阳般冉冉升起的大顺王朝,就这么一下脆断了。
而且,由于大顺政权根基不稳,并且起家之后,轰轰烈烈的大规模追赃助饷的举措,几乎得罪了所有士绅。
导致李自成兵败的消息传出来以后,大顺地方上的政权,雪崩一样很快的瓦解。
在直隶、山西等地方,甚至还出现大顺军队撤退经过某县时,某县县令出城迎接,然后城内士绅趁机关闭城门,不让大顺军队和大顺所任命官员回去的例子。
有大顺军队的地方尚且如此,河南、山东等地情况就更为夸张。
“盗贼”蜂起,大量大量的大顺官员被杀。
中国的历史从此开始向着另外一条道路,向着另外一条既不叫明,也不叫顺的道路发展。
韩复在屋子里面转了几圈,然后来到高再弟跟前,问道:“河南等地的情况,你有亲眼看到,还是都听别人说的。”
“回大人的话,小人最远只到过汝州的郏县,有些事情是亲眼所见,有些只是听说,不过闯王败走京师的消息,应当是真的,河南各地乡绅起事的事情也是真的。”
“坐下慢慢说。”
“是。”
韩复拉着高再弟坐到堂屋的椅子上,又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水。
喝了水以后,高再弟嘴唇不再那么干燥,人也稍微的精神了一点,他继续说道:“郏县距开封府、河南府都要近些,传来的消息也更多一些,那边已有官绅起事,还有明朝的官军也打过来了。光是小人知道的,就有丁启光、
刘洪起、韩甲第等人。听说五月十六日,归德府已经归明朝官军所有,郏县地方也不太平,小人不敢久留,听到消息以后,就往南阳府赶。
五月十六日,也就是自己从襄阳出发的那一天......
韩复心中默算了一下日期,又问道:“南阳府的情况怎么样?”
南阳府就在襄阳府正北的方向,是河南的南大门。
高再度咽了口唾沫后说道:“南阳的地界也不太平,小人到了府城之后,找到先前认识的一个推官,从他口中才得知,河南节度使梁启隆梁大人已经弃官逃遁,其他各府县弃官而逃的也不在少数。南阳有牛万才的兵,暂时倒
是没有乱起来,只是城中人心浮动,街面上到处有人张贴字条。”
说话间,高再弟从怀中取出了张纸条,递给了韩复。
那纸条被叠了起来,表面有汗渍干涸后留下的痕迹,展开之后大约一尺多长,上书“杀贼报仇”四个大字。
高再弟接着说道:“到南阳府的当晚,听说南阳府尹刘苏刘大人要于明日戒严,小人不敢逗留,买通守城的士卒,从府城南墙缒城而下,连夜往襄阳赶。到了襄阳见到赵公子,才知大人已经领兵出征,赵公子让周平潮兄弟,
还有......还有江篱兄弟用快船把小人送到了宜城,然后又一路到了象河口遇到小赵公子的船,这才来到此间。”
高再弟说的平铺直叙,但光是从他朴实的话语当中,也能听得出来这一路是多么的不容易。
韩复又追问了一些细节之后,站起来拍了拍高再弟的肩膀,“高兄弟一路辛苦,这则情报对本官来说,极为重要,高兄弟能及时送来,是奇功一件,回襄京之后,本官必有奖赏。”
高再弟也站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大人,闯王怎地败的那么快,咱们以后怎么办?”
“我永昌天子不过只是暂时退出京师而已,还不能说就是败了,即便真到了事不可为的那一步,也有高个子顶着。”韩复温言说道:“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到里面睡一觉。”
高再弟十来天里奔波了几百里地,心头始终萦绕着一种天塌了的情绪,使得他即便在汉水上坐船的时候,也没能够得到很好的休息。
这时听了韩大人的话,身体由内而外的疲惫再也压制不住,浓浓倦意一股股的袭来,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里间,将整个人都扔在了床上。
没多久就传来了如雷的鼾声。
韩复先是帮高再弟盖好被子,然后打了盆清水好好洗了把脸,整理好仪容仪表,才神态自若的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门外,护送高再弟过来的赵石斛等人,正站在台阶下,满脸关切地望着韩复。
高再弟这么急匆匆的赶过来,傻子都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但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好在心里面猜。
结果越猜越吓人,越猜越吓人,赵石斛甚至都开始猜测,韩大人是不是要起兵造反了。
否则没有比这更吓人的事情了吧?
但看推门而出,脸上不骄不躁的韩大人的样子,赵石斛又开始怀疑起自己先前的猜测,这一点都不像是要造反的样子好不好!
那还能是啥?
襄阳城里的大人们要造反?
赵石斛再度开启了头脑风暴。
“李狗子,早餐准备好了没有?”韩复丝毫要解释的意思,转而询问起了早餐的情况,仿佛刚才高再弟送来的只有南阳府的空气。
朱贵、柳恩、李狗子等几个亲兵轮流负责值夜,这个时候正好轮到李狗子。
“大人,早餐已经备好了,有小米粥、鸡蛋、光饼、鲜肉、水煮干丝,还有酱菜,就在西边的那间屋里面。”李狗子熟练地报起了菜名,这都是韩大人在襄阳时候,就经常吃的早点,只是少了牛乳。
“好,你跑步前进,通知叶崇训、冯山、丁树皮、王宗周,以及各副把总以上的营官,一刻钟之后到我这里来议事。”
“是!”
李狗子也不问什么事,小跑着就出了院门。
韩复又走到罗长庚面前,这位生擒了张文富的第三局小队长,腰间左右各挎了一把刀,其中左边那一把,是韩复亲自给他带上的。
“罗长庚,你站了一晚上,累不累?”
罗长庚还是同之前一样,不自觉挠了挠头:“回......回大人的话,有点.......有点累。”
“好,陪我一起去吃点早餐,然后再回去睡一觉。”
“那成。”罗长庚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昨晚俺兜里其实还有两块鲜肉,但那狗日的张文富硬说没吃饭,走不动,把两块?肉都给他吃了。现在确实......确实都有点饿。”
他其实怀里还有半个青蛙,但一直没找到机会烤着吃,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和韩大人讲。
韩复笑道:“哈哈,好,等会本官的那一份鲜肉,全都归你!”
走下台阶,他这才对赵石斛、周平潮,以及小萝卜头般的江蓠同样招呼起来:“走吧,一起吃点东西。”
看到韩大人的表现,赵石斛更加傻眼了。
难不成真没什么事情?
几人来到西边临时当做餐厅的房间内,坐在用门板搭起的餐桌边,用起了早点。
这个过程当中,赵石斛时不时的观察起韩大人的神色,只见韩大人慢条斯理,小口小口的喝着小米粥,不时的还给罗长庚夹几筷子咸菜,同时还向周平潮和江蓠,询问起襄阳的情况。
半点异常都没有。
在赵石斛吃完了三块光饼,正准备拿起第四块的时候,叶崇训等人走了进来。
韩复放下筷子,不紧不慢的用手帕擦了擦嘴,然后淡淡说道:“刚刚得到的消息,我大顺山海关之战败绩,永昌天子败走京师,河南等地已有大量官绅叛乱。”
“啊?!”
赵石斛惊叫出声,一个没留神从板凳上摔了下来。
他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整张脸,整个人都保持着极度震惊的样子。
韩大人,你老人家刚才就是怀揣着这样天崩地裂的消息,和咱们闲聊说笑的?!
一段时间之后,东边的空房子内,兵马司副把总以上级别的营官,齐聚在这里议事。
大家刚才都从韩大人口中得知了,永昌天子败走京师的事情,这时人人都有些失魂落魄。
本来众人都以为大明的那颗太阳落下去之后,大顺的太阳就要升起来了,结果谁也没有想到,大顺的这颗太阳刚刚升起,啪叽一声就掉了下去。
大家既没有想到,一时也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发展,同时人人均对以后会怎么样,感到非常的迷茫。
就像是说书先生刚念完定场诗,然后就告诉大家,全书到此为止了。
这也太快了!
“现在宣布几条纪律。”
“第一,在回到襄京之前,此事暂时保密,不向全军传达,泄密者以军法论处。”
“第二,立刻通知在南漳县布防的第五战兵局,在武安镇布防的第二战兵局限明日晚间之前,赶回襄京接管城防。”
“自接管城防时起,襄京即刻戒严,没有本官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第三,自戒严时起,襄京城外汉水码头之一切大小船只,全数征用,抗命者不必另行请示,直接杀了!”
“第四,各位回去约束各部,大军于午时初刻开动,今晚在象河河口扎营。’
"......"
“以上各条,大家有什么疑虑,现在就可以说出来。”
韩复如同早就准备好的一样,一口气说出了七八条纪律和命令。
众人还没有完全的消化李自成败退京师的消息呢,这个时候都有些呆愣。
怔了一会儿,才有人举手。
“文昭可以发言。”
“大人,虽然南北两营的杨将军和路将军都出征在外,但襄京城内尚有兵宪、府尹等诸位大人,接管城防和戒严之事,是否要先与这几位大人商量,再做计较?”王宗周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等本官回襄京之后,自会与李大人、牛大人商量,只是我听说河南等地,好多士绅、乡兵乃至守牧官,趁着城中空虚,趁机叛乱。”韩复淡淡说道:“如今局势危急,只好暂时从权,以免追悔莫及。”
听到韩大人这么表态,王宗周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毕竟他现在吃的是韩大人的粮,当的是韩大人的官,韩大人就是说回襄京杀了李之纲等人造反,他也只能跟着。
“马大利,你有什么要说的?”
马大利站起来,?了把衣角,开口说道:“大人,咱们到了象河河口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坐船回襄京?”
叶崇训、冯山等人也都看向了韩复,这也是他们想要问的问题。
“永昌天子败绩之事,既然我能知晓,那么承天府、德安府以及明廷的左良玉等人也能知晓,两军对垒之时,骤然听到此等消息,左军士气必振,而我大顺军心则难免涣散。我部于汉水边驻扎等待,则正好可以接应溃退而来
的路应标、杨彦昌等部。
“大人,路、扬二部出征时,是从大洪山走的陆路,即便撤退,恐怕也未必会到汉江边来吧?”叶崇训斟酌着表达了疑惑。
韩复望了众人一眼,微笑着说道:“他一定会到汉江边来。
“败了败了,闯王败了!”
“跑啊,闯王败了,快跑啊!”
“杀贼报仇,冲啥!”
“虎!虎!虎!"
京山县附近,白旺和左良玉大军对垒数日,已经渐渐落入下风,这时,忽然北方传来永昌天子败走京师的消息,白旺、路应标、杨彦昌等将领顿时如遭雷击!
本来白旺等人还打算保守秘密,结果左良玉不知何时得到的消息,乘机派人在阵前大肆散播,搞得顺军全军大哗,士气骤然崩溃。
左良玉顺势派人冲杀,顺军无心恋战,节节败退。
左军阵中。
望着兵败如山倒的顺军,左良玉心中如同翻江倒海,李闯王居然真的败了,居然真的如那封信所说,在山海关败在了吴三桂的手里,退出了京师!
这距离李闯王逼死先帝进京,才过去不过四十来天而已。
四十多天的时间,局势就发生如此重大的逆转,放在历史上,也是极为罕见之事。
放在一个月之前,又有谁能想到?
本来自从李闯王进了京师,逼死先帝之后,左良玉就只想着经营好湖广这一亩三分地,但现在,信中那句“一旦天下有变,应标当回襄阳以为内应,届时请左帅抖擞精神,发兵中原,则天下之事尤为可知,鼎之轻重,左帅未
尝不可一试”的话语,就如同心头升腾起的小火苗,烧得他浑身燥热。
“左帅,襄阳之贼已经败了,请左帅下令,某必将路应标、杨彦昌两贼狗头拿来!”
“路应标所部不过千人,连日交战之后损失本已惨重,不过还剩几百溃兵而已,实在无足轻重。着李国英率精骑封锁山口,阻隔路贼北退之路即可。杨贼兵马尚算齐整,光祖,你领本部兵马奋力进剿,务必诛杀此獠!”
卢光祖愣了一下,似乎对左侯的安排不太理解,但还是点头应道:“是!”
“将爷,左贼的兵马又冲杀上来了!”
“我日你娘的!”杨彦昌两眼通红,怒骂道:“左贼不地道,不打矮驴子,专打老子!”
他刚才亲眼看见,路应标带人从左军阵前撤退,左良玉就跟没看见一样,不管不顾。
等到他杨彦昌也想要撤的时候,左军中的卢光祖就跟他娘的疯狗一样,对自己狂追猛打,死咬着不放。
“将爷,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弟兄们要顶不住了。”
“狗日的左良玉,狗日的矮驴子!”杨彦昌又骂两句,猛地抽出腰刀,喝道:“襄京城暂时回不去了,向东边撒,往白将爷那边靠!”
“老家,左贼怎地没追过来?!"
“咦?”
灰头土脸,只是一味逃命的路应标,听到左右的话,从马上直起身子,回头望去,看到后面确实没有追兵。
“狗日的左良玉,最近菩萨拜多了,转性了?”路应标满脑子的雾水。
以现在的情况看,左良玉如果派人穷追不舍的话,他路应标是很难跑得掉的。
怎么就不追了呢?
“老学家,咱们现在咋弄?”轰天雷孙顺问道。
“还能咋弄?”路应标两个眼珠子凸起,张口说道:“把老兄弟都收拢收拢,沿着山势往西北边去。”
“老学家,往西北去是汉水,咱们没船啊!”
“你娘的,老子还不知道没船?”路应标骂道:“现在北边、东边、南边都是左贼的兵马,咱老子不往西北边跑,还能往跑哪边跑?到了汉水再说!”
“那行。”轰天雷孙顺答应一声,转头招呼在后面发足狂奔的老兄弟们。
他们都是老资格的反贼了,应对当前这种情况的经验相当丰富,很快就收起了五百多老兄弟。
大家跟在马队后头,一路往西而去。
走了一百多里路,到了第二天,终于来到了汉水之畔。
看到汉水中船帆林立的景象,孙顺等人先是一怔,旋即狂喜道:“老学家,是咱京的船,咱们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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