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战兵局沿着鱼市街向东,来到西直街上后,一部分折而向北,一部分则往南城开进。
鱼市街和西直街交汇的丁字路口,南北各一里的范围之内,都设有街垒,由梁勇的第五局以及新勇司几个旗队负责把守。
在这个范围之内,整个狮子旗坊笼罩在晨曦的曙光之中,宁静祥和,岁月静好,而出了这个范围之外,襄阳城则是另外一番末日般的景象。
负责往南城开进的是临时混编司,由战兵第三局、火器局火铳队、弓手队,以及一部分新勇司的人组成,几乎代表着兵马司目前最强的战斗力。
他们出了南边的街垒,快要到十字大街的时候,队伍停了下来,马大利、赵守财、魏大胡子、李松年等人凑在了一块,开始做进攻前最后的部署。
马大利昨天晚上放跑阮寨主的时候,被阮寨主在后背上拉了一刀,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站得没有之前那么挺直了。
他先开口说道:“韩大人给咱的目标,就是击溃南营乱兵,平息十字大街以南,南门大街以西,也就是昭明楼西南区域的骚乱,恢复这个......这个叫秩序。”
说这句话的时候,众人不由自主地全都抬起头往昭明楼那边看,只见昭明楼附近,也是火光滔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大利也不知道发生了啥,韩大人给他的任务里面,没有涉及到昭明楼第六局的事情,他暂时也不去管,继续说道:“南营的乱兵虽然都是路应标的手下,但有些只是被胁迫的,韩大人叫咱们注意区分………………”
他话还没有说完,魏大胡子立刻嚷嚷道:“马大利你他娘的又胡扯,韩大人啥时候说过这个话?”
“韩大人单独跟他说的!”马大利回应道。
“你他娘的整晚都跟老子在一起,韩大人啥时候跟你单独说的,老子咋没听到?”魏大胡子立刻反驳。
放跑了白云寨的人之后,正好遇到了紧急集合,韩大人只布置了狮子旗坊等处的防御之后,就回提督府去了,魏大胡子本来想告马大利一状的,都没有找到机会。
然后整个晚上,他都和马大利等人在一块,直到天亮才又看到了韩大人,马大利咋可能有单独和韩大人说话的机会。
“是昨天中午说的,那个时候你又还没来,你咋知道!”马大利又说道。
“放屁,昨天中午的时候,韩大人咋可能就知道路应标要造反,你他娘的尽胡.............”说到这里,魏大胡子咦了一声,一下子愣住了。
马大利不自觉地捂着嘴,他也愣住了!
赵守财、李松年、何有田、张麻子等人,也都是差不多的反应。
空气仿佛都凝固的氛围中,难言的沉默弥漫开来。
还是张麻子反应得快,连忙说道:“马大哥,天都快要大亮了,你快点跟兄弟们说说等会怎么打。”
“啊,呃......”
马大利如梦初醒,连忙说道:
“韩大人说那些乱兵,愿意放下武器投降的,准许他们投降,不愿意投降的,通通杀了!然后这个,这个路应标、赵秀还有孙顺几人,要尽量的捉活的,实在捉不住的话,也可以打死。”
“然后这个,他们抢来的银子,集中看管起来,由军法队的书办清点,新勇司的人负责看管……………”
“别的就没啥了。”
“哦,对了,等会何有田的旗队,从东边的水仙街向南穿插,堵着他们不要让他们往东边跑。”
“我带着大队,从正面向南推进,把他们压缩在一起,就是韩大人经常说的那啥包饺子,咱们把他们包起来,慢慢打。”
“接战的时候,火铳队先齐射三轮,弓手队负责封锁战场,战兵队还是以鸳鸯阵推进,追击之时可以根据情况,变成三人阵或者五人阵,但不准单兵行动,否则这个,就是,以脱逃论处。”
“然后......其他的就真没啥了。”
自从西直街事件发生之后,在韩复的授意之下,各战兵局都开展过巷战方面的训练,对此也并不陌生。
他们此前对属于大顺正规军的南营士卒,还有一些仰视和畏惧,但双河镇之战后,他们兵马司大破明朝官军,杀死,俘虏了一大堆明军,而路应标的南营则被打得落花流水,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还得靠韩大人接应才能回来,
大家现在对这些人由仰视变成了俯视了。
商议好了进攻的细节之后,马大利、李松年等人齐齐喊了一声“万胜”,紧接着,鼓点声响起,这支混编司继续开动起来。
只有魏大胡子塞了一支忠义香到嘴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南城。
牛?府上的银子,远远超过路应标之前的预期,除了菜窖之外,后院各处还有不少藏银票和珠宝的地方,路应标花了很长时间才完全清理出来。
由于值钱的东西太多了,秩序又乱,好多乱兵为了争抢银子、银票打了起来。
路应标又费了好多力气,才勉强维持住了秩序,因为害怕菜窖里面的银子被抢,他又煞费苦心的做了一番布置,把焦黄老兄留下来看管,这才勉强放心。
等到他和白斑鼠赵秀出来的时候,外面天都亮了。
“狗日的,天都亮了,北城都要他娘的被那帮土匪抢光了。”路应标几天没正经睡觉了,这时凸出的双眼中,全是血丝。
他半个晚上,就抢了京府署以及周边的几个大宅,效率确实有点低。
不过好在身为牛金星的宝贝公子,牛?家里银子确实多。
“老家,那帮土匪又跑不出去,抢来的银子不过是替咱们暂时保管,等咱们一到,还不都是咱们的?还省得咱们费事了。”赵秀脸上倒是容光焕发,一副对生活充满了希望的样子。
“是这个道理。”路应标点了点头,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忽然看到城北方向,升起了一朵烟花,染红了半边天空。
望着那朵烟花,路应标摸着下巴,感慨了一句:“你娘的,当过朝廷官军的土匪硬是不一样,抢个银子还要放烟花,还怪有闲情雅致的。”
赵秀也看到了北城的烟花,脸上顿时笑了起来:“老学家,咱要不也放一个?造造声势,遥相这个呼应,让大家以为满城都是咱们的人!”
“嘶......”路应标吸了一口气,还真考虑了片刻,然后摆了摆手:“算了,搞得太张扬了,惹到姓韩的不好,咱们还是先抢银子再说!”
“老学家,姓韩的也不是傻瓜,咱们在抢,他们难道不抢?这一晚上都没往南边来,现在更没心思管咱们了。”赵秀虽然这么说,但也并没有再坚持放烟火的事情。
他们本来有快五百号老兄弟,被轰天雷带走了近两百号,剩下的三百多人,除去一部分在替路应标看守银子之外,剩下的一哄而散,都在自行劫掠,跑的既无影无踪,又到处都是。
路应标和赵秀两个人,又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总算是聚找来了七八十个老兄弟,虽然人还是不多,但只要不碰到兵马司的人,对付北城的那些土匪,是足够了。
“老学家,十字大街昭明楼那边,轰天雷和兵马司的干了一晚上的仗,这事跟咱们没关系,咱们不去凑这个热闹,免得惹火上身。”赵秀手指着正北方向,继续说道:“咱们从这边走,快一些。
从府署沿着西直街向北,就是狮子旗坊,就是兵马司的驻地,大半个月之前,他路应标和轰天雷、赵秀等人,就是沿着同样的路线,到西直街和鱼市街街口,去拉壮丁抢人的。
路应标瞪着两颗往外凸出的眼球,凝望着始终静悄悄的狮子旗坊方向,这静悄悄的样子,忽然让他又害怕又疑惑。
这京城东北的防御使署和北守备署方向乱了一晚上,西南的府署和南守备署也乱了一晚上,城南城北都乱成这样了,为何狮子旗坊,为何兵马司始终没有动静?
路应标先前几个时辰里,整个人始终都处在反了他娘的亢奋当中,并且受到白斑鼠的影响,想当然的就认为兵马司的人也在抢银子,根本没有细想。
可是现在,细想之下,兵马司真的也在抢银子么?
如果没有呢?
如果兵马司的人又没有抢银子,又始终什么都不做,那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这个问题不去想还好,一去想的话,路应标心头立刻升腾起了强烈的恐惧。
路应标阴沉着脸,语气沙哑而又坚决的说道:“不去北城了,老兄弟把银子放车上拉着,往东边走,把轰天雷叫着,先把南门给打下来。轰天雷要是不愿意,咱们就自己打,打下来以后立刻出城,去投左良玉!”
“老家,你咋啦,北城那么多银子咱不去抢,襄京城这花花世界咱们不带,跑干嘛啊?”赵秀连忙劝说起来。
路应标侧头看了赵秀一眼,冷冷地说道:“老子心意已定,想活命的就跟咱老子一块走,不想走的,你自己去北边,但是这里的银子和兄弟,一个都不许带走!”
赵秀怔了怔,干笑道:“嘿嘿,呵呵,老家你说啥呢,咱白斑鼠不是天雷那帮没良心的,肯定老家去哪咱就跟着去哪。”
路应标点了点头,不再废话,带人重新回到府署后院,开始安排人将菜窖等处的银子,往马车、驴车上面搬。
刚搬到一半,外面忽然响起了阵阵嘈杂声,一个南营的老兄弟飞奔进来,大喊道:“老学家不好了,兵马司的人从北面打过来了!”
“日他娘的!”
路应标骂了一声,额头青筋根根爆起,他不再犹豫,抽出腰刀爆喝道:“银子不要了,往东边跑,跟轰天雷会合!”
......
“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又有一个南营的老兄弟倒在了地上。
昭明楼台城南侧的南门大街上,已经堆满了尸体。
“孙哥,打不动了,跑吧!”距离昭明楼不远处的一栋房屋内,轰天雷的手下又又又一次的劝说道。
轰天雷孙顺一把推开那个手下,隔着窗户眺望起远处被烟火熏得黝黑的台城以及台城上的昭明楼,一张脸阴得能够渗出水。
昭明楼横亘在东西向的十字大街,以及南北向的南门大街和大北门街之上,想要到北城去,很难绕过这个地方。
加上孙顺自从在汉水边挨了一巴掌之后,对兵马司的人充满了怨怼。
决定起事之后,轰天雷没有跟着矮驴子和白斑鼠他们一起行动,而是自己带着近两百个老兄弟出来单干。
本来想着昭明楼的守军应该并不多,即使劝降不成的话,强攻也应该能拿下来。
况且,一开始还打死了兵马司的一个头领。
事情本应该是朝着自己所期盼的方向发展的。
没想到,昭明楼里的守军远比轰天雷想象的要多,并且还有火铳手,并且那些普通步卒也都配备有标枪等远程投掷武器。
这些人就像是早就演练过很多次这样的攻防战似的,依托地形,利用火铳、标枪,或其他可以造成远距离杀伤的武器,严密的封锁了十字大街街口这片区域,给轰天雷他们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从半夜三更打到这会,天都要亮了,轰天雷的手下死了一半,跑了一半,还剩下的一小半,也顶不住了。
这还是昭明楼内兵马司的人不知何故始终没有主动出击的原因,否则的话,他们早就崩溃了。
眼看马上就要天光大亮,这十字大街是无论如何都突破不过去了,再打下去,剩下的老兄弟也要跑了,轰天雷就算是再恨兵马司的人,这会儿也清醒了过来。
他收回目光,冷冷的说道:“你去叫弟兄们撤出来,往西边走,先和老家的会合再做计较!”
“好………………好嘞!”听到轰天雷终于要撤了,那手下应了一声,忙不迭的就屋子外头跑,出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得摔了一跤。
看到这一幕,轰天雷破口骂道:“坐席都吃不了几个菜的夯货,昭明楼的人又不会打出来,你慌个?啊!”
那手下不敢回嘴,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的站起来,迅速远离了轰天雷的视线。
然而,那手下的身影刚刚消失,又重新的浮现了出来,用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出现在门槛外面。
他脸色焦急惶恐的扶着门框,侧头又看了一眼北边的昭明楼,似乎是那里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要追上他。
他也不进门,只在门外喊了一声:“孙哥快跑吧,昭明楼里面的人冲出来了!”
说完这句话以后,那个手下感觉自己已经尽到了职责,不再停留,喊了一声“妈呀”,飞快的跑远了。
屋子里的轰天雷反应也丝毫不慢,他只是稍微一愣神,就果断放弃了收找或者通知其他老兄弟的想法,直接从后窗跳了出去,朝西边襄阳府署的地方狂奔。
当年永昌皇爷都有过十八骑逃入商洛山的往事,老兄弟打光了就打光了,只要能够和老学家会合,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南城虽然没有北城商肆繁华,人烟稠密,但也住了不少人家,这个时候街面上也都是乱糟糟的一片,穿着各种各样衣服的人,在挨家挨户的搜刮银两。
到处都是喊杀声和惊叫声,到处都是火光和烟尘。
轰天雷跑路的经验很丰富,无人的地方发足狂奔,有人的地方则只是快走,不作出任何会引人注意的举动和声响。
就这么狂奔与快走的结合了一阵子之后,轰天雷钻进了一条小巷子内,这条小巷子的前方就是水仙街,那是一条从十字大街向南引出的街道,与西直街南街平行的街道。
这条巷子空无一人,轰天雷很快就来到了小巷尽头的拐弯处,拐过这段弯,外面就是水仙街,穿过水仙街再往西就是西直街南街,就是襄阳府署所在,希望就在眼前!
轰天雷深吸了一口气,拐过了两边都是二层民居的那道弯,出了巷口,猛地看到有一人站在那里。
那人手中握着一杆旗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长相普普通通。
只是胸口的位置别着一枚亚麻色盾形徽章,分外显眼。
轰天雷瞪大眼睛,看清楚了那上面的图案,赫然便是一只四肢张开,露出后背的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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