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小巷当中。
轰天雷又拐过了一道弯,顺手将巷子人家堆放在门口的各种东西给扒拉下来,以阻挡身后那人的追击。
箱子翻倒,陶瓷破碎的声音里,有鸡蛋从里面掉了出来,在地上摔碎。两只老母鸡扑扑棱棱地扇动着翅膀,全力对抗着地心引力。
鸡毛飞得漫天都是。
两只老母鸡一边咯咯直叫,一边于飞行的过程当中,寻找着刚才的敌人。
就在这时,在小巷的拐角处,一个庞然大物举着一根笔直的树枝蹿了出来。
两只在空中巡查的老母鸡,发现了目标,同时向着那庞然大物飞了过去。
只是,下一个呼吸。
“噗嗤!”
那庞然大物手中长枪刺出,正中飞得最快的那只老母鸡,将它直接捅穿,串在了长枪上。
后面那只老母鸡见此情状,吓得使劲扑棱翅膀,竟将自己的鸡体硬生生的拔高了几寸,避免了也被做成鸡肉串的命运。
那庞然大物发出了一声似乎是在咒骂的语句,但没有做任何的停留,就这么端着枪刃上串有母鸡的长枪,继续向前。
前方,轰天雷一路跑,一路用小巷边的各种东西制造障碍。
这时,他又推倒了一户人家搭在门边的木架子,顿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汪汪汪!”
“汪汪汪!”
那户人家院中,立刻响起了一阵阵狗叫。
很快,一只大黄狗从院子中冲了出来,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口,张开嘴巴,露出里面锋利的牙齿,尾巴向上竖起,完全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只是等到这只大黄狗,看到端着长枪,长枪前方还串着一只半死不活的老母鸡的时候,立刻将尾巴收了回来,夹在两条后腿之间,呜咽了一声,灰溜溜的跑回到了院子当中。
“你娘的,你不跑老子把你也捅了,带回去让何大哥分了,给弟兄们吃狗肉!”
罗长庚心里可惜了一句,但是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手脚并用的翻过了那个倒塌的木架子,又向着前面追了过去。
两人穿街过巷,你追我赶,速度皆是不慢,片刻就来到了南门大街。
这里本来已有第六局的人在肃清乱兵,维持秩序,但轰天雷和罗长庚两个人,都是以极快的速度,从南门大街冲了过去,甚至连第六局的人都没怎么看清楚。
“把总哥,刚才过去了个啥?”说话的是第六局的一个小队长,一直跟着李铁头,之前都是喊铁头哥,李铁头当上把总以后,再喊铁头哥就不合适了,但和其他人一样把总的话,又彰显不出来自己和把总之间的交情,于是两
者结合了一下,叫起了把总哥。
“不知道。”李铁头抓着没几个头毛的铁头,满脸的茫然:“为什么两道人影当中,会有一只鸡?”
“好像那只鸡是被长枪串着的。”赵栓也看到了刚才的景象。
“赵哥,你这一说咱想起来!”刚才说话的小队长,提高声调说道:“那长枪的枪头好像还挂着一面三角形的蓝旗子,看着像咱兵马司战兵局的人。”
“三角形,蓝旗子?”李铁头重复了一句。
兵马司战兵局的序列当中,队长以上配备旗枪,队长是三角形的,旗总是正方形的,而到了把总级别,就有了正儿八经的长条形认旗。
同时,为了区分,不同的战兵局旗帜颜色都不一样。
他们第六局是浅浅的青色,而蓝色则是......第三局!
也就是说,刚才跑过去的那个人,是第三局的一个队长!
李铁头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正在抓挠铁头的右手猛地用力,抓下几根头毛,他大声叫道:“快,被撵的那个人,肯定是南营的大官,给老子追!”
“把总哥,从这边人家穿过去,抄近路,更快!”那个小队长提醒道。
“对!”
李铁头观察了一下,看到了斜对面那户门窗紧闭的人家,挥手招呼道:“牛倌儿,把他娘的圆木扛上来,撞开那家的门!”
之前的攻防演练当中,李铁头的旗队考核成绩最好,他本人也正是凭借着这一点,被韩复破格提得把总。
这时,那先前叫把总哥的牛儿张顺,立刻带人扛着原木,哐当哐当两下砸开了那户人家的木门。
里面的院子当中,立刻传来阵阵的尖叫声。
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正站在院子当中,往门口去看,见到进来一位身材不高,脖颈粗大,头发稀疏,手里还拿着滴血腰刀的军爷,被吓得魂飞魄散。
她怔了怔,然后立刻向着院中的那口水井跑去。
见状,李铁头连忙说道:“别死,别死,你他娘的跑个屁,不要死,干你娘的,咱是......”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堂屋的台阶上,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两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
解释的事情自有镇抚司的人去做,李铁头也懒得去管,他快步走到了堂屋的侧面的后院墙,那面后院墙,足有他两个高。
李铁头后撤几步,往左右两手各啐了口唾沫,然后猛地向前冲了过去,噔噔噔几下之后,就摸到了院墙上方,两手用力,翻了上去。
他没有急着跳下去,观察了一阵子之后,回头喊道:“赵栓,狗日的往文教坊的文昌祠跑了,你们赶紧骑马去追!”
这个时候,牛儿才带着人赶过来,将云梯架在了院墙上。
牛倌儿手扶着云梯,仰头望着高墙上的李铁头,满脸佩服的喊道:“把总哥,你真厉害!”
“厉......厉害,真......真他娘的厉害!”
襄京城西南角的府学后头,轰天雷刚钻出一条巷子,来到府后街上,正准备喘口气,可刚刚站定,就见到身后那人,举着旗枪也钻了出来。
那支旗枪的前端,还串着一只老母鸡。
轰天雷刚看到这个画面的时候,还觉得滑稽可笑,但是现在,他实在是笑不动了。
轰天雷半弯着腰,左手撑在膝盖上,右手张开露出了五根手指头,喘着粗气,继续说道:“嗬嗬,追......追了老子三道街,七条巷子,你......你他娘的不累?”
见到轰天雷停下来,罗长庚也在巷子口站住了脚:“有......有一点累。”
“你……………我………………你娘的!”听到这个回答,轰天雷两只手同时捏了捏额角,翻着白眼,后面的话也再也说不下去了。
对面那人但凡换一个回答,轰天雷都不会这样,但偏偏,对面那土里土气,老实巴交的样子,让轰天雷瞬间感到绝望。
韩再兴到底是他娘的从哪里弄来那么多,没有脑子,只听命令的憨货的?
他也懒得再和对方多费口舌,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轰天雷正准备往北边跑,想着绕过府学以后,穿过东大街就能到北城了,到时候再看能不能把后面的那个尾巴甩掉。
可这个时候,府后街的北边,踢踏踢踏的马蹄声传来,也就是两三个呼吸的功夫,身穿兵马司服装的六个骑兵,出现在了轰天雷的视野当中。
“娘嘞!”轰天雷喉头滚动,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看到这样的景象,轰天雷果断的放弃了刚才的打算,侧头看向了对面的魁星巷。
他记得很清楚,魁星巷走到头,是文昌祠的侧门,如果能进入文昌祠,就还有机会将身后的人甩掉!
轰天雷抬起如灌了铅般的两脚,速度并不快的向着魁星巷“狂奔”起来,根本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响起的不是端着旗枪那人熟悉的脚步声,而是滋滋啦啦引线燃烧的声音!
罗长庚解下一直挂在腰间革带上的陶蒺藜,用火折子点燃之后,奋力朝魁星巷方向扔了过去。
罗长庚力气用得有些大,陶蒺藜从轰天雷的头顶飞了过去,落在了他前方的地面上,一时竟没有炸开。
轰天雷“狂奔”而至,根本没有注意到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一脚踩了上去。
顿时,“轰”的一声,陶蒺藜内部的火药炸开,无数的陶瓷碎片密密麻麻的迸射而出,只是眨眼的功夫,轰天雷浑身都插满了那陶瓷碎片,整个下半身立刻变得血肉模糊!
“啊!啊!啊!”凄惨的叫声,回荡在魁星巷当中!
十来步之外,罗长庚挠了挠头,喃喃自语道:“陶蒺藜要踩一下才能炸吗?为何和火器局的人说的不一样啊?”
......
彻底失去指挥和斗志的南营乱兵们,不是投降就是被打死。
在第三、第六战兵局,火铳队、弓手队以及骑兵队的联手打击之下,剩下的乱兵全都很快就被肃清。
十字大街以南的这片区域,慢慢的重新恢复了秩序。
与此同时。
赵秀沿着之前就商定好的路线,胁迫着路应标,一路向北,确实一个兵马司的兵都没有遇到,很顺利的就来到了狮子旗坊附近的一个街垒。
然后,赵秀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早就准备好的白布,在半空中挥动了几下之后,从街垒里面走出了两伙人,一伙押着路应标不知道去了哪里,另外一伙其实只有一个人,他独自带着赵秀等人,来到了狮子旗坊中的某条街道
上。
和到处都是末日般景象的南城不同,这里安静祥和,整个狮子旗坊都沐浴在和煦的阳光当中,到处都是静悄悄的,仿佛这里的人们,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
“小赵公子,怎地坊中一个人都没有?”走在狮子旗坊的其中一条街道上,白斑鼠赵秀打量起周围的环境,问起了旁边的赵石斛。
赵秀几天之前回京的时候,坐的就是赵石斛的船。
一开始白斑鼠也没有啥别的念头,就是想能尽快的回京,路上别出什么幺蛾子就行了。
结果这位韩大人的小舅子,还挺自来熟的,带着酒菜就来找自己谈天扯淡。
赵秀可是在汉水岸边,亲眼看到轰天雷被那个兵马司的大胡子扇巴掌的,有这个前车之鉴,哪里还敢摆什么架子?
况且,自己现在坐着人家的船,更加不敢得罪人了。
双方喝了几回酒之后,关系居然意料不到的熟络起来,也就是在其中一次喝完酒之后,赵石斛问赵秀说,你猜为啥韩大人能知道,你们会出现在汉水边?
白斑鼠顺口就问了一句为啥。
赵石斛就说,因为咱韩大人在审问荆门州俘虏的时候,知道了你们老家私通左良玉的事情,知道了左良玉肯定会在打仗的时候,故意放你们跑掉。
韩大人又信又不信,索性就说在汉水等两天看看,没想到,还真他娘的把你们给等到了!
赵秀本来就对老家能够那么顺利地从左贼阵前撤出来感到怀疑,这时听到赵石斛的话,心里就已经信了八分。
然后他又问,既然韩大人知道了老家是左贼的奸细,为啥在汉水边的时候,不直接把咱们给干掉?
赵石斛说,那毕竟是俘虏的一家之言,没办法确定,搞不好还是贼人的离间计呢!韩大人虽然和你们老家之前有嫌隙,但还是愿意相信你们老家对咱大顺,对咱永昌皇爷的忠诚。
不过,赵石斛又对赵秀说,虽然如此,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韩大人想请赵秀回到襄京以后,密切地的观察路应标的动向,条件合适的话,可以多加试探,如果路应标真的要反,就请赵大哥伺机而动,寻找机会拿下路应标,交
给韩大人处理。
做成这件事后,韩大人会保举赵秀当南营指挥,然后南城的一切军民事务,都归他赵秀统辖。
这个条件,把赵秀给说的心动。
实际上,当赵石斛开出这个条件之后,赵秀已经打定主意,不管路应标是不是真的要造反,自己都要怂恿他不得不反。
然后发生的事情,果然是按照赵石斛所说的那样发展,让赵秀深感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现在静悄悄的样子,让赵秀感觉有点心慌。
这时,赵石斛回答起白斑鼠刚才的问题:“咱们兵马司的各衙署,主要都在北边的鱼市街两边,南边的冯家巷这里人要少些。不过,咱们从前边那个门穿过去,往北走就能到提督府的大门,又快又不引人注意。”
“小赵公子,韩大人这会儿在提督府不在?”赵秀说话的同时,往赵石斛那边靠了靠,同时手不自觉地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虽然姓韩的到京城来了以后,一向信誉良好,而且进狮子旗坊的时候,兵马司的人也没有要求自己等人交出武器,也没有把自己的七个老兄弟打散,甚至这个时候,只有韩再兴的小舅子赵石斛一个人带路,连必要的护卫都
没有。
可以说,确实诚意满满。
但有道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赵秀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在没有真正见到韩再兴之前,他还是不敢彻底的放心。
他做出刚才那番举动,就是为了如果出现什么状况的话,他能够第一时间把韩再兴的小舅子给控制住。
这小舅子,关键时刻可是能救命的啊!
那边,赵石斛却对赵秀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任由对方靠近,他继续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个时候,韩大人应当正在和家用早点。”
见赵石斛神色坦荡,完全不做防备,赵秀放心了不少。
两人说话间,赵石斛来到了他刚才说的那扇门前,伸手推至半开,开口说道:“赵大哥,这是咱们兵马司军医院的后门,从里面穿过去,就是鱼市街,然后对面就是咱提督府。”
“等会!”见赵石斛作势就要进去,白斑鼠连忙叫住了他:“让咱先进去。”
“可以,赵大哥今后是南营的老家,先进门是应当的。”赵石斛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就让开身位,微笑着往里面伸了伸手,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赵秀只往前走了半步,就停了下来,他盯着赵石斛看了半天,见对方始终面带微笑,没有任何的异常,又退了回来。
“还是你先走!咱跟在你后头!”
白斑鼠说话的同时,当着赵石斛的面,将腰刀抽出了半截,又沉声说道:“小赵公子,咱老子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仗越打胆子越小,信不过人。要是有得罪的地方,以后咱老子再慢慢给小赵公子赔罪。”
“应当的,韩大人也经常跟我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种事情,赵学家谨慎一点是理所应当的。”赵石斛表现的相当坦荡和通情达理。
白斑鼠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用眼神示意赵石斛先进去。
赵石斛笑了笑,伸手将门扉又推开了一点,施施然的走了进去。
白斑鼠将腰刀又抽出了一点,上前一步,正准备跟在赵石斛身后进去。
可就在这时,那扇门扉被猛地关上了!
白斑鼠反应算是快的,他双脚发力一蹬,跳了起来,将整个人都扔了出去,撞在那扇门扉上。
但“哐当”的沉闷响声,那扇门扉纹丝不动,没有露出半点缝隙。
白斑鼠本就苍白的脸上,顿时再无一丝血色。
他将腰刀完全抽出,大喊道:“他娘的,看了狗日的韩再兴的道,快走!”
身后的七个老兄弟,也纷纷举起腰刀,连忙往刚才来的方向跑。
只是他们没有跑出几步,就赫然发现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十几个火铳手站在那里,将这条并不算宽敞的冯家巷彻底堵死。
白斑鼠向前冲锋的脚步一下子停止,两眼慢慢放大到了极致,眼眸里充满了绝望!
对面,一个小队长模样的人,没有任何的犹豫,从上往下挥动着手中的红色小旗,大喊道:“放!”
“砰砰砰!”
十几道火舌喷薄而出!
不远处。
那扇被堵得严严实实的门扉后面,赵石斛从耳朵后面摸出了一支忠义香,然后往前走了十几步,来到一个火铳手面前,就着对方的火绳抽了起来。
在这里,同样有十几个已经装填完毕的火铳手,严阵以待。
不管白斑鼠等人是先进还是后进,结局其实都是一样的。
......
“砰砰砰!”
提督府东厢房,听着远处传来的火铳声,韩复拿起桌边的白毛巾擦了擦嘴,然后起身来到的院中,回头望去,那轮红日已经高高升起。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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