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99章 金字招牌
    黄家旺正准备回第四局第一旗负责的防区小北门,走到了鱼市街和西直街的丁字路口处,这里是整个狮子旗坊的出入口,襄京之乱后,兵马司在此处构筑起了永久的工事,将狮子旗坊封闭了起来。

    黄家旺来到坊门前,验过腰牌之后,来到了外面。

    沿街搭起了半永久的棚子,这里是征兵处的常设招募点,整日都排起长队。

    黄家旺随便看了一眼,也没有在意,沿着西直街往北走,刚走了两步,忽然有一妇人从旁边冲了过来。

    那妇人速度极快,转瞬就来到了黄家旺的面前,两只手伸出,猛地攥住了他的胳膊。

    西直街南北两端同样构筑有街垒,并且有第一局的人守卫,黄家旺没想到走在西直街上还能遇袭,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妇人攥住黄家旺的胳膊之后,嚷道:“是你,就是你,你就是那天在城关街,敲我家门的那个黄军爷!对不对?肯定是你!”

    听到嚷嚷声,西直街两边等着排队登记的流民,还有做小买卖的商贩,全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黄家旺也低头看起了那妇人。

    只见那妇人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消瘦的脸颊上涂脂抹粉,有些干巴的嘴唇上,不仅涂着艳红色的胭脂,在阳光的照耀下还反射出了光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门前,抹了猪油的缘故。

    她头发干枯,却插着一支银簪子,身上还套了件花花绿绿的布裙。

    以她的年纪,身材和长相来看,作如此的打扮,实在是有些既怪异又惊悚。

    把黄家旺都给吓了一跳。

    这打扮,谁敢去敲门?用韩大人的话说就是,去敲你的门,你还得赔人家精神损失费!

    “大姐,你把手松开,你认错人了吧?”

    “没有,就是你!”那妇人攥着黄家旺的胳膊不撒手,继续大声说道:“那天在宜城县,在咱家门口的不是你?你那会还带着三个红衣兵,给咱家送银子的,你忘了?”

    “啊?你是......焦家兄弟的娘,焦家婶子!”听到那妇人的话,黄家旺一下子想起来!

    旋即,他再度打量起了焦家婶子,感觉只是过了一两个月而已,这焦家婶子变化也太大了吧?

    和印象里的那个婆娘,完全对不上号。

    焦大家里的婆娘嘿嘿笑道:“那啥,大兄弟,你在这衙门里头做啥大官儿啊?”

    “婶子,我就是韩大人手下的一个兵,算不上什么官。”黄家旺先是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问道:“你遇着啥事了?”

    “咱不是听说你这襄阳城里面还招兵么,管吃管住还给银子,死了都给。咱和娃他爹商量着,把娃也送过来当兵。”焦大家里的婆娘说道。

    “送娃过来当兵?!”黄家旺听得一愣,下意识的重复起了对方的话。

    你家里的两个娃儿,不是都死了么?咋还能送过来当兵?

    焦大家里的婆娘没看到黄家旺脸上的表情,她松开一只手,冲着街边招了招,喊道:“哥儿,过来,过来过来,哎呀,你这个老爷们,带你出门见个人,比小媳妇偷个汉子都要难。赶紧过来,等会人家黄军爷跑了,你哭都没

    地方哭去!”

    焦大家里的人虽然生得略显娇小玲珑,但嗓门却是一点不小。

    她这么一喊,半条街的人都听见了。

    众人的视线先是望向那婆娘,然后顺着那婆娘招手的方向,又齐刷刷的看向了街边。

    只见街边站起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那少年郎生得更显瘦弱,只是脑袋有些大,显得很是不协调。

    见自己成为了整条街关注的重点,少年郎臊得满脸通红,很是不满地瞪了自家娘亲一眼,这才不情不愿,慢吞吞的走了过来。

    他还没完全的走近,焦大家的婆娘已经一把将那少年郎拽了过来,照例先是劈头盖脸骂了三句,然后堆起笑容,向着黄家旺道:“这哥儿是人龙、人凤的兄弟,也是咱家的娃儿,咱送过来给给黄军爷当兵。”

    “不是给我当兵,是给韩大人当兵。”黄家旺立刻纠正道。

    “是是是,军爷说的是,只要给银子,当谁的兵都成。”焦大家的婆娘倒是开明的很。

    “你们既是来投军的,为何不去那边排队,只要合乎标准,都能够选得上。”

    “瞎。”焦大家的婆娘仿佛受到极大侮辱般,撇着嘴说道:“咱和那些泥腿子能一样?咱不是和黄军爷这都是实在关系么,还排啥队,你黄军爷一句话的事情,他还不是就进去了?”

    “娘,你说啥呢,不要乱说。”那不知道是焦家排行第几的少年郎,连忙扯了扯他娘的衣袖。

    黄家旺微微皱起眉来,这妇人咋咋呼呼,实在令他不喜欢。

    但转念又想起焦人龙和焦人凤的事情,按照韩大人定下的标准,焦家的人属于是烈士家属,到襄樊营来做工,投军都是可以放宽标准,有额外名额的。

    想到这里,黄家旺甩开焦大家里婆娘的那只手,转身面对那少年郎,捏了捏对方的胳膊,又掀开对方身上那件有着几处明显破洞的无袖短衫看了看。

    焦大家里的陪着笑道:“军爷,家里一向穷,吃不上饭,不过瘦是瘦了些,上了阵还是能杀贼的。”

    黄家旺仔细的检查了一番之后,不理会那婆娘,只是看着那少年郎道:“我刚才看你过来的时候,不情不愿,可是不愿意从军?若是不愿,也不妨事,新勇司那边不收强征之人。”

    “我......我不是不愿,我刚才只是不想让娘嚷那么大声。”少年郎说道:“我想要从军来着。”

    “军爷,你看看,是他自己个要来的。”焦大家里的脸上笑容就没收起来过。

    黄家旺还是只看那少年郎,略一思忖,点头道:“那成,你现在就是襄樊营的人了。”

    一听这话,那焦大家里的婆姨,脸上笑容更盛,立刻接口说道:“黄军爷,这娃你领走就是了,把银子给咱就行。

    那少年郎听到他娘的话,很是生气地说道:“娘,你别瞎说了,赶紧回去吧!”

    “怎么能叫瞎说!”焦大家里的伸出两手,啪啪就在少年郎身上打了几下,骂道:“老娘为了生你,遭了多少的罪,把你拉扯这般大,花了多少银子!你从今自在营中吃粮,还要银子有什么用?把银子都给老娘,老娘存起来给

    你娶媳妇用!”

    那少年郎从鼻孔里重重地冲出两股气,委屈得嘴唇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焦家婶子,我襄樊营的工食银,按月发到各兵手中,现在没有银子给你。”黄家旺解释了一句。

    焦大家里的听了,还不死心,又立马问道:“那啥27个月的抚恤银子呢,军爷你现在给我,将来就不劳军爷再往宜城跑一趟了。”

    “娘!”那少年郎脚重重地往地上一跺,扭头就往营门的方向走去,带着哭腔的声音伴随着风声传过来:“那笔银子你等我死了再过来拿吧!”

    “令郎现在已是我襄樊营之人,前面是军营重地,没什么事情的话,婶子请回吧。”黄家旺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不等对方有所回应,也转身往回走去。

    焦大家里的婆姨往前追了两步,扯上嗓子喊道:“记得把银子存起来,寄回家里头!”

    黄家旺快步追上了那少年郎,一句别的话都没有说,只是问道:“你叫啥?”

    “焦人豹。”

    “焦人龙、焦人凤......你怎地不叫焦人虎?”

    “大哥说原先我有个三哥叫焦人虎,后来家中人口太多,养不活,被娘给送人了。”

    “你两个哥哥都死了,你娘还送你来当兵,不怕家里绝后?”

    焦人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家里还有个弟弟。”

    说完这句话,焦人豹又沉默了一会儿,补充般说道:“我生得笨,弟弟脑子灵光,爹和娘都喜欢弟弟。”

    那就是不喜欢你了......黄家旺在心中补了一句,然后说道:“韩大人说,我军中不分贵贱,皆是弟兄。你以后在营中好好的练,将来说不准也能成营官。”

    焦人豹重重点头,灰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的光彩:“我在宜城县的时候,就听过韩大人的事情,当时就想着投军来着。”

    咽了唾沫,焦人豹继续说道:“只是大哥和二哥说,他们先过来探路,等站稳脚跟才把我接过来。没想到......没想到大哥他们抓左贼探子的时候死了。”

    黄家旺伸手拍了拍焦人豹的肩膀,问道:“那两枚忠勇勋章你带了没有?”

    “带了。”焦人豹连忙探手入怀,将那两枚忠勇勋章取了出来,递给黄家旺。

    黄家旺握着那两枚还带着体温的黄铜薄片,默默看了起来。

    “哎呀,铁头,你说这二狗到头来,就变成了这么个小小的物件。”

    樊城以北五十里吕堰驿外的南阳古道上,赵栓抛接着一枚黄铜薄片制成的忠勇勋章。

    那勋章在不断的抛起又落下间,反射出金灿灿的太阳光芒。

    “二狗死得惨?,脸都被打花了,半边脑袋也被炸没了。”想起那天的惨状,李铁头不停地摇头。

    “唉,狗日的轰天雷造他娘的什么反,把二狗兄弟都给害死了。”

    赵栓感慨了一句,想起什么般又问道:“二狗家里头是不是南阳的来着?”

    “好像是吧?”李铁头也不太确定。

    “二狗哥不是南阳的,是汝宁府光山县的。”冯有材手拄着一支枪杆被熏得半黑的鸟枪,接着说道:“不过二狗哥崇祯十五年就来的襄阳,那时候家里头的人就遭蝗灾都死了。”

    “奶奶的,二狗死得快,连句话都没留下来,韩大人的抚恤银子都不知道该给谁。”赵栓看了李铁头一眼,叮嘱道:“老子也是孤儿,他娘的老子哪天要是死了的话,你就拿咱的抚恤银去买个婆姨,造下来的种就让他姓赵,让

    娃儿继承咱赵家香火。

    “成,俺保证给你赵家造个男娃出来。”李铁头点头答应下来。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篇时,北边的南阳道上,有人牵着几匹马走了过来,赵栓将手中的忠勇勋章高高抛起,然后又一把抓住,塞回到兜中,迎了上去。

    作为襄樊营骑兵哨队的副队正,赵栓被韩复派过来,主理购马的事情。

    南阳道是明代沟通南北的重要官道,在南阳府到襄阳府这一段,又被称作宛襄古道。而吕堰驿就是宛襄古道由河南进入湖广的第一处驿站。

    从北面来的一共有三人五马,被战兵第六局的人拦在了外头。

    赵栓走了过去,先扫了那五匹马一眼,心中一动,这五匹蒙古马都是军马!

    他在吕堰驿待了好几天,也收了十几匹马,但那些大多都是河南土寇用的,肩高不足四尺,一看牙口大多数也都是六七龄往上,只能说勉强堪用。

    而眼前这几匹马,他目测就在四尺三往上,只能是北地官军所用。

    赵栓心中眼热,但表面不动声色,望着领头那人,也不说话,等着对方先开口。

    牵马来的一共有三个人,领头那人个头不高,上身衣衫脱了下来,扎在腰间,露出精瘦结实的身体,上面遍布疤痕。

    他眼眸内精光蕴藉,微微仰头和赵栓对视。

    两人就这么互相看了一阵之后,那汉子身后一年轻人,身前探了探身子,问道:“张大哥,你咋不说话?”

    那张姓领头之人,瞪了年轻人一眼,然后向着赵栓说道:“听说你们襄樊营收马,俺们就把家里的马牵出来卖。这都是上等的蒙古马,都在这了,你们自个看,自个验。价格合适他们就卖,不合适俺们就牵走。”

    “诶,这几位道友,即便买卖不成,也不忙着走。”那张姓领头之人话音刚落,就见到一老道凑了过来,笑眯眯的接着说道:“到吕堰驿中听老道分说天下大势,纵论南北群雄。听完了之后,每人可领两块麦饼一碗稠粥,保准

    道友来了不白来,吃饱了再走。”

    那张姓领头之人听得都呆住了。

    愣了半晌,才满脸不解地问道:“我等听你评书,你还管饭?这是为何?”

    “老道不求财,不求名,只不过是为了结个善缘罢了。”张全忠捋着那一缕随风飘荡的胡须,颇有几分得道仙人的样子。

    两人说话间,赵栓已经带人验起了那五匹蒙古马。

    他先是挨个查看牙口,然后用手按住马匹的脊背着腰,接着提蹄验甲,得到那领头之人准许后,赵栓从手下随身带着的褡裢里抓了黄豆,喂其中一匹马吃了。

    然后翻身上马,沿着南阳道疾驰了百步,又折返回来。

    一番查验之后,赵栓心中已然有数,这些马大多肩高四尺二三。齿面微凹,齿龄都是五岁上下,显然是同一马场同一批出的马。

    蹄铁上的字迹虽然被磨掉了,但赵栓可以确定,是军马无疑,搞不好还是九边的军马。

    从马上下来,赵栓回到那张姓领头人跟前,问道:“阁下尊姓张,比我大些,我就喊一声张大哥了。张大哥,你这五匹马是哪里来的?”

    “自家养的。”那领头的张大哥瓮声回了一句。

    赵栓笑了笑,说道:“张大哥,咱襄樊营做事,遵韩大人的教诲,向来以诚信为先,不搞那些无聊的压价把戏。你这五匹马我都验过了,牙口轻,蹄铁磨损适中,疾驰之后鼻息也是均匀,就是腰少了些,但也可说是上等马。”

    “军爷开价吧。”那张大哥还是保持着尽量不多说话的风格。

    “这样,我听说辽镇上等军马一匹值银十八两,张大哥这几匹马虽然比辽镇的马差些,又不肯说明来历,但还是那句话,咱们襄樊营遵韩大人的教诲,做事以诚信为先,这五匹马仍旧以十八两来算!”赵栓开出了价码。

    那张大哥瞳孔先是放大,继而收缩了起来。

    他本以为这一趟过来卖马,人生地不熟,收买之人必定会百般刁难,万般杀价,甚至还有可能被黑吃,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如此爽利大方。

    那张大哥怔了一怔,才问道:“银子怎么给?”

    “韩大人说了,凡是验马完毕后没有问题的,当场写票,当场给银子。”赵栓说话间,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张大哥虽然对眼前这人,张口闭口韩大人有些不解,但毕竟拿银子要紧。回头对身后两人叮嘱了两句,跟在赵栓后头,来到了一处草棚内。

    那草棚内摆着一张长长的条桌,后头坐着好几个书手模样的人,面前都摊开笔墨纸砚。

    在草棚周围,堆满了长枪、腰刀、火铳等各类武器,另外还有一些土寇乱民模样的人,蹲在草棚后面啃着饼子。

    赵栓坐到了条桌西侧的一个空位上,提起朱笔,在一张马票上写道:“蒙古上马,齿五岁,膘中,蹄健,验讫,凭票给足银十八两正。”

    把写好的马票都递过去以后,赵栓笑着说道:“到最东边那个书办跟前,凭马票给银子。以后张大哥若是还有此等好马,尽管到此处来发卖。我襄樊营三个大字,就是千金不换的金字招牌。”

    那张姓大哥,犹豫了片刻,还是冲着赵栓点了点头,硬挤出了三分笑容。

    他依言来到东边那书办处,有些忐忑的将手中紧紧攥着的马票递了过去。

    那书办接过来仔细看了,然后说道:“凭马票到襄阳大北门街的青云楼,可以换二十两银子。在这里换的话,就只能凭票值给十八两。你是去襄阳领,还是在这里领?”

    那张大哥一下子又愣住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样的马票,到了襄阳府就可以凭空多领二两银子。

    只觉得这襄樊营处处透着他意想不到,理解不了,从来没有在其他地方见过的东西。

    “俺就在这里领。”张大哥虽然对能多赚十两银子感到心动,但仅仅只是心动。

    “那行,五张马票合计就是纹银九十两,到旁边领银子吧。”那书办已经听到过太多类似的回答了,对此一点都不意外,也不再作劝说,熟练拿起朱笔,在每一张马票上都打了勾,盖上了骑缝章。

    这一次,张大哥再也没有遇到任何意外之事,很顺利的就拿到了银子。

    等他回到刚才入口之处,和两个同伴汇合之后,张大哥回头望了望矗立在南阳古道边,正随风招展的大旗,心中重复念叨了几句:“襄樊营,嘿,襄樊营!”

    ps:求月票,求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