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樊儿郎胆气粗,汉江水激声如虎。”
“荆山石裂锻甲胄,鹿门冷箭簇。
“咚咚!”
“踏破薤山雪,饮马郧阳府。”
“韩旗指处贼宵,抛却辎重满路途。
“咚咚!斩得贼酋悬辕门。”
“咚咚!报得韩帅养育恩!”
谷城县南侧的一条逶迤的山道中,襄樊营红色的大旗随风飘扬,襄樊营第一混编司的士卒们,正在山道中穿行。
这些人都是从襄阳码头出发的,坐水师的船逆流而上,在庙滩上岸以后,折而向西南方向,从老君山南麓穿过,准备到大薤山六道梁剿匪。
有些人还没有从晕船的状态中完全的恢复过来,就开始爬山涉水。山路不好走,又是大中午的,大家只是走了十几里地,就已经满身大汗,脸色灰败,感觉头脑昏昏沉沉,两腿就跟灌了铅一样。
这个时候,左臂上带着红袖章的宣教处宣教官们,却一个个都动力满满,精力充沛,在队伍中跑前跑后来回穿梭,大声的给士卒们鼓劲,并且领唱军歌。
浑厚层叠的歌声回荡在山谷间。
原本有些萎靡的混编司将士,顿时精神了不少。
混编司第三局第二旗一小队的小队长罗长庚,举着一杆旗枪走在整个队伍的后半段。他胸前别着两枚金光闪闪的勋章,身旁跟着一个辅兵。那辅兵年纪不大,身材显得有些瘦弱,正吃力的背着棉甲、桐油等物事,胸前左右和
腰间一共绑着三条革带,革带上挂满了各种布囊,里面装着的都是金疮药、烧酒、白布条、砒霜(防止尸腐)等物事。
这少年郎刚到襄樊营不久,宣导队的人唱的军歌他也不会唱,只是张着嘴巴,假装在唱。
这时,身后的旗鼓手敲响军鼓发出“咚咚咚”的响声,那少年郎下意识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万胜!万胜!万胜!”
三声万胜喊完了之后,少年郎见到自家队长,砸了砸嘴巴,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他也觉得喊上这三声万胜之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身上充满了力气,心里面扑通扑通跳得贼快,不由得往前跳了一大步。
顿时,身上各种物事相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听到声音,罗长庚往这边看了一眼,见少年郎脸色通红,不由得嘿嘿笑道:“焦人豹,咋说,咱们这襄樊营,是不是特别有气势?”
焦人豹进了襄樊营以后,先是在新勇司那边接受了三天的基本训练,然后正好遇到第一混编司要出征,新勇司要抽调一部分新勇当辅兵从征,焦人豹主动报名,然后顺利的被选上了。
焦人豹咽了口唾沫,回答起自家队长的问题:“队长,我,我就是在宜城听说韩大人的兵有气势,才,才想着来投军的。”
“嘿嘿,那你算是来对地方了,咱韩大人的兵没有孬种!”罗长庚伸手拍了拍焦人豹的胳膊,又说道:“你他娘的就是太瘦了点,多吃饭,多长肉,等当上战兵,杀了贼,戴上咱这个东西,那才叫真正的有气势!”
说话间,罗长庚伸手拍了拍胸口,那两枚勋章被拍的不住摇晃,闪烁起更多的光芒。
“队长,你这勋章咋和我大哥二哥的勋章不一样?”焦人豹好奇问道:“上面咋是两只青蛙?”
这个时候,第二旗的司号手孔大有走了上来,“你懂啥,这是咱襄樊营一级擒首勋章。咱罗大哥先在双河镇捉了荆门州的张文富,又在文昌祠捉了南营的轰天雷,连续两次擒获贼首,韩大人亲手给咱罗大哥戴上的这两枚勋
章。
当初双河镇之战后,韩复特地给擒获张文富的罗长庚,设计了一个绣有青蛙图案的图章作为表彰和纪念。结果没想到,在后来的襄京之乱中,这哥们又单枪匹马的把南营的轰天雷给拿了。
韩复索性就继续沿用四肢张开,露出后背的青蛙图案,设计了一级擒首勋章,用来表彰襄樊营将士在战斗中,擒获敌军首领的勇士。
沿用这样的图案,也算是有了典故,有了传承,作为半吊子平面设计师的韩科长还挺满意的。
同时,在襄京之乱后,韩复并没有急着提高罗长庚的职务,只是给他加了百总衔,仍旧是当队长。
他想要通过这种安排,来观察一下士官制度适不适合这个时代,适不适合自己的襄樊营。
“罗大哥,你真厉害!”焦人豹竖起大拇指,诚心实意的说道。
说话间,队伍往前行了四五里后,阵后传来“铛铛铛”的声响,孔大有立刻解下挂在腰间的金锣,也“铛铛铛”的敲了起来。
前方,何有田举起旗枪摇晃了几圈,没什么力气喊道:“各兵停止,各队长约束本队各兵坐地休息,喝水吃粮,不准大声喧哗!”
说完这句话,何有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石头上,解开布袍领口的扣子,不住地往里面扇风,扇了一会儿,心中反而愈发的烦躁,正想着抽支烟缓缓,打开铁皮卷烟盒一看,内里早就空空如也。
何有田扭头看到罗长庚在和那个辅兵说话,心中一动,挪着屁股靠了过去。
“这贼老天,热得老子一裤裆的汗。”何有田先是对罗长庚抱怨了一句,然后捅了对方的胳膊,干笑道:“罗长庚,老子烟抽完了,给支烟抽。”
襄樊营中卷烟定额是旗总官每天12支,队长8支,伍长和普通士卒各6支和5支,这些是中军处免费配给的,当然了,不够吃的话,可以趁着晚间收操的时候,自己掏钱买。
出征的时候虽然说配给翻倍,但何有有点晕船,今天的那份在船上的时候就抽光了。
“何大哥,你又管俺要,俺先前都给过你三支了,也没有多少了,剩下的两支等着晚上吃饭的时候吃一支,屙屎的时候再吃一支。”罗长庚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腰间的铁皮卷烟盒。
“你娘的,你怎地不边吃边拉,这样还能匀出一支!”何有田低声骂了一句。
不过,罗长庚现在虽然还是队长,但职级却是把总级,比他这个副把总级的旗队长职级还要高,同时罗长庚还是从室的侍从,每月是要轮流去中军衙门给韩大人站岗的,能和韩大人说上话!
所以罗长庚不给,何有田也只是骂一句,没别的办法。
他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往焦人豹那边靠了靠,笑着说道:“焦兄弟,你刚到咱襄樊营,不会吃烟,兜里指定还有,给你何哥几支,等回襄阳了,何哥带你出去吃酒。”
焦人豹确实不太习惯烤烟的味道,但在行军途中,身心皆是疲惫的情况下,他本能的就想吃一支忠义香来缓一缓。他是辅兵,能分到的配额更少,这时同样所剩无几了。
不过,焦人豹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摸向了腰间。
就在何有田满心期待的时候。
忽然。
有人喝道:“何有田!”
何有田浑身一激灵,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应道:“有!”
说话的是司部的一个传令兵,他大声说道:“马干总、魏参谋和黄参谋叫你到司部议事。”
“是!”何有田挺起胸膛,回以同样的喊声。
同时心中骂道,你娘的,你狗日的来得倒是巧!
何有田跟着那传令兵,爬到了前面的一道山梁上,见到黄家旺正带着几个人,拿着炭笔在纸上作画,何有田上过韩大人教的军事课,知道他们是在画地形图,画等高线。
“魏大胡子,老子才是韩大人点的混编司的主将,韩大人亲口说的,混编司出征期间,一切行止都听老子的号令,你魏大胡子只能是参谋!”马大利大声喊道。
何有田听得一愣,马大哥一向是个好脾气的实在人,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马大哥发那么大的火。
“马大哥,你是混编司干总没错,但韩大人也说了,重大军事决定,必须由你马大哥,咱魏大胡子,还有黄参谋三个当中的两个点头才行。刚才黄参谋也说了,老君山紧挨着谷城县县城,肯定没有没有土寇,况且离大薤山都
快三十里了,就算是放警戒哨也没有放那么远的。”
即便是被马大利吼了好几嗓子,魏大胡子也没有生气,反而又嘿嘿笑道:“马大哥,你头一回领兵远征,肯定是紧张了,咱都是自己人,有啥不好意思说的,咱和黄参谋就当没看见呗。”
“老子紧张你娘的头!”马大利满脸涨红。
眼角余光瞥见何有田走了上来,于是不再理会魏大胡子,转头喊道:“何有田!”
“有!”何有田立马又挺直了腰杆。
马大利指着北边,那里有一条筑水穿过座座青山蜿蜒而来,通往大山的深处,而在顺着筑水往北,与汉江交汇的地方,远远望去,隐隐约约可以见到一座城池,正是谷城县城所在。
“何有田,你带着你们的旗队,给我守在筑水上游,防止老君山里面有寇杀出来,断我大军后路!”
说完这句话之后,马大利还特别强调道:“现在就去准备,除了老子之外,别的谁的命令都不许听!”
何有田不敢多说话,应了一声,小跑着赶紧走了。
虽然刚才和马大利争执了半天,但这时魏大胡子意外的没有出言阻止。等到何有田消失之后,魏大胡子这才凑到马大利的身边,用肩膀撞了撞对方,挤眉弄眼的低声说道:“马大哥,韩大人肯定又给你啥密令了,是不是要虚
晃一枪,打谷城县的冯养珠?你跟咱说,咱保证不告诉别人。”
马大利一下子愣住了,呆呆的看着魏大胡子,嘴巴动了动,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属下之前按照大人的吩咐,已经安排了七个军情局的探子潜入到了谷城县城,这七人都是军情局养着的孤儿,只知有韩大人,不知有朝廷,都是可靠忠勇之人。”
襄樊营中军衙门,直房内,韩文垂手肃立,低声继续说道:“他们公开的身份是襄阳烟行的人,要在谷城县开设卷烟商号,售卖我襄阳的忠义香。如此可尽量多的接触谷城县各行各业之人,也可尽可能的多了解谷城之情报。”
韩复这个襄樊都尉所守的汛地,包含下荆南道除德安、承天之外的地方,理论上包括襄阳、郧阳的全境。
郧西府目前在高斗枢的手里,他暂时管不了,但位于郧阳和襄阳之间的谷城县,他不能不管。
否则哪天冯养珠要是脑子一热投敌的话,襄阳西边就门户大开,郧阳府的大军可以顺汉江而下,直接打到襄阳城下。
毕竟真实的历史上,冯养珠也是反复无常之人,最后还投降了满清。
韩复以襄樊都的名义,给谷城县去了几封揭帖,结果这狗日的冯养珠和自己一样,来路不明的会坚决不参加。
只派了个师爷过来,韩复陪着他到青云楼、眠月楼各玩了一圈,结果这师爷该吃的时候吃,该喝的时候喝,该摸的时候也老当益壮绝不含糊,但一谈到正事,就哼哼哈哈,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韩科长陪同招待了一天,怒亏五十两银子!
第二天专门指示丁树皮,又把那老狗带去了青云楼玩五魁牌,把亏的招待费连本带利的给赚了回来。
冯养珠不愿意来开会,也不愿意和襄樊营合练,缩在谷城县坚决不露头。
韩复只能考虑用其他的方法,把谷城县控制在自己手里。
“七个探子还是少了些,真到了要用的时候,能发挥的作用有限。”
“是,属下想着等卷烟商号开起来以后,再逐步的往谷城县增派人手,如此不引人注目。”
“这是一个法子,不过你们军情局还是要做好直接斩首的准备。”韩复说道:“条件合适的话,你最好带人亲自到谷城县去,熟悉一下当地的情况,好做计划。”
“是,属下回去之后,便筹备此事。”韩文点头答应下来。
对于解决谷城县的问题,韩复准备了两套方案。
一个是不断的往谷城县增派细作作为内应,同时襄樊营的人马不停地在谷城县周围活动、剿匪,以此来麻痹谷城守军的戒备心理。
等到某一次剿匪时,襄樊营忽然调转兵锋,在城内细作的里应外合之下,杀进谷城县,武力控制全城。
但这样搞风险会很高,而且韩复也不知道事后白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另外一个则是定点打击,只针对冯养珠,这样风险小,副作用小,但难度很高。
谈完了冯养珠的事情之后,韩复又问道:“张文富那边,回去以后有什么消息?”
“之前军法局安排在张文富身边的探子回报,张文富回荆门州不久,便被高斗枢召去了郧阳。张文富在郧阳时,因多次在不同场合,力劝郧阳之军按我襄樊营的法子操练,并对大人赞誉有加,被郧阳总兵王光恩等人群起而攻
之,甚至要将张文富当成奸细杀头,幸好被高斗枢保了下来。”
顿了顿,韩文接着说道:“不单张文富一人,周安等人回去之后,亦是被明军排挤。”
“张将军到底是个厚道人啊,虽是敌手,亦不出恶语,好人呐!”韩复脸带笑容的说道。
被排挤好啊,自己把张文富、周安他们放回去,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想了一下,韩复又说道:“军情局对安排在张文富他们身边的人,暂时只接受情报就行了,不必另外指示他们做什么。郧阳的情况,先观察一阵子再说。”
“是。”
又聊了几件其他事情之后,韩文告辞离开。
等到韩文走了以后,韩复拿起桌子上的一份人员资料,看了两眼,然后拉响了铜铃。
很快,丁树皮领着一个尖嘴猴腮之人走了进来。
那尖嘴猴腮之人一见到韩复,扑通跪就在了地上。
韩复看了他两眼,开口问道:“你说你去过澳门,给佛郎机人做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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