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树皮自然不知道韩大人脑海里在想什么,他跟着对方来到校场的高台上。
这时校场上,大量从吕堰驿、双沟口等处招募来的流民、乱军,正在接受最基本的队列训练。
“?=?, ?=?......”
“当韩大人的兵,听韩大人的话……………”
“?=?, ?=?......”
“端碗是左,举筷是右;先出左,后出......”
“哎呦,哎呦,别打了别打了。”
襄樊营的操练方法和这时所有营头的法子都不一样,不仅仅是那些失去土地的流民,就连很多当过兵的人,短时间内也很难适应。
光是一个左右左右,先左后右的概念,就让很多人吃尽了苦头。
校场上乱糟糟的,不停地有人因为出错脚,喊错号子,做错了动作,而被打军棍,发出阵阵嚎叫的声音。
一眼望去,军法队的人不停地在各个队伍中来回穿梭,手中军棍上下翻飞,片刻不停,如同雨点一般。
在校场的另外一边,来的比较早的那一批,已经接受过基本训练的新兵们,则整齐的组成一个又一个人列方阵,昂首挺胸的站在那里,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时不时的会有一两个人毫无征兆的栽倒在地上,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早已守候在旁边,穿着白色简便长袍,挎着药箱的护工小娘子,飞奔上前查看。
再更远一些的地方,火铳队的人正在做打靶操练,点点火光在弥漫的硝烟当中若隐若现,丁树皮甚至还可以赵守财怒骂的声音。
整个校场这时就如同一口煮沸了的大锅,正咕噜咕噜的不停地冒着热气,让人油然而生一种红红火火,蒸蒸日上的感觉。
也不知道为什么。
丁树皮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到校场上来看一看,看一看这样的画面,总觉得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看了一阵子之后,丁树皮才想起来还有正事要干。
他连忙翻出随身带着的小册子,瞟了两眼,声调略高的说道:“大人,我襄樊营在吕堰驿、双河口等处设置招募点才七八日,这两个地方送过来的乱民和流民,已经有三百四十三人了。并且一日多过一日,小人估计今日晚间
来的那一批,可能还有七八十人。”
韩复点了点头,吕堰驿和双沟口这两个招募点设置以来,取得的效果比他预计的要好很多。
除了刚开始的一两天没什么人来之外,后面名声打出去以后,人越来越来多。
这两个地方送过来的这三百多人,还都是经过严格挑选,要么是当过兵打过仗的,要么是流民当中身体素质比较好的。
而没被选上的则更多。
甚至从前两天开始,吕堰驿的招募点,开始出现整建制来投奔的乡兵乡勇。
虽然规模不大,都是一二十人,二三十人的样子,但却直观的反映了,河南现在的情况确实非常的糟糕。
“叶崇训!”韩复喊了一声。
正在和新勇司几个管教商谈操练事宜的叶崇训,听到喊声,连忙噔噔噔的跑上了高台。
“大人,有什么指示?”
“现在新兵越招越多,你们这边吃不吃得消?”
“回大人的话,只是操练的话,新勇司最多可同时保障一千新兵的操练,再多些的话,人手有些不够,并且营房、被服、武器,还有旗总队长这些营官也在在欠缺。”叶崇训实话实说道。
襄京之乱前的一段时间,叶崇训很是清闲了一阵子。
但是襄京之乱以后,尤其是河南那边开始乱起来以后,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新勇司哗啦一下涌进来了一大批新兵。
叶崇训整天泡在校场上,被晒得又黑又瘦,嘴上也起了好几个泡。
他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一事好叫大人知道,就是这几天来,吕堰驿等处送来的人当中,之前当过兵的越来越多,还有一部分是整建制投奔过来的。这些人大多沾染旧式官军、土寇流贼的恶习,并且呼朋唤友,互为声援,
操练此等新兵时,往往更耗费精力。”
纯粹的原子化的流民,好管理,好操练,但形成战斗力的周期相对长一些。
而当过兵,有上过战场打过仗经验的,则又不如普通的流民好管理,好操练。
这确实是一个矛盾。
“丁树皮,你把这两条记下来,回头议事的时候拿出来大家一起议一议。”韩复吩咐道。
丁树皮连忙摸出炭笔,在小册子上写下了“叶说:最多1000,旧军不好练”这一行字。
完了抬起头说道:“大人,小人也觉得叶总训导官说的有道理,这新兵来的太多,不仅新勇司这边吃不消,中军处压力也有些大。最近这半个月,开支太多不说,而且这些新兵训练完了之后,咱襄樊营恐怕也要不了这许多战
兵。”
“战兵是要的,说不准鞑子哪天就南下了,战兵,尤其是训练合格的战兵,对我襄樊营来说,是多多益善,只嫌少不嫌多。”
韩复眼望着校场上热火朝天的景象,又接着说道:“不过丁总管叶总训担忧的亦有道理,我襄樊营吸收消化的能力确实有限。本官打算日后招募来的流民,先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基础操练,操练成绩在中等以下的,不编入战兵
局,而是送到工坊、铸炮厂等地方,送到乡下去开垦荒地、送去山上扎营结寨建堡垒。总之,人是需要的,但要多样化的使用。
以后襄阳的地界上,工坊要有护坊队,工厂要有护厂队,乡下要有乡兵和乡勇,山寨隘口处要有寨兵。
这些人都是襄樊营的总预备队,平时各有本职工作,维持低烈度的操练,到战时需要的时候,就可以在短时间内转化成战兵。
“啊?”丁树皮啊了一声,脱口而出道:“大人,那得要花多少银子啊?”
“丁树皮,不要怕花银子,等鞑子来了以后,咱们空有银子,却抵挡不住,又有什么用?”
韩复忽然想起了前世一句至理名言,微笑着说道:“再说了,这些银子都是用在自己人身上,不是被花掉了,只是换一种方式陪在咱们身边而已。”
丁树皮和叶崇训两个人都是一愣,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花钱还可以这么解释的。
“丁总管,你继续说吕堰驿那边的情况。”
丁树皮应了一声,把小册子往回翻了翻,开口说道:“除了人口之外,吕堰驿和双沟口两处招募点,这几日还回收了柘木杆长矛四百三十二枝,刃长2尺无崩口的雁翎刀三百零四把,刃长四尺的双手长刀、长戟刀、偃月刀、
铁锤、铁鞭、铁锏等各式武器二百五十余件......”
说到这里,丁树皮伸出食指用舌头舔了舔,翻开了下一页:
“桑木为胎,拉力在八十斤的战弓六十三把,箭矢80捆....……”
“鲁密铳前日送来五十七支,今天中午的送来的公文上面说,这两天又收到二十一支。”
“另外还有三眼镜三十支,佛郎机子母铳、虎蹲炮等各几个不等………………”
“还有棉甲、锁子甲各不等,另有山文铠甲一副,颇为精美完好,卖者声称是明朝某参将所用,预计今晚送到大人府上。”
"
“以上各兵器之品相,皆在堪用以上,另外有待修、废铁两等的兵器不可计数,共有十几大车。”
吕堰驿的人在从流民和乱军手上回收兵器的时候,大致分为“完好、堪用、待修、废铁”这四等。
前两等买来以后可以直接用,所以一件件的记录很清楚。
后两等因为实在太多了,很多人来卖的时候,几乎是给钱就卖,甚至给吃顿饱饭也卖。
光是吕堰驿那边,这十来天就收了十几车。
“说一下战马的情况。”韩复问了一句。
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
丁树皮手指头蘸着口水,又翻了一页:“马匹主要都是在吕堰驿回收交易的,这七八天来共计收到驮马60匹,中等堪用的蒙古马28匹,上好河曲马5匹,另外还有伤马及齿龄10岁以上的老马20多匹。
“这么多?”韩复吃了一惊。
实际上,他每天都能够看到从樊城那边,有各色马匹被带回来,但一直都没有一个直观的印象。
现在听到具体的数字以后,有点被吓一跳的感觉。
“短短七八天的时间,便有三十多匹战马,照此速度下去,离大人想要组建骑兵营的目标,又更近了一步。”叶崇训知道自家大人,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练一支骑兵出来。
“就是太贵了。”丁树皮接过话头说道:“咱们大人太过仁义,坚持要用市价收购,不许胡乱杀价。我看赵栓在公文上面说,那肩高五尺的上等河曲马,一匹就值银30两,光是这五匹河曲马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够买十几匹驮
马的了。中等的蒙古马也不便宜,买了28匹花了四百多两银子。大人要是建起骑兵营,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丁树皮这个总管不是白叫的,他如今管着一部分襄樊营的开支,看到这些天一笔又一笔的银子流水一般的出去,实在是有点替韩大人肉痛。
“花再多的银子也值得,这件事不能单纯的算经济账,要从长远,从全局来考虑。再说了,没有一支有战斗力的骑兵,咱们襄樊营发展的再壮大,也只是瘸腿的巨人,始终掌握不了战场的主动权。”
韩复大手一挥,接着说道:“不仅蒙古马、河曲马这样的战马有多少要多少。一般的,够不上战马等级的劣马,也要买,也是多多益善。骑兵看不上就给步兵用。崇训,等第一混编司回来以后,各战兵局不仅要开始火器训
练,同时也要练习骑马,以后襄樊营的战斗序列里,要有骑马步兵!”
丁树皮和叶崇训对视了一眼,纷纷用炭笔记下了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
骑兵营的事情还没有影子,又要搞骑马步兵,两人都觉得自家韩大师实在是天马行空,大开大合,让人很难跟上他的思路。
“大人,这才短短几天,就有那么多人来投奔咱襄樊营,甚至来卖武器、马匹换银子,这河南到底乱成啥样了啊?”丁树皮忍不住问道。
叶崇训也竖起了耳朵,这段时间从吕堰驿等地方传来的消息,总让他有一种,河南已经没有朝廷,没有官府的感觉。
他也很好奇,那个地方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这才哪到哪,更乱的时候还在后头。如今河南一省之地,就有大顺、满清和明廷的各方势力混战,但要不了多久,总会有一方势力彻底掌控局势的。留给咱们的时间,实在不多啊。”
韩复说了一句后世中国人家喻户晓的热梗,但脸上却没有笑意。
他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情,没有资格去笑话国足。
国足比赛打不好,那也只是打不好而已,顶多被骂几句,风头一过,该干嘛还是干嘛,该怎样还是怎样。
太阳照常升起,天塌不下来。
但自己这个比赛若是打不好的话,那就是神州陆沉,那就是天真的要塌了啊。
想了一下,韩复向丁树皮问道:“高再弟回来了没有?”
“没有。”丁树皮摇了摇头。
韩复之前把熟悉河南情况的高再弟,又派到了河南,主要的任务就是联络目前盘踞在河南的各方势力。
尤其是那些想要投诚,想要被招抚的小股顺军、土寇、乡兵乡勇、明朝的杂牌官军等等。
韩复记得真实的历史上,清军没有彻底掌控河南前的这个短暂时间窗口里,左良玉和操江总督袁继咸都从河南招抚了不少兵马。
尤其是左良玉,接纳了十几股河南巨寇,一时之间军势大振。
当然了,由于手下兵力来源过于复杂,也埋下了左镇日后崩溃和分裂的伏笔。
不过对于韩复来说,如果能统战成功一两股所谓“巨寇”的话,他还是有信心能够驾驭得住的。
除了高再弟之外,他还把朱贵、陈永福派去了武昌,目的是在武昌建立起长期有人驻守的据点,并试着在左镇中发展一批可以提供情报的自己人。
柳恩、郑广海去了长沙,韩复给他们的任务除了建立据点之外,就是联络何腾蛟和堵胤锡等人,并考察湖南等地的情况。
如果将来襄阳这边顶不住的话,湖南就是韩复准备的后路之一。
除此之外,南京那边同样要设立据点,只是派谁去,一时还没有想好。
实际上,如果不是襄樊营这边诸事繁多,自己实在走不开的话,韩复其实很想沿着大江,往南京走一趟的。
崇祯十七年下半年到弘光元年上半年这一年的时间里,整个南都都非常的热闹。
苟安于江南,不思进取的南明君臣,在这短短的一年间,上演了一出又一出的闹剧,个个精彩纷呈,让人目不暇接。
那万物竞发,勃勃生机的场面,实在是令韩科长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啊!
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就是,韩复很想亲眼看一看,那没被鞑子污染过的六朝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想要在脑海中留下那样一份记忆。
有些东西一旦破碎了,即便是将来还能再修复,也不会再有之前那个味道了。
“咳咳......”
韩复想着想着忽然被口水呛了一口,用拳抵唇咳嗽了两声,对丁树皮说道:“你等会给我弄些桐油、猪油、草木灰、粗盐、松香、艾草过来,送到本官房当中。”
丁树皮怔了一怔,脱口问道:“大人,要这些东西做啥?”
韩复颇为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叫你准备你就准备,本官自有本官的用处!”
和澳门葡萄牙人的生意肯定是要做的,但若是看到葡萄牙人光从自己这里大把大把赚银子,光吃不出血,那韩科长肯定会浑身难受。
怎么着也得搞点小发明出来,平衡一下双方的贸易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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