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晚饭时间,在见到林芜收拾东西出门,林家和孙家人才知道封庭深原来已经从国外回来了。
    得知封庭深是今天下午回来的,向如芳可惜得直跺脚:“居然今天下午就回来了?这,这要是早半天回来多好啊,这抉择期都已经过了??”
    孙莉瑶也忍不住附和:“就是啊。”
    其实不止她们,就是孙月清他们也觉得非常可惜。
    在前两天,他们虽然听林芜说过封庭深应该是无法在抉择期结束前赶回来跟容辞离婚,但他们心底仍旧是存了一丝幻想,觉......
    高铁驶过江南水乡,窗外的油菜花田如金浪翻涌。容辞靠在窗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包里那本匿名册子的边缘。阳光斜照进来,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光斑,像极了十年前那个清晨,她在封家老宅书房第一次看见他伏案画设计图的模样。
    那时他还未继承家业,只是个执着于面料研究的年轻学者。她端着咖啡推门而入,他抬头一笑,说:“我在做一个梦,关于一种能让贫民窟妇女靠手艺活下去的布料。”
    她记得自己当时笑了:“你疯了吗?这种事该交给NGo做。”
    他却认真道:“可如果资本愿意低头一次呢?如果豪门也能为沉默的人发声一次呢?”
    那时的她不信。
    如今,她正奔赴他曾梦想落地的地方。
    手机震动,是季倾越发来的消息:
    > “云南站点选址已完成,就在怒江傈僳族村寨。当地绣娘平均年龄52岁,最小的孩子才六岁,因山路险峻常年与外界隔绝。”
    后面附了一张照片??低矮木屋前,几位头发花白的老妇围坐织布,她们脚边趴着打盹的小狗,墙上挂着褪色的民族图腾。
    容辞回了个“好”,又补充一句:“带上昭昭。”
    发送后才意识到,这或许是女儿第一次真正走近母亲的世界。
    三日后,昆明转机至六库。再换越野车进山,盘山路九曲十八弯,一侧是峭壁,另一侧是深谷。司机是个本地汉子,一路上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介绍:“以前这条路雨季塌方十几回,娃儿上学都得爬绳索。去年政府修了钢架桥,可女人们背着织机还是不敢走。”
    “为什么?”助理小声问。
    “怕摔了织机。”司机咧嘴一笑,“那是她们的命根子。”
    抵达村寨已是傍晚。夕阳熔金,炊烟袅袅升起。一群孩子赤脚跑来围观,好奇地盯着这群“城里人”。昭昭紧紧抓着妈妈的手,眼睛却亮晶晶地扫视四周。
    驻点负责人杨帆迎上来:“容总,我们临时腾出了村委会做工作室,电力刚通,太阳能板也在安装中。”
    她点点头,目光落在角落一台老旧缝纫机上??铁锈斑驳,踏板磨损严重,却擦得干干净净。
    “谁还在用这个?”她轻声问。
    “阿?婆婆。”杨帆指了指远处一位佝偻身影,“她是村里唯一会双面绣的人,早年丈夫死于矿难,儿子残疾,全靠这双手养活一家人。她说新机器‘听不懂她的故事’。”
    当晚住在村小学改建的招待所。夜里风雨骤起,雷声滚滚。昭昭蜷缩在床角发抖,忽然喃喃道:“妈妈……那个坐轮椅的叔叔又来了。他说对不起,还说他修好了桥。”
    容辞心头一震。
    她轻轻抱住女儿:“你说的是爸爸吗?”
    “我不知道。”小女孩声音微弱,“但他哭了,膝盖上有血,我想帮他包扎,可是够不着……”
    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夜幕,照亮墙上挂着的苗绣挂毯??那是临行前收到的匿名册子中夹着的一幅复制品,图案是一棵扎根岩缝的大树,枝干扭曲却向上生长,下方绣着一行小字:**“纵使断骨,亦向光生。”**
    她怔住。
    这句话,曾出现在封庭深硕士论文的致谢页末尾。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雾气缭绕山间,宛如仙境。村民们陆续来到临时工作室,带来珍藏多年的绣片、染布和祖传纹样。一位老奶奶颤巍巍掏出一本泛黄的手抄本,翻开全是密密麻麻的傈僳文针法记录。
    “这是我们阿妈传下来的。”她用方言说,“她说,每一针都是祖先的呼吸。”
    容辞跪坐在地,双手接过本子,郑重点头:“我们会让它活下来。”
    工作启动迅速。技术团队开始采集传统染料植物样本;设计师协助将古老纹样数字化保存;医疗队为长期劳作导致关节损伤的妇女进行理疗评估。而最让容辞动容的是孩子们??她们自发组成“小助教团”,帮年迈的母亲记颜色编号、数针脚行数。
    第三天午后,一辆满是泥泞的皮卡缓缓驶入村口。
    车上跳下一个戴草帽的男人,拄着一根简易拐杖,右腿行动明显不便。他摘下帽子,露出一张苍白却坚毅的脸。
    现场瞬间安静。
    有人认出他随行人员胸前的标识??日内瓦国际可持续发展基金会。
    更多人注意到他带来的集装箱货柜上写着:“低温恒温染坊原型设备?捐赠”。
    封庭深站在人群外,没有靠近。他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容辞身上。十年光阴刻下太多痕迹,但他仍一眼就认出了她??依旧是那样挺直脊背站着,眼神清明如初雪。
    杨帆快步上前:“您就是F.T.S.博士?我们收到您的提案三个月了,没想到您亲自送来!”
    他微微颔首,声音沙哑:“我只是想确认,这套系统是否真的适合高海拔地区使用。”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说服瑞士总部拨款的,更没人知道他为了这次行程,提前半年模拟高原环境训练体能,甚至冒着神经二次受损风险加大康复强度。
    他被安排住在村卫生所旁的小屋。每天清晨,他都会默默出现在工地,指挥工人调试设备参数。遇到语言不通时,他就拿出图纸一笔一划解释。有次暴雨突至,他撑着伞守在未完工的房梁下,生怕雨水泡坏刚铺设的保温层,直到深夜才离开。
    村民们渐渐不再回避他。有个小男孩悄悄告诉他:“我奶奶说你是好人,因为你蹲下来跟我们说话。”
    只有容辞始终未曾与他交谈。
    直到第五天傍晚,她在村口老槐树下发现了他。
    他坐在石墩上,望着远处梯田出神。夕阳拉长他的影子,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听见脚步声,他回头,嘴唇微动,终未开口。
    她在他对面站定,手里拿着那本手工册子。
    “是你送的?”她问。
    他点头。
    “为什么现在?”
    “因为你说过,”他嗓音低沉,“真正的帮助,不该带着施舍的姿态。我花了十年才明白,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她静静看着他,忽然发现他左手指节有一道熟悉的疤痕??那是当年替她挡下玻璃碎片留下的。如今那道伤已变成一条淡白细线,如同他们之间再也无法愈合却也不再流血的裂痕。
    “昭昭梦见你了。”她说。
    他身体猛地一震。
    “她说你跪着,膝盖在流血。”
    他闭上眼,喉结滚动:“我欠她的,不只是一个拥抱。”
    “你也梦见我了吗?”她突然问。
    他睁开眼,震惊地看着她。
    “去年冬天,”她缓缓道,“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们在雪山脚下迷路,你背着我走了很久。我说放我下来吧,你会累垮的。你却说??‘只要你在,我就不是残废’。”
    风拂过林梢,卷起几片落叶。
    “醒来后我很恨自己。”她苦笑,“为什么偏偏记得这样一句话。”
    他低下头,声音几近呢喃:“那个梦……我也做过。”
    两人陷入长久沉默。远处传来孩子们清脆的笑声,还有阿?婆婆哼唱的古老歌谣。
    良久,她转身欲走。
    “容辞。”他在背后唤她名字,不再是曾经居高临下的语气,而是小心翼翼的试探,“染坊明天启用仪式……你能来吗?不用说话,只要在场就好。”
    她脚步微顿,没回头:“我会让昭昭去剪彩。”
    他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却又很快敛去。
    翌日上午,新型染坊正式启用。阳光透过天窗洒落,映照在崭新的设备上。昭昭穿着民族服饰,手持银剪,在众人掌声中剪断红绸。封庭深站在角落,全程未上前合影,只在启动仪式结束后,悄悄把一份文件塞进杨帆手中。
    下午,容辞例行巡查各培训小组进度。走到染坊门口时,她忽然停下。
    里面空无一人,唯有中央操作台上摆着一只陶罐,上面贴着标签:
    > **“首缸染液?采自村后第七道山涧旁的蓼蓝”**
    > **“温度控制:18.3c”**
    > **“萃取时间:7小时21分”**
    > **“主理人:F.T.S.”**
    她伸手触碰罐身,冰凉细腻。揭开盖子,一股清新草香扑鼻而来。她取出检测试纸浸入液体,片刻后显示PH值稳定,色素浓度完美契合当地纤维吸附曲线。
    这是顶级水准的操作。
    她抬头环顾四周,在墙面通风口内侧,发现一行极小的刻字:
    > **“给未来的她??这一次,我学会了等待。”**
    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她退出染坊,走向资料室整理归档。翻找文件时,无意间拉开一个旧抽屉,里面赫然躺着一沓泛黄的设计稿??正是她十年前遗失的“破晓学院”初期规划图。每一页都被精心塑封,边角标注着改进意见,字迹熟悉得令人心颤。
    其中一页背面写着:
    > “你曾说这些想法太天真。可我用了十年证明,它们值得世界温柔以待。”
    > **??T.S.**
    泪水猝不及防涌上眼眶。
    她猛地合上抽屉,疾步走出屋子,急需空气。
    山路上,她漫无目的地前行,直至来到一处悬崖观景台。风吹乱了她的长发,也吹散了压抑多年的防线。
    她终于允许自己想起一切??那个暴雨夜,他跪在医院走廊求她留下;产检途中,他偷偷为她预约心理疏导却被她怒斥多管闲事;离婚当天,他站在法院门口,双腿颤抖却坚持站立目送她离去……
    他曾错得离谱,也曾爱得卑微。
    手机响起,是贺长柏来电:“昭昭发烧了,可能是昨晚淋了雨。村医说没事,但我看你最好去看看。”
    她立刻折返。
    回到驻地,只见女儿躺在床上,小脸通红。村医正在更换湿毛巾,见她进来便说:“孩子说要做个梦,梦见一个受伤的叔叔需要药膏。”
    容辞心头一紧。
    她俯身轻抚女儿额头,柔声问:“你还记得那个叔叔长什么样吗?”
    “像书里的骑士,”昭昭迷迷糊糊地说,“但他没有马,只有拐杖……他还给我画了个房子,屋顶是彩虹色的。”
    容辞猛然想起??那是封庭深曾在昭昭三岁生日时亲手绘制的童话屋草图,后来被她当作废纸扔进了垃圾桶。
    难道……他也带来了?
    她冲出房间,在助理指引下来到医疗站仓库。果然,在药品柜最底层,发现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几张彩色画纸??全是昭昭童年时期的涂鸦复制品,每一幅都被仔细描摹还原,旁边附着手写说明:
    > “第一页:昭昭第一次叫‘爸爸’那天画的太阳。”
    > “第二页:她说想要会飞的房子。”
    > “第三页:她画了三个小人……我一直没能成为第三个。”
    最后一页空白处写着:
    > “若您允许,我想参与她的成长。不必以父亲身份,哪怕只是一个远房叔叔也好。”
    她抱着袋子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当晚,她守在女儿床前整夜未眠。凌晨四点,烧终于退了。昭昭睁开眼,第一句话竟是:“妈妈,我去帮叔叔包扎伤口了,他不疼了。”
    她轻轻吻了吻女儿额头,低声道:“也许……他是真的不疼了。”
    天亮后,她做出决定。
    召集全体成员开会,宣布将在怒江建立首个“破晓高原研发中心”,专注于少数民族传统工艺现代化转化,并公开招募首席技术顾问。
    会议结束时,她单独留下杨帆:“联系封庭深先生,请他考虑出任顾问。待遇按国际标准,项目独立运作,我不参与日常管理。”
    杨帆惊讶:“真的要让他回来?”
    “不是回来。”她望向窗外晨曦中的群山,“是向前走。我们都该往前走了。”
    三天后,日内瓦。
    医生看着最新扫描报告难以置信:“患者的脑区活跃度提升37%,尤其是与共情、意义建构相关的区域。这已经超出康复医学范畴,近乎……精神觉醒。”
    与此同时,一封正式聘书跨越千山万水送达封庭深手中。附件里夹着一张照片??怒江染坊门前,昭昭正踮脚将一朵野花插进墙缝,笑容灿烂如春阳。
    背面写着一行清秀字迹:
    > “欢迎加入破晓。这里不需要完美的人,只需要愿意低头学习的心。”
    > **??R.C.**
    他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许久,终于提笔回复:
    > “我愿以余生所学,补半生之过。请允许我,从最微小的事做起。”
    窗外,春雪初融,溪流潺潺奔向远方。
    而在云南群山深处,第一匹用本土蓼蓝染出的布正缓缓展开,在阳光下泛着如黎明般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