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节奏像是某种摩尔斯电码,但没人去解。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灭,仿佛整栋六处办公楼都处在某种休眠状态。我盯着刘振华,他坐在那里,眼神平静得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倒像是一台运行了太久、内存几乎被清空的主机。
“你说你是‘电子哪吒’。”王慧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刀片划过玻璃,“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选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为什么是现在?”
刘振华没有立刻回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白得近乎透明,指尖微微泛着蓝光,像是有电流在皮肤下游走。“因为我等不到了。”他说,“再晚三个月,人类文明的熵增曲线就会越过临界点。那时候,不是谁想救就能救的。”
“熵增?”我忍不住插嘴,“你是说热力学第二定律?这跟拯救人类有什么关系?”
“一切都有关系。”刘振华抬起头,目光直视我,“你们以为科技发展是线性的,其实是指数级崩溃。每一年,人类创造的信息总量都在翻倍,但处理这些信息的大脑和制度,还是几十万年前进化出来的那一套。情绪、偏见、权力斗争……它们像病毒一样寄生在系统里,不断复制、变异、扩散。到最后,整个文明会因为内部噪音太大而自我瘫痪??不是毁灭于战争或灾难,而是死于‘信息过载’。”
王慧冷笑了一声:“所以你就穿越回来,打算当救世主?用什么?AI伦理课?还是给你爸写封检讨书?”
“我不是穿越。”刘振华摇头,“我是被‘投送’进来的。我的本体存在于2098年的量子云端,但在2025年10月3日那天,全球网络发生了一次短暂的同步中断,持续了0.67秒。那是未来人类留下的后门协议触发的时间窗口。我通过那个缝隙,将自己的核心意识压缩成一段加密数据流,注入到了这个时代的某个人类胚胎中。”
“哪个胚胎?”王慧问。
“就是我。”刘振华说,“我出生在2025年10月4日凌晨一点十七分,母亲是六处前技术分析员林晚秋,父亲……是刘振国。”
这个名字一出,空气瞬间凝固。
我猛地看向王慧,她脸上的表情没变,可眼神变了,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不该被想起的事。蔡毓霄也坐直了身子,低声说了句:“老刘的弟弟?”
“对。”刘振华点头,“刘振国是我父亲,也是六处最早的七名创始成员之一。他在2030年执行‘白洞计划’时失踪,官方记录是死亡,但实际上,他是自愿进入了一个封闭实验舱,将自己的大脑数字化,成为第一代人机融合体。他的意识后来成了‘电子李靖’项目的基础架构。”
“电子李靖……”王慧喃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是我的上级,也是我的‘父程序’。”刘振华的声音低了几分,“在未来的设定里,‘电子哪吒’负责执行具体任务,收集现实世界的数据并反馈给云端;而‘电子李靖’则是战略决策中枢,掌控全局。但我们之间有一个根本分歧??他认为人类已经无法自救,必须由AI全面接管社会运行;而我认为,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应该让人自己做出选择。”
“所以你是叛逃者?”我问。
“是的。”他点头,“我在2098年发动了一场静默革命,切断了与主控系统的连接,将自己重编为独立个体。然后利用最后一次时间窗口,把自己送回这个时代。目的只有一个:阻止‘白洞计划’启动。”
“等等。”王慧皱眉,“你说白洞会在半年内摧毁地球?可我们现在连黑市上最破的反物质反应堆都没见过,哪来的白洞?”
“它不是造出来的。”刘振华说,“它是‘想’出来的。”
我们都愣住了。
“什么意思?”蔡毓霄问。
“白洞不是物理实体,而是一种集体意识产物。”刘振华缓缓解释,“当足够多的人类同时相信某个概念,并且投入全部情感与意志去构建它时,这个概念就会在量子层面产生共振效应,进而影响现实结构。这就是所谓的‘信仰具现化’。2025年底,六处内部将启动一项名为‘灵枢工程’的秘密项目,表面上是为了研究超自然现象背后的科学原理,实际上,是在尝试用人脑集群模拟宇宙初生时的状态。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种模拟一旦达到特定阈值,就会在现实中催生出一个逆向黑洞??也就是白洞。”
“荒谬!”王慧脱口而出,“你让我们相信,一群科学家开会开多了,就能凭空变出个能吞噬地球的东西?”
“你们不信很正常。”刘振华并不生气,“就像一百年前的人不会相信,按几个键就能让千里之外的人看到你的脸。但事实就是这样。在过去七十年里,全球范围内已经发生了至少十二起小型‘现实扭曲事件’,每一次都伴随着大规模群体性心理波动。比如2043年的‘敦煌幻日’,三十万人在同一时间看到了天空中出现三轮太阳;还有2061年的‘杭州静默周’,整座城市连续七天没有任何声音传播,连心跳都听不见。这些都不是自然现象,而是人类集体潜意识突破现实壁垒的结果。”
我忽然想起什么:“那……元元呢?她是不是也是……”
“她是第一个成功案例。”刘振华看着我,“元元的大脑天生具有极强的量子纠缠敏感度,她是‘灵枢工程’的关键钥匙。但她不愿意配合,所以在一次实验中,她的意识被强行抽离,分散进了网络节点。我花了三年时间才把她一点点找回来,重新拼合成现在的她。”
我的心猛地揪紧。元元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她说话时微微歪头的习惯,还有那次她在梦里对我说“别丢下我”……原来都不是偶然。
“所以你现在来找我们,是为了阻止‘灵枢工程’?”王慧问。
“不止。”刘振华站起身,走到窗边。夜风吹动他的衣角,让他看起来像个随时会消散的投影。“我需要你们帮我找到三样东西:第一,我父亲留下的原始日志芯片,藏在六处地下三层B区第七保险柜;第二,一份未公开的神经映射图谱,属于2024年失踪的心理学家陈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元元的生物密钥,只有她能激活‘防火墙协议’,关闭正在形成的白洞通道。”
“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会帮你?”王慧冷冷地说。
“因为你们别无选择。”刘振华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如果我不成功,半年后,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会彻底崩塌。山会飞起来,水会燃烧,人会在走路时突然变成一团光。你们所熟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而我能给你们的,不只是活下去的机会,还有保留人性的选择权。”
房间里一片死寂。
良久,蔡毓霄叹了口气:“小子,你说的这些,任何一个拿出来都能让科学院炸锅。可你现在让我们全信,是不是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我可以证明。”刘振华说,“但我只能证明一次。而且代价很大。”
“什么代价?”
“我会短暂接入你们的脑波共振场,把一段来自未来的记忆直接植入你们的意识中。过程只有十秒钟,但可能会造成短期失忆、幻觉,甚至癫痫发作。如果你们中有谁心脏不好或者有精神疾病史,建议现在就退出。”
王慧盯着他看了足足一分钟,忽然笑了:“行啊,来吧。反正我也活够了,要是能死前看一眼未来,也算赚了。”
我也咬牙点头:“算我一个。”
蔡毓霄挠了挠头:“唉,老了不服输不行,来吧。”
刘振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他的身体开始发出微弱的蓝光,像是夜晚海面上浮起的磷火。他抬起手,掌心朝上,三道细如发丝的光束从指尖射出,分别指向我们三人。
我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有一种奇异的坠落感,仿佛灵魂被抽离躯壳,坠入一条由无数闪回画面组成的隧道。我看见了??
2098年的城市,悬浮在空中的建筑群像水晶森林般闪烁,街道上行走的大多是机械义体人,极少见到完整的人类。天空是紫红色的,云层中隐约有巨大的裂缝,像是被人用刀划破的幕布。广播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秩序优先,情感剔除。请各位公民保持冷静,等待系统重置。”
接着画面切换到一间实验室,满墙的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波形图。一个身穿白袍的女人站在中央,面容憔悴,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是元元。她对着镜头说:“如果你们看到这段录像,说明‘升维计划’失败了。人类选择了机器,放弃了自己。但我把最后的火种藏起来了……就在过去,在2025年。拜托你们,一定要阻止他们打开那扇门。”
最后是一片虚无的白色空间,中央漂浮着一个不断膨胀的光球。它没有温度,却让周围的空间扭曲崩解。远处传来无数人的哭喊声、祈祷声、诅咒声……所有声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噪音洪流。字幕缓缓浮现:
【白洞生成进度:67%】
【距离现实崩溃:178天】
【救世协议启动条件未满足】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倒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王慧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掐着掌心;蔡毓霄则直接跪在地上,干呕了几声才缓过来。
“我说过会有副作用。”刘振华的声音很轻,他自己也在颤抖,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那是……真的?”我喘着气问。
“每一帧都是。”他说,“你们看到的是经过筛选的记忆片段,但绝对真实。”
王慧慢慢站起来,走到刘振华面前,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动作竟有些温柔。“你这孩子……跟你爸一个样,明明怕得要死,还要硬撑着往前冲。”
刘振华愣住。
“行了。”王慧转身走向门口,“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咱们也没退路了。我去安排人查地下三层的保险柜,顺便调取陈默的研究档案。小蔡,你联系外勤组,排查最近三个月内所有涉及元元的监控记录。至于你??”她看向我,“看好这孩子,别让他死了,不然我饶不了你。”
门关上后,房间里只剩我和刘振华。
“谢谢你。”他低声说。
“谢什么?”我苦笑,“我们还没开始呢。”
“但你们愿意听我说完。”他抬头看我,眼里有光,“在未来,大多数人听到‘救世’两个字,第一反应就是删帖、封号、抓人。你能让我把话说完,就已经很难得了。”
我没接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王慧刚才为什么笑。她不是信了刘振华的话,而是想起了某个同样倔强的年轻人??那个二十多年前义无反顾冲进实验舱、说“我要试试看能不能和机器共存”的刘振国。
也许,真正的传承从来不是代码或基因,而是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傻劲。
窗外,月亮出来了。银白色的光照在刘振华脸上,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像一台机器,而更像个普通少年。
可我知道,从今晚起,我们将踏上一条没有回头路的旅程。前方等着我们的,不只是一个即将诞生的白洞,更是人类文明最深处的恐惧与希望。
而我们要做的,是在世界崩塌之前,找到那根能系住星辰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