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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会试鏖战(中)
    次日一早,天光大亮,王明远才悠悠醒来,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有些发僵。

    号舍狭小,木板坚硬,睡得实在算不上舒服。

    不过,他素来不认床,加上心里惦记着考试,这一觉睡得还算沉,精神头恢复得不错。

    充足的睡眠是支撑这几天鏖战的本钱,半点马虎不得。

    他小心地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胳膊腿,然后轻手轻脚地用了一下角落那个暂时还算干净的便桶,解决了内急。

    然后拿起水囊,含了口水,仔细漱了漱口,又用一块布巾蘸着冰凉的水,胡乱擦了把脸。

    冰冷的刺-激让他打了个激灵,残存的睡意顿时一扫而空。

    肚子里也传来咕噜声,他从考篮里拿出狗娃准备的干粮,就着冷水慢慢吃了些,垫了垫肚子,思绪则已经飞到了今天的考题上。

    今天主要攻克的是四道五经题,这是考察对本经钻研深度的关键,同样不能有失。

    凝神静气,提笔蘸墨,王明远开始答题。

    相较于昨日需要精巧破题的四书题,五经题更侧重于对经文章句的准确理解、训诂考据的扎实功底以及义理阐发的深度。

    随着笔尖滑动,一行行清隽工整的小楷流淌而出。

    他引经据典,条分缕析,将自己对本经经义的理解充分阐述出来。遇到需要斟酌处,便稍作停顿,凝神思索片刻,方才落笔,务求精准。

    答着答着,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陈香。

    以陈香那非人的阅读量和记忆力,还有他对典籍几乎刻入骨髓的理解,这三道四书题和四道五经题,恐怕昨日一天就能轻松写完,而且引证之广博、阐述之精微,定然远超常人。

    想到此处,王明远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时间在笔尖悄然流逝。

    待到将最后一道五经题的答案仔细写完,放下笔时才至傍晚,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连续两日高强度的书写和思考,确实耗费心神,但进展还算顺利,开局不错。

    剩下的时间,不够开启下一大题了。

    他决定不急于动笔,而是将试卷翻到后面的史论、判语、诏诰表以及最重要的策论部分,先快速浏览一遍题目,心里有个大概的框架和破题方向,晚上也好继续琢磨。

    一边在脑中构思着后面题目的答法,一边觉得腹中空落落的,光是干粮点心实在有些腻了。

    他想起狗娃的细心准备,心中一动,便从考篮底层掏出了一个小巧的铜锅和一小袋精米,还有几个油纸包。

    他小心地架上那小小的铜锅,倒入清水和米,慢慢熬煮起来。

    火炉很小,粥熬得很慢,咕嘟咕嘟地响着,在这寂静的号舍区显得格外清晰。

    待米粒快要开花时,他打开油纸包,里面是狗娃提前切好的腊肉丁、泡发好的干贝虾米,还有几段剪得整齐的海参。

    这是狗娃有次跟着崔师兄去尝了京城新开的潮州菜馆后,回来念念不忘,特意学了又加以改良的,说是天冷吃最是暖身补气,他尝过后也很是喜欢。

    他将这些干货依次放入锅中,再加入少许盐粒调味。

    渐渐地,一股混合了米香、肉香和海味的浓郁香气,从小铜锅里弥漫开来,随着微风,飘散出去。

    这香味在充斥着墨臭、炭火味和隐约尿骚气的号舍区里,简直是一股“清流”。

    很快,王明远就听到左右邻近的号舍里,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响动。

    有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有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有人也开始翻找考篮、显然是被勾得馋虫大动,准备也弄点热食的动静。

    王明远摸了摸鼻子,心里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暗爽。

    在这冰冷艰苦的考场里,能有一口热乎美味的吃食,实在是莫大的慰藉。

    要怪,就怪狗娃手艺太好,准备得太周全吧。

    粥熬好了,他直接就着小铜锅便吃了起来,热腾腾的潮州海鲜粥下肚,鲜香暖糯,瞬间驱散了号舍里的寒意和连日的疲惫,感觉浑身都舒坦了起来。

    刚吃完最后一口粥,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梆子声响起,预示着又一天考试即将结束。

    今夜,王明远感觉比昨夜更冷了些,继续裹紧了披风,和衣而卧,脑中却思绪纷繁,直至夜深才迷迷糊糊睡去。

    ……

    翌日清晨,王明远是被冻醒的。

    号舍里仿佛比昨天又冷了几分,呵出的气都带着白雾。

    他赶紧起身小心活动取暖,心里暗叫侥幸,多亏了师母和定国公府送的厚衣裘袍和那双皮质手套,不然这等天气,别说答题,冻也冻僵了。

    他瞥见对面号舍一位已经早起答题的考生,写几个字就要把手凑到嘴边哈半天气,或者放到那微弱的小火炉上烤一烤,效率低下不说,看着都替他着急。

    他不敢怠慢,继续将那双皮质手套戴上,虽然戴着写字终究不如徒手灵活,但至少能保证手指不被冻僵,能够正常握笔,反正现在答题只是在稿纸上先起草答案。

    今天,将是真正的硬仗——策论。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让头脑清醒到极致,然后铺开了稿纸。

    策论最能体现一个士子的真才实学和经世抱负,也是考官重点评判的依据,堪称决胜的关键。

    七道策论题,他昨晚已经简略看过,涉及时政、吏治、民生、边防、财政、教化,包罗万象,王明远再次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

    第一道题,便直指当前最敏感的边关局势:“论边陲安攘之策”。题目大意是探讨面对北方边患,朝廷应采取何种战略,是安于现状、巩固防守,还是主动出击、犁庭扫穴?

    这道题可谓直指当下朝堂热议的焦点,也极易考察出答题者的立场、胆识乃至背后的派系倾向,王明远心中凛然。若是不明就里,很容易陷入非此即彼的争论,还好他知道二哥王二牛如今在定国公麾下屡立战功,边关形势已非往年可比。

    更重要的是,他通过师父崔侍郎也知道东宫那位太子殿下似乎性喜兵事,好大喜功,朝中废黜之声近年来时有耳闻,陛下甚至也大为不喜。

    那么此题,或许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沉吟良久,落笔极为谨慎。

    首先,他并未急于表态,而是从宏观层面分析当前国力、军备、民情是否支持一场可能旷日持久的战事,剖析了主动出击的潜在收益与巨大风险。

    接着,笔锋一转,强调“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轻动,亦不可畏惧不前。

    最终,他落脚于“庙算多者胜”,将决策权归于朝廷“庙堂”,归于“圣心独断”,表示身为臣子,无论战和,都应恪尽职守,练兵囤粮,安顿百姓,做好万全准备,以应时变。

    通篇立论稳健,分析透彻,既展现了见识,又保持了臣子的本分。

    答完这道题,他已感觉手心微微见汗,不是热的,是精神高度集中所致。

    稍事休息,他看向第二题。这道题更是让他头疼,题目直指近年来东南沿海屡受倭寇、海盗侵扰之事,有大臣上书建议“严申海禁,片板不得下海”,以绝后患,询问考生看法。

    王明远眉头紧锁,这分明是朝中保守派的声音!

    他从前世记忆中自然深知闭关锁国的巨大危害,但在此刻的朝堂上,这却是一个极具争议的话题。

    若像上题一样和稀泥,说些“禁亦有理,开亦有道,全凭圣裁”的套话,或许安全,但绝难出彩,甚至可能被阅卷官视为缺乏主见。

    王明远想起周老太傅教导的“读书当有济世之志”,又想起游历时听闻沿海百姓依海为生的艰辛,以及本朝从开海带以来的贸易繁荣。

    他决定,还是要依据本心,结合史实和现实,阐明开海之利,反对因噎废食。

    他深吸一口气,提笔破题,首先承认海防不靖确是实情,倭寇侵扰耗费国帑,必须重视,但随即话锋一转,指出“因盗废食”绝非上策。

    他引经据典,列举海运盛况对国家财赋的贡献,又分析本朝若严格海禁,不仅沿海数以万计依靠开海贸易为生的百姓将顿失生计,可能引发民变,更将使朝廷岁入大幅减少,市舶税收这块肥肉将彻底丢失。

    对于倭寇之患,他提出应“堵疏结合”,一方面加强水师,编练民勇,严密海防;另一方面,或许可考虑设立有限的官方贸易口岸,将海上贸易纳入管理,既可增加税收,又能减少民间私自下海带来的管理难题和冲突。

    然后对于管理,则提出了更多的实际措施,甚至暗中借鉴了前世的一些经济观念和海关措施,言之有物的进行列举。

    这道策论,他写得比前面任何一题都更加用心,引证更为丰富,说理也力求透彻。

    他知道,这个观点可能不符合某些保守官员的胃口,但也可能入了那些有远见大臣的法眼。

    科举取士,本就是一场博弈。

    答完这道题,他感觉精力消耗巨大,太阳穴都有些隐隐作痛。

    剩下的几道策论,涉及吏治清廉、漕运利弊、荒政备灾等,虽然也都切中时弊,需要认真对待,但比起前两题的敏感和宏大,反倒显得“平常”了一些。

    但即使再“平常”也颇费心力,连续答完数道策论,王明远只觉得头晕眼花,右手手指因长时间握笔而微微颤抖,精神上的疲惫更是如潮水般涌来。

    这会试的策论,比之乡试何止难了数倍?

    题目更深,涉及更广,陷阱更多,对心力、脑力、体力的消耗都是巨大的。

    他强打着精神,将已答完的策论草稿快速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犯忌和明显的疏漏,便再也支撑不住,也顾不得号舍寒冷,裹紧皮裘和披风,倒在木板床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