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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矛盾+阴霾
    二月下旬,天气回暖得越来越明显。

    洛阳城里街头巷尾日日忧心,街头巷尾人人不安,每天都向街坊邻居,亲朋好友打听北面的消息。

    西南战场上的事只是一时谈资,可如今西北战场上的事就与所有人息息相关了。

    如果代军突破梁州,沿着河东河谷南下,很快就能到达洛阳。

    不少人都因此忧心忡忡。

    洛阳城外围村镇延绵二十余里,大量北方逃难来的百姓和当地百姓混在一块。

    既引发了城外百姓的不满,双方冲突也愈演愈烈,甚至出现冲突和命案,神京府和周围县都弄得焦头烂额。

    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甚至神京府没法裁决,上送到刑部的案子。

    有数万南民拖家带口,带着能带的家私财产跑到黄河以南,洛阳周边避难。

    毕竟在这种年代,只有京城周围是最安全的。

    神京府也不敢赶这些难民,人太多,怕闹出事来。

    在上疏朝廷准许后,神京府专门派出官员衙役管理,划出专用的安置地皮给这些难民暂时安身。

    有临州一个村二十二人一块往南避难,被安置到洛阳城外一户姓孙人家的牛圈外的空地上。

    这二十二人就牛圈旁的井里取水,导致孙家的牛每天喂水的水不够,要费时费力从北面河边运过来。

    孙家家主气不过,带着三个儿子就去与那二十二户人交涉。

    双方中途发生口角,推搡起来。

    难民们认为他们不喝这井水没有干净的水源,为了活命没办法,可以派两个年轻人去帮孙家运水。

    孙家的则认为这井是他家的,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这些人的死活不关他的事,让他们去找官府解决。

    双方因此起了争执,最后闹得动起手来。

    难民人多势众,他和两个儿子让对方打了一顿,只有小儿子灵巧翻墙跑了。

    之后也找了同乡道的几十人回去报复,趁夜烧了难民的窝棚,混乱中也不知道谁动的手。

    原本只想教训下难民们,大人见起火也都跑了,结果有个三岁多的孩子被落下,睡梦中活活烧死。

    第二天她母亲嚎啕大哭,难民们义愤填膺,冲到孙家院前堵住,放火烧了孙家的前院。

    周围人赶忙报官,神京府的衙役半个时辰后赶到,控制了局面,孙家的大儿子被愤怒的难民石头砸成重伤,至今还下不了床。

    难民和村民都有不少人到神京府衙门外请愿要求严惩对方。

    如今城外剑拔弩张,逃难过来的百姓和当地居民关系很差。

    打架斗殴,抢劫偷盗这种事时有发生,不闹出人命来已算好的了。

    这案子牵扯太大,怎么判都可能群情激愤惹出是非。

    神京府的判官不敢审理,上送刑部,刑部的官员了解前因后果后也头痛,上疏到政事堂。

    坐镇政事堂的相公也意识到事情闹到这步,已不是简单的刑事案件。

    一面报到陛下那,一面给出解决办法。

    先把涉案的全抓起来,两方伤人的,放火的都先抓起来,给双方一个交代。

    但暂不判罚,等西北战事有结果再说。

    之所以会闹成这样,问题根源在于西北连连战败,百姓为求自保纷纷逃到南面。

    才闹出如今的矛盾。

    如果战事好转,难民能北归,矛盾没那么激烈了,就不怕激起民变,该怎么判怎么判。

    说白了就是拖字诀。

    陛下同意了。

    以这件大案为代表,此时不仅是对代军南下的恐惧,洛阳周边的局势也十分令人不安。

    原本自太祖皇帝开国不久后周国便放开自汉以来的宵禁政策。

    但如今每到晚上,家家闭户关门,大人也会再三叮嘱孩子不要到城外乱跑,那些北方来的难民会把他们抓去吃了。

    而在城外庞大聚居区,矛盾更加剧烈,人人都互相防备,女人孩子不敢单独外出。

    外出时不少人都选择带上柴刀之类的防身。

    粮价,布价的飞快上涨。

    一方面是大量难民涌入,一方面则是河内、河东、河北大量青壮被动员作为大军后勤保障人员,大量士兵打仗官府开仓,又采购大量的粮食送往前线。

    所有人都意识到今年粮食肯定会涨。

    加之有些商人抓住这机会,故意囤积居奇。

    百姓苦不堪言,也不能怪到军队和奸商头上。

    军队在保护他们,奸商则与多数百姓距离很远,也惹不起,所以全部怒火都发泄到了难民头上。

    矛盾就这么愈演愈烈。

    神京府甚至上疏请求兵部派兵维持城外治安。

    但想到士兵可能会抢劫百姓,加大事态,朝廷始终不允许。

    总之,战争并非只是前线的生死搏杀,其带来的复杂庞大连锁反应,正将代价慢慢转移到每个普通百姓头上。

    如果最终战胜,百姓生活回归正轨,那么这些代价能随时间逐渐消弭。

    如果战败,后果不堪设想,那就不是考虑生活,而是该考虑生存的问题了,到那时情况将残酷百倍。

    对于绝大多数百姓而言,军队在战场上快速取胜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仁慈。

    城外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此时人烟稀少许多。

    大路两边的店家里人少了许多,远处河边的空地上,大量的帐篷和柳树枝,茅草,石块搭建的简易窝棚。

    幸运的是现在天气回暖,春暖花开,偶有降雨也不过毛毛细雨,不用担心。

    要是在冬天,不知要冻死多少人。

    当地百姓和河边的难民区之间隔一条引水的水沟,双方似乎都默契以此为界。

    看向对面的眼神中都是猜疑和紧张,有些路段不知谁立起了栅栏。

    只有小孩们会隔着栅栏欢笑玩闹。

    一处路边老柳树上,酒家酒旗绑在树枝上飘摇。

    树下汇聚不少人。

    随着城外气氛紧张,不少人都不敢单独外出,平日就会全汇聚到一处。

    这家酒肆就是附近人们茶余饭后最爱来的地方。

    里面不够坐,外面大道边上也摆满桌椅,坐满了人,还有些直接拿几条满是破洞无漆水的木凳靠墙坐着烤太阳。

    熙熙攘攘,七嘴八舌,谈天说地。

    只有这样热闹的气氛,才能让人们忘记恐惧,忘记冲突,暂时放松下来。

    “张大娘,你不是要请媒人给你家留哥儿说媳妇吗?怎么没个动静。”有大嗓门的高声道。

    张大娘是酒肆老板娘,膀大腰圆,双手撑腰大嗓门道:“请什么媒人?

    现在的米都到九百八十文一石,天天还要酿酒给那你们喝,老娘哪来的钱。”

    有人接话:“你这话说的,这么多人天天在你这喝酒,还不愁没酒钱?

    粮食涨了,你这酒不也涨了。”

    张大娘顿时不乐意,一手叉腰,一手指点比划大骂:“粮食涨几番了?

    老娘这酒钱也就涨了五成,不爱喝你去别处去啊!

    要不是看在街坊邻居面上,老娘早不卖了。”

    那人连赔礼:“我就说个笑话,这酒三天不喝,下地都没力气。”

    众人大笑。

    有人提醒道:“张大娘,现在米价可不是你说那个,这几天又涨了。”

    有个光着胳膊,浑身精瘦黝黑汉子道:“江南那边来的好米现在已经到两千文一石,就是你酿酒的普通米也要一千一百文一石了。”

    有人叹气:“狗日的,去年西南打仗也没见涨这么多。”

    “都怪那些北边来臭要饭的!”几个年轻人咬着草根,咬牙切齿。

    其中年级较小的一个牌桌咒骂:“这些北方佬害我们饭都要吃不上了。

    咱们过去教训教训他们!”

    几个年轻人说着卷袖子就要上。

    “干嘛!”却被张大娘厉声叫住:“喝点酒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你们年纪轻轻一个个想死吗?没见之前被官府拿下那些的吗。

    都给老娘坐下,喝你们的,喝多了滚回家去!”

    几个年轻人不服,也不敢说话,都气哼哼坐下。

    小酒馆里又安静下来。

    过了半晌,有人叹气:“不知道这战要打到什么时候......”

    “就不能不打吗?日子过得好好的。”有人抱怨。

    “代国发兵,人家代军要杀咱们!

    你这软骨头真让我见识了......

    不打也成啊。

    让代国人把你家粮食牲畜全牵走,烧你房子,媳妇抢走,顺道伸着脖子让人把你脑袋砍下来,人家就不打你了。”旁边高个的阴阳怪气道。

    那人顿时面红耳赤不再说话。

    “官军打赢还好,打不赢代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杀到这了,到时候都要遭殃。”

    有跑腿行商见识广的说:“北边早就有消息,最先投降代军那个柳林城,里面的人都被代军杀光了,男女老少一个不留,成了个空城。”

    听到这所有人面有惧色,倒吸口凉气。

    “当年我行商的时候,从梁州到这,沿着河谷都是大路,快的时候二十多天就能到。

    代军那些骑兵一个人两三匹马,跑起来七八天就能杀到咱们这来。”

    听到这,周围都安静下来,不少人脸色都变了。

    有人脸色煞白又无奈的问:“那能怎么办。”

    “就盼着官军打赢把。”

    “这回领兵的是上回在西南打大胜仗的年轻将军。”

    “赵立宽!我听说书的说过,是武曲星下凡来着。”

    城外的百姓消息没那么灵通,对朝堂上的事也知道的少,便没有那么复杂诡谲。

    “赵将军要是打赢了,我逢年过节不只拜祖宗,把他也一块拜上!”一位裹着头巾,身边放着沾满新鲜泥土锄头的汉子嚷嚷道。

    “老泥鳅,人家比你儿子都小,你好意思拜?”

    大汉不以为意:“有什么不败的,他打不赢,我现在辛辛苦苦种的田,等代军过来还有什么收成。

    就这粮价还不能好好种田,明年我们全家就要饿死!”

    “你他娘说话有时候倒有些道理。”

    有人起哄:“你供我也供。”

    “俺也一样!”大伙纷纷响应。

    “嚷嚷什么,先打赢再说,别到时候吃个大败仗.....”

    “什么乌鸦嘴!”"

    老柳树下,众人正嚷闹间,运处东面城门方向忽然传来锣鼓声。

    众人好奇张望过去,间一队五官差披着红布,前面两个敲锣开路,中间一个打鼓,后面两个左边的挎着包带着文书,右面的捧着一罐浆糊。

    远远见他们汇聚在这,便高声叫着:“大捷,大捷!

    殿前都指挥使赵立宽用兵如神,处置得当,官军奋勇杀敌,力战代军,俘虏斩敌军数万!

    殿前都指挥使赵立宽用兵如神,处置得当,官军奋勇杀敌,力战代军,俘虏斩敌军数万!

    大伙听了一个个站起来,围过去,看着官差在老柳树下的木牌上粘贴好了告示。

    有人忍不住问:“官人,这真的假的?”

    官差案首挺胸,拱手向东道:“陛下下旨让咱们办的,那还假得了。

    官家大败代军,杀了数万,听说前线山谷都给代军的脑袋填平了。

    咱们这位赵大帅不得了,以为告示可没这样的,陛下专门令把他名字加上去。”

    围观百姓点头,随即欢天喜地,拉着衙役要去喝酒。

    衙役摆摆手:“乡亲们好意领了,我们还要去别处粘贴告示,这大好消息要赶快散出去。

    特别是北面来的难民,代军大的可是他们家,这下都能回家了。”

    说着边离开人群。

    不少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众人一阵欢庆,高兴快乐是会传染的,不一会儿整个酒肆都沸腾起来。

    大伙举碗庆贺,有人叫着要回去把赵将军也供奉上,得到不少人响应,纷纷表示俺也一样。

    欢庆中,有人掏钱道:“张大娘,打二十斤酒,我给对面的送过去。”

    酒肆里安静下来,有人不解:“你干嘛?”

    穿长书生摸样打扮的中年人道:“都是自己人,不都是大周子民吗。

    他们背井离乡挺可怜的,再说现在赵大师打赢了代军,他们之后就要走了。

    来者是客,尽一尽地主之谊,别让他们回去说咱们京城人的闲话……………”

    大伙沉默下来,直到有人讨了一把钱放上:“我加十斤。’

    “我加五斤.....”

    “那我也加十斤!别搞得咱们这都没好人似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断加码。

    过了一会儿,十余名汉子抱着大大小小酒坛,拆了不知谁立起的栅栏,给对面的难民送了过去。

    人们并不是不善良,只是生活和生存的压力把他们逼得太紧。

    一场大胜,不仅打破了朝堂上的阻碍,也解除了百姓心头的重担,消弭了人们之间的枷锁。

    二月底,前线大胜的消息彻底在京城传开。

    此前禁军兵败的阴霾一扫而空,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阴云散去,洛阳城内外一片欢腾,街头巷尾奔走相告,欢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