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八哥开心的骑着一匹白色小马在中军大帐外的空地上绕圈,银铃般的笑声不停。
小马很听话,盘旋飞驰,上下跳跃,泥点飞溅。
观音(耶律八哥小名)紧随着马儿起伏,如同一体,她骑术极佳,身体协调,...
北风卷着沙粒拍打在城墙上,发出细碎如雨的声响。归化城头的旗帜猎猎作响,那面绣着“赵”字的黑色大纛在夜色中翻飞,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城楼之上,火把摇曳,映得赵立宽的脸忽明忽暗。他站在垛口边,目光穿透沉沉夜幕,望向北方??那里,辽军十万铁骑正滚滚南下,马蹄踏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耶律八哥披着一件厚实的狐裘,静静立在他身后,没有说话。她已不再穿辽国公主的华服,也不再佩戴金玉珠翠,只一身素净衣裙,却自有种凛冽之美。这几日,她每日都来城楼看他,不问战事,也不再提仇恨,只是站着,仿佛只要他在眼前,心便能安一分。
“你说他们会来多久?”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赵立宽没有回头,低声道:“快了。三日之内,前锋必至。”
“你真的不退?”
“退不了。”他缓缓转过身,看着她,“一退,便是溃败之始。辽主倾全国之力而来,为的就是逼我弃城而逃,然后以逸待劳,将我军歼灭于途中。若我退,百姓重陷水火,将士寒心,代国边境也将永无宁日。”
她咬了咬唇:“可你只有两万兵。”
“两万精锐,守一座民心所向之城,足够了。”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况且,我不是一个人在打这一仗。”
她怔了怔,抬眼看他。
“归化的百姓已经开始自发修缮城墙,妇人缝制战袍,孩童运送石块。他们知道,这一战,不只是为了我赵立宽,也是为了他们自己。”他顿了顿,嘴角微扬,“你听过‘人心即城池’这句话吗?”
她摇头。
“我在边关十年,才明白这个道理。”他伸手抚过冰冷的墙砖,“刀剑可以夺城,但唯有民心才能守城。辽军纵有十万,若无民助,不过是空有虎躯的死兽。”
夜风骤起,吹乱了她的发丝。她忽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辽军破城,你会怎么做?”
赵立宽沉默片刻,道:“我会亲自断后,让你从西门走。”
“我不走!”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发颤,“我说过我不想你死!你要活着!”
“活着不是逃命。”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而是完成该做的事。若我战死,你活着回去,告诉天下人??赵立宽不是懦夫,也不是暴君,他是一个想结束战争的人。”
她眼眶泛红,泪水在烛光下闪烁:“可我不想当那个传话的人……我想你亲口说给所有人听……我想看你老去,看你放下刀剑,看你在院子里晒太阳,看……”
她说不下去了,哽咽着埋进他怀里。
赵立宽紧紧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会尽力活着回来。但若天意不允,你也得继续走下去。答应我,别让仇恨把你烧成灰。”
她颤抖着点头,指甲掐进他背脊,像是要把这一刻刻进骨血里。
次日清晨,全军动员令下达。城中青壮尽数编入民夫队,协助加固城墙、挖掘壕沟;粮仓开仓放粮,每日两餐热粥不断;医馆日夜接诊,伤兵与百姓一视同仁。城外十里处,斥候营已布下三道防线,每三十里设一烽燧,一旦发现敌踪,狼烟即起。
赵立宽亲自巡城,每到一处,士卒皆挺胸肃立,百姓纷纷跪拜行礼。一名老妇捧着一碗热汤上前:“将军,这是我孙儿熬的参鸡汤,您喝一口吧,暖暖身子。”
他接过碗,一饮而尽,还碗时郑重道:“老人家,您的恩情,我记下了。此战若胜,我必让归化再无饥寒之家。”
老人泪流满面,颤声道:“我们不怕死,只怕又换一个贪官污吏回来。”
“不会了。”他说,“从今往后,归化由百姓推举贤者治政,军不扰民,官不压民。若有违者,我亲手斩之。”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回到帅府,顾英已在厅中等候,手中捧着一封密报。
“大帅,刚从上京传来的情报。”她神色凝重,“辽主确已亲率大军南下,先锋由耶律察剌统领,七日前已过黑山,距此不足五百里。另据细作回报,辽廷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南院大王暗中遣使与我朝联络,愿作内应。”
赵立宽接过密信,快速浏览一遍,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好啊,狗咬狗了。”
顾英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还有一事……耶律八哥的身份,是否仍需保密?如今军中已有传言,说她是您……您的……”
“我的什么?”他挑眉。
“说是您的女人。”顾英脸微红。
赵立宽冷笑一声:“让她去传。最好传到辽军耳中,让他们知道,他们要救的公主,正睡在我帐中。”
顾英一惊:“大帅!这太危险了!万一辽军以此为耻,拼死攻城……”
“那就正合我意。”他站起身,负手踱步,“士气最怕羞辱。一个被敌将玷污的公主,对辽军而言是奇耻大辱。他们会急于雪耻,不顾一切冲锋,而这正是我想要的??让他们乱了阵脚,自取其败。”
顾英怔住,半晌才道:“您……真是狠。”
“战争本就无情。”他淡淡道,“我若心软,死的就是这两万将士,是归化十万百姓。”
正说着,亲兵急报:“城东施粥点发生骚乱!有辽军细作混入,煽动饥民抢粮!”
赵立宽眉头一皱,立即带人赶往现场。
只见数百饥民围在粥棚前推搡哭喊,几名士兵持矛拦阻,场面几近失控。一名身穿粗布衣的男子高声叫嚷:“赵立宽假仁假义!今日施粥,明日就要征丁抽税!我们不如冲进城去,抢个痛快!”
赵立宽跃下马背,大步走入人群。
“谁说我要征税?”他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响。
众人回头,见是他亲至,顿时鸦雀无声。
那人还想狡辩,却被顾英一把擒住,搜出腰间藏着的辽军令牌。
赵立宽盯着他,冷冷道:“你是耶律察剌的人?”
男子呸了一口:“狗贼!你辱我公主,屠我同胞,迟早遭天谴!”
“天谴?”赵立宽仰天一笑,“那你可知,昨夜我军俘获的三名辽军探子,我都放了,只让他们带回一句话??‘归化城中,人人吃饱,家家有灯’。”
他转身面向百姓,朗声道:“你们听着!我赵立宽在此立誓:凡归化子民,三年内免赋税,五年内免徭役!城中设学堂、建医馆、修水利,所有费用,由军费拨出!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百姓哗然,继而爆发出震天欢呼。
赵立宽又指着那细作,对众人道:“此人欲乱我民心,本当斩首示众。但我偏不杀他??我要他活着回去,亲眼看看,什么叫民心所向!”
说罢,命人将其剥去外衣,背上绑上写有“惑民乱政者,如此下场”的木牌,逐出城外。
当晚,赵立宽回到书房,批阅军务至深夜。耶律八哥悄然进来,手中端着一碗姜汤。
“外面冷,喝点暖的。”她轻声说。
他抬头看她,眼中多了几分柔和:“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她坐在案旁,“今天你在城东说的话……是真的吗?真要免赋税?”
“自然是真的。”他揉了揉眉心,“你以为我收买人心只是为了打赢这一仗?不,我是真心想改。辽国腐朽,代国也非净土。若我们占领一地就掠夺一地,和强盗有何区别?”
她低头看着他布满茧子的手,忽然问:“阿休哥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他说,将军不该只为打仗而活,更该为百姓而战。可没人听他。”
赵立宽沉默片刻,道:“所以他死了,而我还活着。或许,这就是命运给我的机会。”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有一天,战争结束了,你会做什么?”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种田吧。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几头牛,种些稻子。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来。”
她脸颊微红,低声说:“傻子才去。”
可嘴角,却悄悄扬了起来。
三日后,北方狼烟骤起。
辽军前锋抵达归化城外二十里,扎营列阵,旌旗蔽野,鼓声震天。斥候回报,敌军连营三十余里,骑兵居多,战车列阵,气势汹汹。
赵立宽登城观望,只见远处尘土飞扬,铁甲森然,宛如一条黑色巨龙蜿蜒而来。
沈天佑忧心忡忡:“敌军势大,恐难久守。”
赵立宽却神色从容:“让他们叫嚣去。传令下去,全军偃旗息鼓,城门紧闭,百姓照常生活。另外,在城头悬挂白幡,表示‘哀悼辽军将士即将阵亡’。”
诸将愕然。
冯智忍不住问:“挂白幡?这不是挑衅吗?”
“就是要挑衅。”赵立宽冷笑,“辽军远道而来,士气正盛,若我们闭门不出,反显得怯战。可若我们公然哀悼他们将死,他们会怎么想?”
朱定国抚须大笑:“妙极!这是诛心之策!让他们未战先乱心神!”
果然,辽军见城头白幡飘扬,又听百姓在城墙上唱起挽歌,军心顿时动摇。有士兵私下议论:“莫非赵立宽真有埋伏?否则怎敢如此猖狂?”
耶律察剌大怒,下令强攻东门。
战鼓擂动,箭如飞蝗,云梯架起,辽军如潮水般涌来。
然而归化城墙早已加高加固,滚木?石齐下,强弓劲弩封锁城头。代军居高临下,箭矢精准,每一支都带走一条性命。城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渠,攻势屡次被击退。
第三日午后,辽军再次集结猛攻。赵立宽亲临东门督战,手持长枪,立于城楼最高处,身影如山。
突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取他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然扑出,将他撞开??
是耶律八哥!
箭矢擦过她肩头,划出一道血痕。
“你疯了吗!”赵立宽怒吼,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她脸色苍白,却倔强地抬头:“我说过……不许你死。”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住了她的唇。
那一刻,城上城下,仿佛都静止了。
片刻后,他松开她,对着全军大喝:“看见了吗?这是辽国公主!她选择了我!选择了归化!选择了活着!你们还要为一个腐朽的王朝送死吗!?”
城下辽军一片哗然。
就在这时,西南方忽然传来号角声??
是南院大王的军队!他们果然倒戈,从侧翼突袭辽军大营!
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辽军腹背受敌,阵型大乱。
赵立宽立即下令:“开城门!全军出击!目标??耶律察剌帅旗!”
战马奔腾,铁蹄轰鸣。代军如猛虎下山,直插敌军心脏。
那一战,血染黄昏。
耶律察剌死于乱军之中,首级被冯智割下悬于城头。辽军溃败,十万人马折损过半,残部北逃,丢盔弃甲。
捷报传回代国,举国沸腾。
然而赵立宽并未庆祝。他坐在城守府中,手中握着一块染血的布巾??那是耶律八哥受伤时留下的。
她正在隔壁房中疗伤,高烧不退,口中喃喃喊着“阿休哥”、“不要杀他”。
他走进去,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在这里。没事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是他,虚弱地笑了:“你……没死……太好了……”
他俯身吻她额头:“我没死。而且,我答应你的事,都会做到。”
七日后,耶律八哥痊愈。赵立宽召集诸将,宣布一项震惊全军的命令??
“放耶律八哥回国。”
厅中一片哗然。
沈天佑急道:“大帅!她可是重要人质!如今辽国内乱,正是挟持她换取上京议和的最佳时机!怎能轻易放走!?”
朱定国也劝:“此女心志坚毅,若归国掌权,必成大患!”
赵立宽却神色平静:“正因她心志坚毅,我才更要放她走。”
他转向耶律八哥:“你回去吧。带着我的话??代国不愿与辽国世代为仇。若辽主愿谈和,我愿以归化为界,互不侵犯。若不愿,我便一路打到上京,直到有人愿意坐下来谈为止。”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泪光闪动:“你……不怕我回去后整军复仇?”
“怕。”他坦然道,“但我更怕,这个世界永远只有仇恨。”
她终于哭了,扑进他怀里,泣不成声。
三日后,赵立宽亲自送她出城。
临行前,她忽然转身,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饰??是一只展翅的鹰。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她哽咽着塞进他手里,“若你还记得我……就留着它。”
他紧紧握住,点头:“我会等你。”
她上了马车,帘幕落下。
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黄沙尽头。
赵立宽伫立良久,直至天地苍茫,唯余风声。
顾英走到他身边,轻声问:“真就这样放她走了?”
他望着远方,声音很轻:“有些东西,比胜利更重要。”
“比如?”
“比如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