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区走廊尽头,编号为“7”的独立小琴房,隔音效果相对较好。
此刻,里面正传出持续、坚定、充满力量感的轰鸣。
那是《英雄波兰舞曲》中段标志性的左手八度进行。
江临舟沉浸在音乐与体能的极限搏斗中。
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T恤后背洇开深色的汗渍。
手臂肌肉在每一次爆发后都传递着酸胀的信号,但他眼神专注得可怕。
经过近一个月堪称残酷的地狱式训练,效果是显著的:
每一个八度音都像经过打磨的钻石,颗粒分明,即使在高强度下,也没有糊成一片浑浊的轰鸣。
他找到了核心发力点与手腕、手指协调放松的微妙平衡。
力量从肩背传递至指尖,高效而稳定,不再是蛮力的硬砸。
那排山倒海的气势仍在,但多了一份掌控感。
强音饱满而不炸裂,在力量的洪流中,隐约能听出他对音色层次的控制意图??追求一种金属般的质感与深沉共鸣的结合。
离完美尚有遥远的距离,耐力极限时的均匀度下降、个别音色的控制不稳等问题依然存在,但那股破茧而出的势头,那种用意志力对抗技术壁垒的狠劲,已经透过门缝隐隐传出。
江临舟一遍又一遍地弹着,试着让身体记住控制按键的力度,
然而,紧接着,在需要更强爆发力支撑的乐句尾部,声音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软和颗粒感模糊。
练习告一段落,琴声暂停,只剩下江临舟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隔音良好的小空间里回响。
他甩了甩发酸的手腕,正准备再开始一遍。
就在这时,门被“叩叩”敲响,紧接着李锐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带着点神秘兮兮又有点紧张的表情:“舟哥!先歇会儿!跟你说个事儿!”
江临舟疑惑地转过头: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李锐闪身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压低了声音:“我刚过来的时候,感觉走廊尽头好像有人!就站你门外不远,待了挺久的,我刚一走近,那人影就转身走了,脚步贼快!”
“有人?”江临舟皱了皱眉,谁会特意在门外听他练琴?还站了很久?
“对!而且……”
李锐舔了下嘴唇,表情更夸张了,
“最邪门的是,我刚走到你这门口,
那人影虽然没看清脸,但感觉是个挺严肃的、穿着正装的人他突然停住回头看了我一眼,就问了句:
‘里面弹琴的,是谁?’声音不高,但那个调调……啧,听得我后脖子一凉!”
江临舟的心猛地一跳,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你怎么回答的?”江临舟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了。
“还能怎么答?”李锐一摊手,
“我脱口就说‘高二(3)班江临舟啊!’说完那人就‘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那背影……啧,深不可测!舟哥,你说会不会是……”
李锐没直接说出来,只是做了个“你懂的”口型。
江临舟没有立刻回答,他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心跳得又快又重。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落在琴键上。
无论那人是谁,无论他听到了多少、评价如何。
“舟哥,我说你真要上啊?”
李锐靠在门框上,看着江临舟沉默的侧影,
“我打听过了,去年有个学长,弹得贼好,就一个小指跑动快了那么一丢丢,被他点评说‘手指独立性欠佳,基本功浮夸’,当场就哭了!你这八度…真没问题?”
“问题很大。”
江临舟的声音异常平静,他翻开谱子,目光落在那些被汗水浸得微卷的、标注着“耐力不足”、“均匀度下降”的段落上,
“所以,才更要在他面前弹。”
李锐张了张嘴,最终只咕哝了一句:
“行吧,你牛。需要兄弟干啥吱声,别的不行,跑腿买水喊加油我在行!”
他晃了晃手里的零食袋,“饿不?刚买的,垫垫?”
江临舟摇摇头,目光重新聚焦在黑白琴键上,思索着什么。
“喂喂,回神了舟哥!”
李锐看他有点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变戏法似的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罐冰镇可乐,
“哐”一下贴到江临舟汗津津的额头上,
“给!冰镇快乐水!瞧你这汗出的,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冰凉的触感让江临舟激灵了一下,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想冰死我啊你!”
他接过可乐,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碳酸气泡瞬间冲散了部分紧绷感,他舒服地吁了口气。
“嘿嘿,”李锐自己也开了罐可乐,靠在钢琴边,
“我说舟哥,你这练得也太拼了,这琴键都快让你捶出坑了吧?我刚才在外面听,那动静,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里面拆房子呢!”
“滚蛋,”江临舟笑骂一句,用空着的手作势要锤他,
“懂不懂?钢琴就是用来砸的,《英雄》就得这么弹!”
“懂懂懂!”
李锐笑嘻嘻地躲开,
“英雄也得喘口气不是?你看你这胳膊,啧啧,都快赶上我二大爷家养的那头腱子肉发达的猪了……”
他话没说完,就被江临舟扔过来的空可乐罐精准命中脑门。
“嗷!谋杀啊!”李锐夸张地捂住额头,“好心给你送补给,你就这么对待功臣?”
“功臣?”江临舟挑眉,“我看你是来蹭空调的吧?”
这小琴房的空调确实开得足。
“天地良心!”
李锐立刻喊冤,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塑料袋,
“我可是带着诚意来的!看,你的冰可乐,我的薯片,还有给隔壁老王的辣条……结果老王没找着,差点被你琴声震聋,还被神秘大佬盘问,最后还挨了你一罐子!我容易吗我?”
他一脸委屈巴巴。
看着李锐耍宝的样子,江临舟紧绷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向上弯了弯,连日苦练的疲惫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行了行了,别贫了。”
他把空罐子丢进角落的垃圾桶,“谢了兄弟。”
“这还差不多。”李锐满意地嚼着薯片,含糊不清地说,
“对了舟哥,你要是真成了‘星河杯’的黑马,上台领奖的时候,能不能提一句‘感谢我亲爱的后勤部长李锐同志在精神与物质上的无私支持’?要求不高,提一嘴就行!”
“苟富贵,勿相忘啊”
江临舟被他逗乐了,伸手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
“成!要是真有那天,我保证在获奖感言里给你留个‘特别鸣谢’的位置,就写??‘感谢李锐同志提供的冰镇可乐,为本场胜利奠定了坚实的物理降温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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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他几乎把自己钉在了琴房和宿舍两点之间。
他训练的每一分钟都充满了更强烈的目的性和紧迫感。
冰敷袋和活络油的味道成了他身上的固定标签,笔记本上关于八度耐力极限的记录数据越来越密集,突破的临界点似乎就在眼前,却又总是差那么一口气。
几天后,一张印着“星河杯钢琴大赛(校内选拔赛)”字样的电子参赛证发到了江临舟的邮箱。他郑重地将它打印出来,贴在计划本的第一页。
初赛日期,就在两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