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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回响
    江临舟应了一声:“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落进了屋里的棉被里,几秒后才被人听见。

    他起身,把谱包推到书桌角落。

    那张折好的通知单压在文件夹下,看不见了。

    穿过走廊时,他顺手关上了房门,像以前那样。

    明明没人进来,却习惯性地把门带上。

    他听见厨房里锅铲与碗碟碰撞的声音,母亲没再说话,似乎只是照常准备着饭菜。

    像在为某个久未谋面的客人铺好桌子。

    饭桌上已经摆好了几道菜,热气还未散尽。

    母亲从厨房出来,手上还拿着擦手的干布,站在桌边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确认这个人确实坐在了饭桌前。

    她没催他,也没夹菜,只是顺手把那块布搭在椅背上,然后才落座。

    “你妹妹待会儿也回来。”她说,“菜我多炒了两道,别嫌多。”

    江临舟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夹起一块豆腐放进碗里,咀嚼得很慢。

    电视开着,是晚间新闻。

    男主持人的声音低沉又平静,说着某地高铁站启动节前预检,镜头里是排队的人潮。

    他母亲把遥控器拿起来调小了音量,然后放下,没有换台。

    “汤多喝点,”她说,“天气热,容易上火。”

    “这汤还可以除湿”

    江临舟嗯了一声。

    她接着问:“这次比赛,是不是快决赛了?”

    “十月十五号。”

    “准备得怎么样”

    “还早。过两天我就回去了。”

    她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桌上的蒸蛋稍微放凉了些,表面起了一层褶。

    她给他夹了一小勺,又马上收回筷子,好像只是顺手而已。

    “你爸一会儿回来看见你,估计又要说你。”

    她说,“早两天讲一声也好,我冰箱里还有点鸡翅,本来可以提前解冻的。”

    江临舟没接话。

    他低头喝汤,汤不烫了,但依旧带点生姜的味道,入口不太温顺。

    他们吃得很快,不是故意,也不是赶时间,只是没有什么非得说完才能下筷的事。

    吃完饭,母亲收拾起碗筷进了厨房。

    江临舟坐在原位,没有起身,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在厨房忙碌。

    母亲洗碗的动作不快,但也不拖沓。她左手托着碗,右手搓着边沿,像是在擦掉什么顽固又说不清的痕迹。

    江临舟忽然意识到,母亲这些动作,这些日复一日的细节,其实他很少看见。

    更准确地说,是从未认真看过。

    江临舟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这个人。

    他不知道她平时几点起床,喜欢吃什么菜,喜欢看什么电视节目。

    他甚至连她的生日也不记得。

    而她也同样不了解他。

    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却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听得见彼此的声音,看不清彼此的轮廓。

    水声继续,他没动。

    直到母亲关了水,擦干手走出来,他才轻轻站起身,说了句:“我回房间了。”

    母亲点头:“去吧。”

    他转身往走廊走去,门后是沉默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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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母亲正擦着厨房水槽,头也没抬:“你回来了啊?”

    “嗯。”

    是妹妹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快节奏,“我跟同学吃过了,不用热饭。”

    “你哥回来了。”

    “啊?”

    妹妹语气一顿,像是刚反应过来,“不是说不回来吗?”

    “临时决定的。”

    江临舟听见她换鞋、推门进屋的声音,脚步轻快地踩在走廊地板上,像是要刻意表现得毫不在意。

    他房门没关严,门缝透着一线客厅的光。

    不久,妹妹在门口停了一下,敲了两下:“你在?”

    “在。”

    “你回来也不说一声。”

    “临时决定。”

    她停了停:“妈让我告诉你,热水器我刚开过,洗澡记得早点。”

    “嗯。”

    她准备走,又朝门里看了一眼:“你房间跟以前一模一样?。”

    然后没等他回应,脚步声就远了。

    门关上了,走廊回归安静。

    不一会儿,客厅门再次响起,门锁拧动稍慢。是父亲。

    “回来了?”母亲语气平静。

    “嗯。”父亲脱鞋的声音在门边响起,“下班路上堵了一会。”

    母亲没应,只听得厨房传来水龙头哗地一响,像是顺手又洗了什么。

    父亲的脚步走过客厅,走得不快,经过江临舟房门口时停了一下,然后像是犹豫了下,还是敲了敲门。

    “嗯。”江临舟答应了一声。

    门没开,父亲也没进来,只说了句:“听你妈说你回来了。待几天?”

    “三天。”

    “行。”父亲顿了顿,“这次比赛好好准备,前面弹得不错。”

    江临舟“嗯”了一声,还是没开门。

    父亲没再说话,脚步声远去,客厅的电视被打开,响起晚间重播的财经新闻。

    江临舟站了一会儿,走回书桌前坐下。

    窗外天已全黑,楼道灯自动亮起,照进来一块模糊的橘黄。

    他抬眼望了望天花板,那盏吸顶灯在他小时候换过一次灯罩,边缘有道裂痕,一直没补。

    江临舟起身,轻手轻脚地将灯关上。

    他拉上了窗帘,只露出一角。小区楼下几盏路灯还亮着,光照得斑驳,落在窗台边。

    有人在楼下抽烟,说话声被风打碎,只剩几个模糊音节传上来。

    他拉开抽屉,抽出那本练习笔记。

    角落塞着几张小纸条,是他练琴时随手写的笔记,纸已经有些卷边,字迹笔画快,像临时记下的备忘。

    有的字写得草率,但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第一乐章:起手不要太“宽”,先站住地再推

    转第二乐章别想太多,先呼吸。

    终章左手要沉,右手轻,但不能飘。

    他看着那一行行笔迹,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那是他不久前写的东西,字迹是他的,想法也是。但此刻看去,像是另一个人留给他的某种提示,某种未解完的题。

    他忽然有些困惑。

    一直以来他好像一直都在为了比赛、为了准备、为了证明些什么而弹琴。

    但如果这一切都拿掉

    评委、名次、排名、决赛入场券。

    他还会弹吗?

    是因为他只有钢琴拿的出手吗?

    他放下笔记本,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脑中浮起一段旋律,不是练习时弹过的,也不是最近的曲目。

    像是在某个遥远场景里听到过的,一段没有句点的低语。

    音符不急不缓地浮上来,断续,朦胧,像深水下的光。

    不是为了表达什么,更像是情绪自己找上了门。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想要说点什么。

    不是用嘴,不是用话,而是那种根本没法说出来的东西。

    那更像是一种声音的影子,模模糊糊地贴在心口上。他不知道它要往哪儿去,只知道,它不能一直闷着。

    但他也不想告诉任何人。

    他靠着椅背,静静听着脑海中的旋律流动,指尖在膝上轻轻敲着无声节拍。

    窗外又响起车子驶过的声音,很快远去,像一段合奏的尾音,在夜色里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