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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前夕
    江临舟坐在琴房,最后一遍复核着段落。

    琴键下的木板微微震动,整个琴房里只余下断续的低音。

    练了多久也没去算,只知道天色已暗,走廊尽头的灯在玻璃上投出一圈灰影。

    这最后几天他练得很专注。

    一开始,他只是想把拍子对准。

    但练着练着,音符不再是要对准的单位,而变成了一条条线索。

    旋律在手指下牵引着节奏,节奏又在脑海中勾勒出结构。

    他开始用身体记住这首协奏曲的走向:

    哪一段需要收,哪一处要等,哪个句尾必须轻轻落下,给后面的乐队一个缓冲的气口。

    每当某个片段顺利跑完,他会停下来,不是为了休息,而是像回看一场刚刚发生的对话。

    节奏是不是太紧?推句有没有提前?情绪能不能再放慢一点?

    不是单纯地练琴,而像是在反复磨合一段交谈。

    让它听起来不费力,又有回应。

    今天是排练后的第四天。

    也是决赛前最后一个练琴的傍晚。

    他收了手,没急着盖琴盖,而是拿出录音笔,播了一段前几天的合奏录音,音量调到很低,耳朵紧贴着听。

    那些厚重的弦乐层次铺开来,他努力对照自己的入音,哪怕只是一个呼吸点,也想再判断一次。

    要记住进入的时机,不快不慢,不压不让。

    他正盯着谱子出神,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江临舟下意识抬头。

    是陈雨薇。

    她今天穿得比平时随意些,风衣下是藏蓝色套头衫和牛仔裤,发绳松松垮垮地挂在手腕上,像是刚练完琴没多久。

    她也没想到里面有人,在门口顿了一下。

    “你练完了?”她看了他一眼。

    江临舟点头,没起身,只把录音笔关了。

    “你用这个?”她走进来,眼神扫过桌上的乐谱和录音笔。

    “在听配器的层次。”他停了一下,“顺便整理一下节奏感。”

    陈雨薇没说话,只静静地站着,像是对这间屋子里残留的琴音还有些迟疑。

    然后她走到角落另一台立式琴前坐下,低头翻了翻自己的谱子。

    江临舟没看她,但能听见纸张的摩擦声与她指关节轻敲琴盖的动静。

    像是在试节奏,又像是在确认某个想法。

    两人都没说话,琴房里安静得有些过分,只剩墙角风扇机壳的微响。

    “你选的,是第一协奏曲?”她忽然问。

    “是。”他没回头,只应了一句。

    “我也是。”她顿了顿,又问,“你明天第几个?”

    “最后一个。”

    “我排第一。”

    她语气平淡。

    “之前演过这首?”

    江临舟随口问,总觉得很久以前有些印象。

    “去年校庆。”

    她点头,语气不急不缓,“那时候还在磨细节,反而弹得很僵。”

    江临舟嗯了一声。

    “这次不一样了。”

    她顿了顿,看着地板,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判断,

    “我想试试看,不去想改动,直接走一遍完整的。”

    “就当它已经成型了。”江临舟说。

    “不是成型。”她抬头,眼神很安静,“只是觉得,有些东西,不该一直盯着改。”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她没再解释什么,拉开门,走出去时轻声道:

    “希望明天别太吵。”

    她背好琴谱包,站在门口望了他一眼:“你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他说。

    她轻轻点了点头,像是确认了什么,又像只是礼节性地结束对话。

    江临舟一怔。

    陈雨薇却没继续解释,只摆摆手走了,背影干脆利落。

    门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

    他坐在原位,手指还放在膝盖上,像是刚才那些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他忽然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江临舟静坐了几分钟,才合上乐谱,轻轻将录音笔收回谱包。

    窗外夜色渐浓,琴房里最后一丝夕阳消失在琴键之间。

    他走出琴房时,走廊的灯光昏黄而安静,脚步声很轻,只有楼梯口处传来模糊的琴声。

    是肖邦第二钢琴协奏曲,极为熟练的快速段落正在流畅地推进着,音符精确、力度均衡。

    江临舟站在走廊拐角,轻轻停了一下。

    门是虚掩的,他隐约看到周明远的身影正端正地坐在琴前,背脊笔直,手指精准而稳定地弹着。

    屋内没有开太多灯,只开了一盏台灯,橘黄的灯光映出他脸上专注的神色。

    江临舟没有进去,也没有多停留。他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内心升起一种平静的敬意。

    周明远的技术是毫无疑问的完美,他的勤奋和自律,几乎从未让人看出破绽。

    他可能不是那个最有灵感的,但绝对是最严谨的。

    这种严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伟大的坚持。

    江临舟缓缓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回到宿舍时,李锐正盘腿坐在床上,抱着mp4看电影,嘴里叼着半根巧克力棒,见他回来,含糊地招呼:“练完啦?”

    “嗯,”

    江临舟随手把谱包放在椅子上,“你这电影看第三遍了吧?”

    “第四遍了。”李锐啃掉巧克力棒最后一口,翻了个白眼,“明天你就决赛了,不紧张啊?”

    江临舟笑着摇摇头,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声音平静:“不紧张。”

    李锐把mp4关上,坐直了身子:“真的假的?明天可是最后决赛。”

    江临舟靠在桌边,略一沉吟,笑了笑:“以前老想着必须改变些什么,现在突然觉得……其实没必要改变了。”

    “啊?”李锐挠挠头,有点没懂。

    “就是觉得挺好的,”江临舟轻轻说道,“好好弹一场,享受一下,结果怎样都好。”

    李锐盯了他两秒,随即长长叹了口气:“兄弟,你真的变了。”

    江临舟挑了挑眉:“变好了还是坏了?”

    “变得更酷了。”李锐一脸认真地点点头,又补了一句,“有点钢琴家的感觉了。”

    江临舟被逗乐了,轻声道:“还早。”

    李锐重新打开mP4,嘴角带笑,目光却是真诚的:“反正明天,好好弹吧。”

    “好。”江临舟答得很轻,却很坚定。

    窗外,校园的夜色沉静如水。

    江临舟躺在床上,闭着眼,却没有睡意。

    天花板灰蒙蒙的,他听得见对面宿舍传来的翻身声,和楼下偶尔传来的急促脚步。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翻了个身,轻声问:“锐哥,你睡了吗?”

    对面立刻传来?的动静。

    “不是,你明天不是有比赛吗?别搞啊,不是说不紧张吗?”李锐笑出声,声音带点嘶哑。

    “我不紧张。”

    江临舟望着天花板,“只是……兴奋得有点睡不着。”

    李锐哼了一声:“嘴还挺硬。”

    江临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在思考,才又慢慢开口:“有点像小时候第一次比赛前的感觉。”

    “你小时候也会紧张啊?”

    “不是紧张。”他想了想,“是那种……想让所有人听见你弹琴的感觉。”

    “现在还会有?”李锐的声音低了些。

    “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江临舟停顿了下,轻声说,“但今晚有。”

    宿舍沉默了一阵。

    李锐翻了个身,胳膊枕在脑后:

    “我第一次比赛,还是钢笔字比赛,拿了个校级三等奖,回家我妈还请我吃了顿烤鸭。”

    江临舟笑了,声音几乎听不出来:“你妈挺好。”

    “令堂也挺好。”李锐悠悠地来了一句,“不过你现在听起来像个真正的钢琴家了。”

    “那以前像什么?”

    “像个背剧本的演员,怕说错台词那种。”

    江临舟轻轻笑了一下,没再接话。

    黑暗中,两人各自躺着,夜色仿佛也跟着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