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赛名单公布后的第二天上午,江临舟收到唐屿的消息,被约到琴房二楼的小会议室。
推门进去,他看到陈雨薇已在窗边坐着,手里翻着一份练习册,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唐屿今天仍穿着深色西装,桌上摊着一叠评分表。
他抬头示意两人落座,声音简练:“来,聊聊初赛和接下来的事。”
他各自递上初赛评语,让他们自己先看一遍,然后复盘道:
“这轮竞争比往年都激烈,你们分数很高,但初赛只是开头。现在才是真正较量。”
他先点评江临舟:
“节奏、结构都稳,音色比预赛时更有层次。但舒展段落还是有些保守,复赛的奏鸣曲要求你把乐句拉大一点,不要怕空间和线条。”
转向陈雨薇:
“你的谐谑曲完成度高,动态处理精准。唯一的小问题是有些旋律处理得还可以再大胆一点,空间感还能打开。”
他停顿片刻,语气变得郑重而少见地带着鼓励:
“其实以你们目前的状态,我相信你们一定能进决赛。复赛只是过程,最重要的舞台还在后面。”
唐屿微微一笑,继续说:
“学校已经提前跟乐团那边打了招呼。下周开始,每人都有三次和校乐团排练的机会,时间我会单独发给你们。这是主场的优势,也是我为你们争取的‘开小灶’。提前感受乐团的氛围,对最后的协奏曲肯定有帮助。”
陈雨薇听到这里,眼里浮现一丝罕见的认真,点了点头。
唐屿安排道:“每天六点到七点半琴房自由练习,晚上我会抽查你们的段落。互评还是照旧,但如果有人想单独加练乐团段落,可以和我说。”
他最后看向两人,语气里带着一种克制的信心:
“不要紧张,也不要自满。主场是优势,更是压力。我希望你们都能在舞台上打出最好的状态。我的学生,不比任何人差。”
陈雨薇平静地收好评语,轻声道:“那我今晚想多留半小时,可以吗?”
唐屿点头:“可以,想排练随时找我。”
江临舟默默合上谱子,没有急于表态。
他只是静静地听完老师的安排,心里浮现出一种很少有过的平静与踏实。
他忽然意识到,无论结果如何,自己终于又有机会在更大的舞台上,和更强的对手、真正的乐团一起演奏??那种笃定,远比一切成绩和目标更让人心安。
他轻声说了句:“谢谢老师。”
声音不大,但语气里带着久违的坚定。
临别时,唐屿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舞台只看结果,过程是你们自己的。不要忘了你们为什么喜欢弹琴。”
江临舟和陈雨薇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白天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走廊里,光影像水一样静静流淌。
他们并肩往下走,各自低头看着手里的乐谱,步伐却不自觉慢了些。
拐进教学楼转角时,江临舟率先开口,声音不高:“你今天来得挺早。”
陈雨薇“嗯”了一声,“昨天状态一般,早上又来复了一下谱。”
“挺厉害的,初赛那天完全看不出来。”江临舟侧头说。
她没有直接回应,只是轻轻道:“比赛就那样吧,台下等太久了,反而容易放空。”
两人一起避开路上的水渍,脚步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楚。
又走了一段,陈雨薇忽然问:“你平时都在哪儿练?还是一直在那间琴房?”
“差不多,每天都卡着点换。”江临舟回答,“有时候赶上乐团排练就得临时换地方。”
她点点头,说:“我最近也经常遇到抢琴房的,课表太密了。”
说到这里,两人都笑了笑。
江临舟想了想,又问:“你下一轮选的什么段落?”
陈雨薇摇摇头:“还在犹豫,最近弹了几遍,都觉得差点意思。你呢?”
“我还没完全定,准备今晚多试几种。”
两人靠近出口,阳光正好落在楼梯台阶上。
临分开前,江临舟顺口道:“明天应该又要见面了,到时候再说吧。”
陈雨薇点头,简单回了句:“嗯,明天见。”
两人下楼,各自朝不同方向离开,谁也没急着回头。
江临舟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谱子,忽然觉得步伐比来时更轻松了些。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江临舟照常去了琴房,一直到夜色渐深才结束练习。
回到宿舍时,屋里灯光温暖。李锐正靠在床头,一边看着书:
“呦,钢琴王子回来了!”
李锐冲他招手,
“累死了吧?今天练几小时?”
江临舟把包放下,随口回了句:“还好,才三小时。”
李锐一脸不屑:
“还‘才’!你是不是都快练傻了?要不是看你还知道回来,我都以为你直接睡琴房了。”
江临舟笑了笑,从抽屉里翻出洗漱用品,“今天唐老师把我和陈雨薇又叫过去,特地说我们有‘开小灶’机会,下周能提前跟乐团排几次。”
“真的假的?主场待遇啊!”李锐夸张地睁大了眼,“我要是其他选手就举报你们??‘不公平,不公平,重赛重赛!’”
江临舟没忍住乐了下:“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真要重赛,估计我就直接躺平了。”
“别啊,你得挺住,”
李锐叹口气,
“苟富贵勿相忘,以后拉我一把。”
“我能拉你上台敲锣就不错了。”江临舟调侃道。
李锐摆摆手: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让我也吃上一份皇粮啊。”
两人笑着收拾好各自的东西,简单洗漱。
夜已经很深了,楼道渐渐安静下来,宿舍只剩下他们小声说话的回声。
熄灯之后,宿舍便彻底安静下来。
江临舟侧身躺着,背对着窗户,听到李锐在黑暗里动了动。
“老江,你天天这么练,不觉得烦吗?就是……不腻吗?我有时候光写作业就能写到心跳加快,你那一个音一个音抠一下午,不累吗?”
“刚开始会,觉得烦、觉得没完没了。后来习惯了,也不是不累,就是没什么别的事更想做。”
李锐静了几秒,像是认真在思考,又问:“那你怎么一直能坚持?我是肯定做不到的。”
江临舟低低笑了一下:“我也没觉得自己有多能坚持。就是,有时候弹着弹着,脑子反而空下来,就什么都不想了。”
李锐叹口气:“我反正不行,睡觉都坚持不了。”
李锐静了一会儿,又问:“你怎么能一直坚持下去啊?我是真觉得换我就疯了。”
江临舟想了想,轻声答:
“其实也没什么高大上的理由。就是人总得沉浸在点什么里吧,哪怕在别人眼里挺蠢的事。你沉进去,时间就过去了。只要是真心喜欢,烦也好,累也好,到最后都会觉得值。”
他停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每个人都会沦为某种东西的俘虏,只是我选的刚好是钢琴。”
李锐没说话。
黑暗里,两人安静下来,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窗外的风吹过树叶,夜色像水一样流过去。
江临舟闭上眼,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自己要走的路。